憐惜
易千城醒來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他感受著肩膀處的劇痛,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他茫然了一秒,身下硬邦邦的,一時想不起自己在哪裡。
耳邊傳來了清淺的呼吸聲,他偏頭去看,寥寥的月色落在連笙側臉上,投下小小的剪影。她抱著膝蓋睡著了。
易千城這才想起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去追擊棲凰山中出現的黑衣人,為了拉住連笙,和她一起掉下了懸崖,最後關頭他找到了這個石洞,藉助衝力把自己和連笙送了進來。
記憶回籠以後,易千城更茫然了。
反正現在是夜晚,身邊唯一一個活人還睡著了,他乾脆維持著茫然呆滯的表情想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他拉住連笙,抱著她一起掉下了懸崖。拉住了……他又側過頭去看那個睡得香甜的女人。
他為什麼會拉住她!
腦子有一瞬間斷片,然後他想起掉下去之前,連笙怯怯地喊了聲:夫君。
接著他動作比腦子更快,伸手攬住了她。
易千城覺得整個人都不太妙了,他正值青年,難道現在身體就不聽腦子使喚了?他怎麼會救那個女人?哦對的,她是潁東的姑娘,所以他救了她。
遲緩地找了個理由,他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
天色雖暗,月色卻很好。
月光透過洞口照進來,恰好落在他們二人身上。連笙很狼狽,衣衫不整,早上出門時挽好的髮髻全亂了,她乾脆讓一頭青絲鋪下來。
此時她圈住膝蓋,頭髮便散落在她的背上,在這樣的地方,她卻睡得出奇地安穩。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柔柔地覆蓋著,菱唇微張,半張臉埋在手臂中,看著可憐又可愛。
易千城覺得自己今天真是魔怔得不清,她近在咫尺,他竟然覺得睡著了的連笙……
真他|媽好看!
是對他胃口的那種美,過一分太妖嬈,少一分又會顯得楚楚可憐。
易千城印象里的娘親就總是楚楚可憐的模樣,她溫溫柔柔了半生,最後卻決然跳下了城牆。易千城並不覺得這是勇敢,他娘親的世界只有他的父親,以至於最後怯弱到留下未及冠的自己和體弱的妹妹,用殉情的方式逃避了一切。
從那天起,易千城就覺得自己未來的妻子決不能軟弱。
陰差陽錯,他娶了仇人的女兒。該沒開始報復,他就差點連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目光太灼熱,連笙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兩人視線剛好對上。
連笙似乎愣了一秒,然後伸出手……探了探易千城的額頭。易千城沒躲開,他覺得今天太詭異了,連笙看起來不是很清醒的樣子,他想看看她要做什麼。
「沒發熱。」她小聲地呢喃了一句,目光又怔怔地與他對上。
「啊……你醒了!」她眼神終於慢慢清明。
易千城抽了抽嘴角,她恐怕沒反應過來,也不稱呼「夫君」了。果然她平時一副愛慕自己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吧!
兩人相對無言,易千城一臉嫌棄地移開了目光。
連笙以為是自己披頭散髮的模樣不太好看,因此她扁了扁嘴,將視線落在易千城的肩上。
很好,沒有血跡滲出來。
「夫君,我們要怎樣上去?」連笙輕聲問,這個問題必須要解決,洞內有水,但是沒有食物,他們總不能啃周圍長出來的草。
而且按原計劃,應當是他們接回了易環並安置好以後,就回潁東去。她需要確定哥哥的安危,現在被困在這裡,最急的便是連笙。
「我的親衛必定會下來找我,耐心等著。你要是想走,可以自己往上爬試試。」
「夫君在哪裡我就在哪裡,我和夫君一起等著。」
除非她生出翅膀,不然這麼高的懸崖,她不得活活摔死!
「夫君還疼嗎?」她看著他臉上的幾道劃傷,目光有些複雜。
易千城突然想到什麼,感受了下自己身體上的傷,然後危險地眯了眯眼睛。
「你脫了我衣服?」
連笙感覺自己若回答了是,易千城哪怕只有一根手指能動,也要活活把自己給弄死。
但是易千城又不傻,他長了眼睛,傷口被清理包紮過他不可能看不出來。
連笙沉默了片刻,然後眼淚汪汪地看著易千城:「夫君,我疼。我的腰疼死了。」
易千城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低聲吐出了兩個字:「活該。」
顯然他也不想連笙點頭回答:是的夫君,我趁你昏迷把你看光了。
他想想那個畫面,莫名有幾分羞恥,還有幾分……興奮。
易千城覺得自己病得不輕,他順著連笙轉了話題,那個作妖的女人卻不消停,她又問:「夫君,你冷不冷?」
他刻毒地想,我冷難不成你還要貼過來給我暖暖?
真是亂七八糟的一天,思緒混亂不正常的一|夜。他不想回答她,乾脆就閉了眼不和她說話。
過了一會兒,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他感覺到什麼東西柔柔地落在了自己身上,還伴著著一股清甜入骨的香味,縈繞在他的鼻端,
易千城猛然睜眼,捏住她的手腕。
「做什麼!」
「夫君受了重傷,我怕你覺得冷。」
「不需要,穿回去!」
連笙把外面的衣裳脫下來蓋在了易千城身上,她這次是真心的,畢竟如果易千城受了傷再受了涼,就不可能儘快回到潁東。
但是易千城決定的事情她改變不了,連笙只好把外衣穿上,誠懇地看著他說:「夫君,謝謝你。」
謝謝你沒有拋下我,讓我一個墜入萬丈懸崖。
易千城可疑地沉默了一會,別過了頭去。
連笙道完謝心裡稍安,看到易千城這個反應,要不是知道他陰險惡毒變|態,她還以為他害羞了呢。
一|夜再無話。
第二天天亮的時候,易千城叫醒了連笙。
「在洞裡找根樹枝,掛上顏色醒目的布,插到洞口的石縫裡。」
連笙一一照做,又撕下了自己的一塊裙擺,好在百褶裙夠她折騰。易千城表情平靜,凝神細聽著什麼。
連笙猜測,他的親衛應該快找過來了。這麼快的速度讓她詫異,難道是連夜在懸崖半空找人?
她坐在易千城身邊,過了一會兒,他說:「扶我起來。」
連笙趕緊扶他靠在石壁上,易千城看起來心情不錯。這會兒太陽還沒出來,石洞外只看得見厚厚的霧靄。
許是霧朦朧了雙眼,連笙覺得一臉傷的易千城非但不難看,還有幾分堅毅的意味。
沒多久,洞外便傳來了幾聲異響,有男子粗嘎的聲音大聲喊:「將軍,是你嗎?」
連笙一喜,易千城看了她一眼,連笙很乖覺地走到洞口:「我們在這裡!」
易千城的親衛來得出奇地快,他的腰上綁了條很粗的繩子,身手矯健地翻入洞內,跪在易千城面前,神情激動地說:「將軍,屬下可算找到您了。」
易千城淡淡地點了點頭,威嚴不改。
連笙突然理解了這個男人為什麼要讓自己扶他坐起來,躺在地上,確實沒有「將軍」的風範。
她突然覺得有些好笑,仿佛看見了易千城不為人知的一面。
親衛們速度很快,找到易千城和連笙的人用手抵在唇邊吹了個口哨,哨音迴蕩在懸崖間。他反覆了好幾次,周圍漸漸傳來了回復的聲音。
連笙不得不佩服易千城,他養的親兵果然厲害。上了懸崖以後,連笙鬆了一大口氣。
抬眸間,卻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是一個十七八左右的姑娘,身著一身青衣,長相清秀出塵,神色有幾分淡漠,看到易千城的時候,眸色終於變了變。
「哥哥!」她過來扶起易千城。
原來她就是易環。
「環兒,我沒事。」
易環目光落在連笙身上,神情染上了幾分猶豫,最後輕聲開口叫了一聲:「嫂嫂。」
連笙有幾分意外,她以為易家的人都像易千城一樣,對她恨不得食肉飲血,但易環顯然不是,她雖然沒有表現出親近友好,但是也沒有明顯的厭惡排斥。
這就已經很好了。
連笙沖她點點頭,輕輕一笑:「環兒你好,我叫連笙。」
易千城需要養傷,而此次他們的目的也正是接易環,因此他們直接下山回了城主府。
好在這次易千城不再那么小氣,請大夫的時候沒再刻意「忘了」連笙。
連笙身上好幾處淤青,惜玉和綠兒看著都紅了眼睛:「姑娘怎麼傷成這樣了。」
連笙搖搖頭,沒再說話,心裡嘆息,她這還算好呢,易千城那一身才叫傷得不輕。
但她到底是個細皮嫩肉的女兒家,上藥的時候生生疼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