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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環和傅承昱分開以後並沒有再回易千城的房間。

  她自小身子骨弱,精神便也不濟,很容易疲乏。昨夜她得知易千城墜崖的消息,便匆匆趕去他墜崖的地方,一直守到找到哥哥為止,沒想到回來卻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傅承昱。她低聲念一遍。

  再熟悉不過的名字,但每次想起,每一寸血骨似乎都在戰慄。她不知該怎麼和他相處,更擔心的,便是傅承昱的居心。

  或許傅儀先生不知道,哥哥也不知道,但她很清楚。清楚地知道在他那副不羈的皮囊下,藏了多少不好的心思。

  傅儀先生一直以為自己的兒子與自己一般衷心耿耿,可易環知道,不是這樣的。

  傅承昱討厭哥哥,或者說,他討厭的是這個世界。

  在他娘親死去的那一刻,他就討厭這個世界。對他的父親,對易千城,甚至易環,都有種說不出的怨恨。

  他笑著,內里的陰暗卻在滋長。

  畢竟可以說是易家和傅儀先生,一同放棄了他的娘親。

  十年前沙棘有過一場疫病,這疫病如同瘋長的野草,很快蔓延了沙棘小半座城。

  彼時傅儀先生已經是易老城主的好友,他請纓去尋自己的神醫朋友,最後帶了可解疫病的藥方回來。

  那時恰逢易環下山探望父母,情勢危急,易老城主來不及送她回山,便嚴禁她出房間。

  易環年幼坐不住,悄悄跑出了房門。

  那是她第一次見傅承昱,比她大幾歲的男孩,瘦瘦高高,臉上帶著淚。

  他哀求地拉著傅儀先生的衣擺:「父親,您回去看看娘親吧。」

  「昱兒不要胡鬧,你娘什麼性子!每次逼我回去都用這一套,此次沙棘的百姓正在水深火|熱之中,我還要忙著控制疫病,沒空陪你們再胡鬧,你快回去!」

  「父親,萬一……萬一娘親染了疫病呢,全城的大夫此時都在城主府,你帶一個回去看看她可好?求您了,娘親一直叫著你的名字。」

  「你娘叫你這麼說的?她日日在家,怎麼會染病?別再說了,晚一刻,疫病擴散的可能便多幾分,馬上回去!」

  年幼的易環往柱子後面縮了縮,看到那個男孩的手被傅儀先生甩開,先生邁著急匆匆的步子,進了父親的書房。

  那個男孩側過頭,眼裡全然是茫然與不甘,隱隱還含了一絲憤恨。

  他抬頭時,看到了易環不小心露在外面的粉色裙擺,眼裡微冷。易環知道他發現了自己,怯怯地探了個頭出去。

  傅承昱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很不高興被人看到自己現在這幅狼狽的樣子,然後一抹臉上的淚,跑出了城主府。

  五天以後,易環聽丫鬟們小聲誇讚傅儀先生。

  「先生真是宅心仁厚,終於帶著大夫們做出了解藥。」

  「可不是嘛,先生顧大我,連自己的夫人都……唉。」

  易環聽得懵懂,卻突然頓悟,那個少年的娘親,似乎死在了疫病之中。

  也是自那次疫病事件,傅儀先生在沙棘的名望大增,得到了幾乎一城百姓的愛戴。

  彼時易環不懂,後來屢屢想起,都只能心中嘆息,想必就是那時候,傅承昱心中埋下了不甘的種子。

  傅儀先生越想要輔佐父親將沙棘打理好,便越刺痛他的心。只是他太擅長偽裝,心中有恨,也不會表現在臉上。漸漸的,等他也開始為這座城做事,不甘心與壓抑的恨意,讓他有了毀了這座城的心思。

  天下之大,一座城被另一座吞併不是難事。

  只要這變成了一座無主之城。

  易環每每想起初見時傅承昱的眼神,便覺得心中發憷,從而悄悄去調查了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這才知道了真相——

  他娘親是個很可悲的女人,丈夫心中沒有自己,只有建功立業天下蒼生,她在家門口等了一年又一年,最後等到染上病死去。

  他的娘親常常生病,只不過不想再讓忙碌的夫君操心,便說自己無礙,還斥責傅承昱不要再胡亂告訴父親。

  久而久之,傅儀先生便認定她裝病,對她更加不耐。傅承昱輾轉於真相之間,想必一直過得很苦痛吧。

  她回憶起初見時那個有著兇狠眼神的少年,那才是他最真實的模樣。

  但願,一年前她能阻止他做不好的事情,一年後他歸來,再也沒有不好的心思了。

  易環想了想,易千城對傅承昱也不是完全信任的,始終有提防。她哥哥也不是好惹的,多加防備,便應該無事。

  目前還有一事她比較關心,便是哥哥娶過來的新夫人。他成婚當日,甚至沒接自己回來,證明並不是真心想娶這個新夫人,打從心裡不認可她。

  後來她知道嫂嫂是連家的姑娘,心裡就有幾分瞭然,想必哥哥心裡也是恨的。

  易環覺得頭疼,怎麼一個兩個,全都是要劈了這個世界的模樣。

  她雖然也討厭連家的作風,臨危悔親,冷眼旁觀,但她知道,連家這位姑娘是無辜的。如今哥哥娶了人家,就不該用仇人的態度對人家,畢竟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

  易環想通了這一點,決定不去打擾他們,她這個嫂嫂看起來還挺不錯的,或許哥哥同她相處久了,心中的仇恨能化開呢?

  她現在不盼別的,就希望身邊這兩個一個比一個心思莫測的男人,放下那些過往,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哥哥那裡,就靠嫂嫂了。

  傅承昱那裡……算了,自生自滅吧,她有點怕那個混帳。

  ……

  連笙被抓包,尷尬大過害怕。

  她雖然性子跳脫一些,但是平日裡也不做任何出格的事。偷看別人密信這種不齒的事,從前她是萬萬不屑做的。

  可是事關潁東安危,她實在管不住自己的手。偏偏才做這一件壞事,就被正主抓包。

  不對,不能叫抓包,易千城故意設了套,就等她往裡面鑽呢。她傻乎乎地鑽了,可是仔細一想,也不怎麼後悔。

  因為她終於確定了,自己那個夢境是真實的!潁東在一步一步,朝著她夢裡的方向走向滅亡。

  在城破之前,哥哥連祁帶著將士們打了一場勝仗,可是不久,他就會死在戰場上。

  連笙心一沉,甚至顧不上對易千城的忌憚與害怕,回頭對上他陰森森的雙眼。

  「夫君,這是真的嗎?我哥哥他、他真的打了這樣一場勝仗?」

  「怎麼?高興傻了,不為你哥哥鼓個掌嗎?連家教出來的姑娘就這種品性,偷看別人的東西?」

  「……對不起。」她垂眸,這實在沒有任何可值得爭辯的,的確是她不對。

  「我擔心潁東。」連笙的聲音低下去,或許是懸崖下的一晚,讓她不再那麼害怕易千城,她終於願意說出自己一部分真實的擔憂,「我的家人全在那裡,如今百姓也處於戰亂中,我做了好幾晚的噩夢,都夢到潁東城破了。」

  易千城有幾分意外,他以為她再提起潁東自己會憤怒,然而反感雖然還在,但是卻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激烈。

  他更在意的是,連笙這個滿口謊話的女人,竟然第一次肯對他說真話。

  他壓下內心複雜的情感,掀了掀唇角。

  「我看你哥哥倒是挺勇猛的,如今西羌暫歇了攻打的心思,你應該高興才對。」

  連笙細細觀察著他的表情,見他沒有立刻譏諷自己,心裡舒了一口氣。

  「夫君,你、你之前說,睡醒與我商量回門之事,你決定什麼時候陪我回去呀?」她可半點都高興不起來,一切都在按照夢境的發展進行下去,一次小小的勝利過去,便是疾風暴雨。

  她必須得在這之前把易千城帶回去,並讓他同意出兵,扭轉城破的命運!

  「三日後吧,我安頓好環兒,處理完沙棘的事務便出發。」

  這一次他真的沒有再為難自己。連笙覺得易千城的心情莫名還不錯,這出乎她的意料。雖然易千城的心思越來越難猜,但幸運的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

  她咬唇,真心笑了:「夫君你真好。」

  他別過頭。掩飾莫名湧上心裡的喜悅感,耳後微微有些發熱。

  她笑起來極其好看,如沾了露的海棠,明艷到耀眼,那種妍麗直直穿破外殼,強勢地闖進心上,占地為王。

  易千城有幾分抗拒,他努力讓自己深沉一點,陰謀論一點。

  對,他現在去潁東是要使壞的,不讓連祁真的翻過了身。要是潁東不用他的救助就度過了難關,他還怎麼攻下這座城池!

  易大將軍強行給自己洗腦了半天,嘴角卻微微上翹。

  然後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他聽見自己高冷地應了一聲:「嗯。」

  她說夫君你真好,他回答嗯。

  他、他不是應該說閉嘴的嗎!到底哪裡出了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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