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單眼單足，山本勘助
經過山南一番總結，秦明也發現了問題。
《甲陽軍鑒》里的吹逼事件太多了，武田的家臣神鬼莫測，個頂個的能打，下級武士、足輕也賊猛，人均一打七。
真這麼強，武田家怎麼還落了個徹底覆滅的下場？
秦明仔細看了看這些誇張的部分，不由得想到了上輩子的網文。
屠神滅佛戰天鬥地好不威風，怎麼誇張怎麼來，大道都磨滅了。
「《甲陽軍鑒》的作者是高坂昌信，以高坂昌信的身份地位，沒必要胡編亂造。」
秦明皺起眉頭，高坂昌信可不是一般人，容貌秀麗，深得武田信玄喜愛，戰國時期男風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情，兩人是相好的事人盡皆知，武田信玄偷情被高坂昌信抓姦在床，還被逼著寫下保證書，流傳至今。
除了這樣尊貴的地位外，高坂昌信的個人能力也不容忽視，武田四名臣之一，以避戰穩守名揚戰國。
這樣的人，為什麼要特意寫出這麼一冊胡吹亂侃的軍物記呢？
吹的太過就是黑，不怕自己名聲受影響嗎？
山南也很疑惑：「相比《高白齋記》、《勝山記》等一些價值較高的史料，《甲陽軍鑒》中不僅有記載極為誇張的戰鬥，還有些年代錯誤的問題，以及一些根本找不到任何事跡的人物。」
說著，山南搬出一摞買來的書信：「這些書信是我從甲府城的書店裡買來的，和我以前在江戶見過的差不多，是戰國時期往來的文書。」
「《甲陽軍鑒》中也收錄了一些文書，與這些書信一樣，甚至更詳細。」
「其中記載的兵法，也受到多位兵法大家稱讚，不僅開創了甲州流派兵法，還是被譽為日本第一兵書，「武士道」一詞，也是由此書首創。」
「如此嘔心瀝血之作，為何要加上那些一眼就能看出的誇張戰績呢？」
「只是單純吹噓武田家臣，未免也太過了。」
山南比秦明的懷疑更具體一些。
秦明不由得鄭重起來，高坂昌信寫的《甲陽軍鑒》里，除了過分誇張的戰爭，其他記載都表明了極高價值的價值。
為什麼非要大肆吹噓武田家臣，秦明不知道，但他知道，如果換個方向思考，《甲陽軍鑒》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問題就大條了。
山南這些人不知道超自然神秘側的力量，對《甲陽軍鑒》里的記載自然很難理解，但秦明知道。
其他的秦明不了解，如果是陰陽術的話，應該能做到一千打一萬。
比如最基本的「咒」，給那些武田家名將的武士刀附個魔，是很輕易的事情，再開點其他buff，或是更高級的咒，1：10的戰損看起來甚至還有點平平無奇。
「龍馬，你和近藤一起去城裡找找，把所有有關武田家的書籍，都買下來。」
解開一切謎題的關鍵，是信息。
戰國時期距今已有幾百年，即使有信息也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而變得真假摻半，甚至消失。
秦明只能以量取勝，從大量的記載中提取有用的信息。
幸好有龍馬，不然光是買書都得花一大筆錢，至於近藤...當然是搬書的苦力。
一麻袋又一麻袋的書被搬進旅店，秦明又回到了以前挑燈夜讀的日子。
連續看了三天三夜，跟考研似的，秦明終於發現一點端倪。
《甲陽軍鑒》中的戰績極為誇張，對武田名臣一通狂吹，但其中大多數被吹噓的對象，本身就有不俗的戰績。
也就是說，哪怕不看這些戰績，也都是首屈一指的名將，在戰國大名們往來的書信、戰報中，經常被提到。
唯有一個人例外。
山本勘助。
《甲陽軍鑒》里的山本勘助，早年在寺社修行，後來週遊諸國，出仕於武田家，其人酷愛《孫子兵法》，是武田家的「軍師」，為武田家的壯大立下了汗馬功勞。
全書對其甚是推崇，不管是寫哪個武田名將的事跡，都要順勢提一句山本勘助，說其怎麼怎麼料事如神，怎麼怎麼功不可沒。
一開始，秦明覺得沒什麼，因為山本勘助的故事，一直都很出名，即使他上輩子在華夏也多有耳聞，柯南里大和敢助的原型，以山本堪助為主角的小說《風林火山》多次被拍成電影電視劇。
黑田家的祖先黑田官兵衛被譽為天下第一軍師，山本勘助的名頭也不差。
民間還頗為熱情的編出了戰國四大軍師的說法，黑田官兵衛與山本勘助分列一二。
但秦明後來翻閱了大量戰國時期的書信和日記，壓根沒有「山本勘助」這個人。
只有《甲陽軍鑒》中有提到過。
「《甲陽軍鑒》被譽為天下第一兵書，山本勘助這個名號應該也是隨著《甲陽軍鑒》而傳播開的，傳著傳著，人們就當有這個人了，而且越傳越火越傳越真實，人們自發補全其事跡，也就沒多少人懷疑。」
「那山本勘助這個人，真的存在嗎？」
秦明心裡不由得畫下了一個大問號。
要是存在，為何同時期的書信、文書、日記，都沒有記載過？
要是不存在，高坂昌信為何要大費筆墨，將一個不存在的人寫入《甲陽軍鑒》之中，還大肆宣揚其事跡，隱隱賦予其超越所有武田家臣，至高無上的「軍師」地位？
秦明首先懷疑的就是「軍師」一職。
提及軍師，秦明首先會想到諸葛亮，可諸葛亮被稱為軍師，是實實在在擔任過軍師中郎將、軍師將軍等職務。
日本有這些官職嗎？
沒有。
山本勘助真的是武田軍的軍師嗎？
山本勘助在武田家的許多事件，諸如定製《甲州法度次第》等中相當活躍，第四次川中島合戰時，武田軍夜襲上杉軍駐地的計策，也是山本勘助向武田信玄提出的。
《甲陽軍鑒》里還反覆提到過山本勘助非常喜歡華夏兵法，並在武田信玄的面前給武田家的諸將們解說過「諸葛孔明八陣圖」。
拋開戰術水平不說，如果僅用《甲陽軍鑒》一書作為佐證，很顯然，山本勘助就是武田家的「軍師」，指的就是秦明所認知中的「作戰參謀」。
山本勘助也符合「軍師」標準。
但問題在於，等秦明翻閱其他記載的時候，就自我矛盾了。
武田家的軍議屬於「合議制」，也就是大家開個會，坐在一起各自提出意見，不可能冒出來一個凌駕於所有人之上，專門出謀劃策的作戰參謀。
不過秦明沒法深入調查，因為除了《甲陽軍鑒》之外，其他的書冊中壓根沒有山本勘助的記載，根本無從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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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軍師.....」
秦明不斷敲擊著桌面，忽然靈光一現：「黑田官兵衛！」
「既然黑田官兵衛和山本勘助都被稱為軍師，一定在某些方面有共同點！」
「山本勘助沒有詳細記載，但黑田官兵衛有！而且黑田官兵衛還留有後人，黑田家一脈存續至今！」
秦明趕緊讓龍馬再跑一趟，買了一堆有關黑田官兵衛的記載。
託了黑田長德的福，甲府城中有關黑田官兵衛的事跡還挺多，黑田長德想要黑田家在甲斐站穩腳跟，最好的辦法就是散布先祖的事跡，讓甲斐的百姓發自內心對黑田家感到信服。
去掉黑田官兵衛後來舉兵，意圖爭霸天下的故事，只算其早年在豐臣秀吉麾下時，所有事跡基本都算是「軍師」。
「英賀浦之戰、水淹備中高松城、中國大折返、四國征伐、九州征伐、小田原籠城戰、北九州制霸，這些人盡皆知就不用看了。」
「黑田官兵衛總不可能一直在打仗，沒仗打的時候他在幹嘛？」
「軍師的職務到底還有哪些？」
秦明覺得眼睛有點澀，但還是依舊查閱著。
黑田官兵衛的事跡太多了，相當活躍，加上黑田長德有意的吹噓，想找到有用的部分，還挺麻煩。
可也不能讓土方、山南等人來查，秦明總覺得背後的真相不簡單，讓其他人參與其中，反而會讓他們身陷危險。
「有了有了....」
也不知道略過了幾頓飯，秦明終於找到了需要的東西。
「黑田官兵衛是豐臣秀吉與大名、國眾聯繫的「取次」，也就是說，主要負責的就是輔佐秀吉的對外交涉。」
「應該可信，後來他的兒子黑田長政在德川家康麾下，也是乾的類似的活兒。」
「不是我們通常認為作戰時使用計謀的參謀「軍師」，雖然也有類似的職務，但還兼著軍監、使者等職能。」
找到「軍師」的職務範圍，就好辦的多。
只用再在武田家的文書、往來信件、日記等記載中，找到類似的人就行了。
秦明更傾向於山本勘助是個實實在在存在的人，只是因為《甲陽軍鑒》成書時，印刷術還不發達，依然靠著手寫謄抄，被後人抄錯了。
畢竟要是假的就太可怕了，生生造了一個人出來。
「找著了。」
這次的查閱大概只花了半天時間，秦明在武田家的一封文書中，發現了一個名為「山本菅助」的人。
「弘治三年，山本菅助作為使者前往北信濃的國眾市川信房處，為前一年市川氏遭到上杉謙信攻打時，武田軍的援軍沒有及時趕到致歉，同時表彰市川氏對武田家的忠心，沒有被上杉謙信調略。」
「永祿元年，山本菅助作為武田信玄的使者，拜訪了川中島東條尼飾城的武田家臣小山田虎滿，小山田虎滿是武田家在川中島的據點東條尼飾城的守將，在這一年恰好生病，連步行都十分困難，山本菅助奉命前來探病，同時接管其權限，下達相關軍事指令。」
「早前很多都是按讀音書寫漢字的，以此為根據推測，這個山本菅助，應該就是《甲陽軍鑒》里的山本勘助。「
事跡也相當符合，山本菅助活躍在北信濃川中島一帶，作為武田信玄的使者往來於武田氏重臣與國眾之間，相當於黑田官兵衛在豐臣秀吉麾下擔當的職務。
別看是使者就輕視，有時候使者甚至比家臣的地位還要高。
大名之間的使者不是一般跑腿送信的人，因為戰國時代，大名的正式書狀都非常簡短，這樣就需要一個大名信賴的人負責送信，通過口頭傳達大名的指令與意思。
從山本菅助負責的工作來看，他的地位相當高，至少在負責傳達武田信玄的意思時，國眾要知道這個人是武田信玄的家臣，能夠信任他，因而能夠說明，此時的山本菅助，是武田家極有名的家臣之一。
這樣重要的一位家臣，《甲陽軍鑒》不可能隻字不提，山本菅助就是山本勘助。
秦明忽然笑了起來，稍微輕鬆了些：「好像我現在做的，也是「使者」的事，在傳達將軍的指令與意思，這麼說，我也是相當重要的人了。」
隨即他繼續思考：
「這樣一來，人物沒有出錯，山本勘助是真實存在的人物。」
「《甲陽軍鑒》中有問題的，還是那些過於誇張的戰役。」
「不對，還有軍師的職位，武田家根本沒有軍師一職。」
「山本勘助的名字是錯的，說不定軍師這個職位也是錯的，當時《三國演義》、《三國志》等書在日本相當流行，抄寫原版書籍的人，不理解山本勘助的真正職務，覺得他跟書里的諸葛亮有些像，所以用「軍師」一職代替。」
「證據就是日本壓根沒有過軍師這個職位。」
「不應該啊，黑田官兵衛的「取次」職位記載的好好的，為什麼到了山本勘助這裡，後人就無法理解，要用別的詞彙來代替？」
「山本勘助該不會是....」
秦明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如果將「軍師」職位歸為後人抄寫時受到《三國演義》影響，再聯繫起《甲陽軍鑒》里諸多無比誇張的戰績，山本勘助可能不是普通人。
《三國演義》里的諸葛亮知天文，明地理，曉陰陽，會數術，更擅長奇門遁甲，借東風、七星燈續命，都是更像法術一樣的東西。
如果將這些搬到日本，類似的是....陰陽師。
秦明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神職人員具有超然地位，是用來充當使者的最好人選，尤其是在天下大亂的戰國時期，亂歸亂，人們依然要尊重陰陽師。
就像秦明自己一樣，出使甲斐只是因為斷案能力強，能找到甲州寶藏，找出黑田長德勾結切支丹的證據嗎？
還因為他是個陰陽師，天生具有超然的地位。
山本勘助是武田家的陰陽師。
武田家人均一打七也好解釋了，家裡有個陰陽師。
高坂昌信在《甲陽軍鑒》中的推崇也很正常，陰陽師就是值得尊重。
秦明長長呼出一口氣，忽然他瞥見一冊書上的插頁，是山本勘助的畫像。
獨眼跛腳，又黑又丑。
「山本勘助幼時左眼失明，右腿殘疾...」
「稻草人盡知天下事.....」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