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百目鬼
「我也覺得....」
「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盯著看一樣？」
「不太對勁啊。」
「是不是...有什麼髒東西？！」
一群人左顧右盼，想找出什麼東西來，但四周依舊是遍地的巨木、白骨。
最開始還好，身邊有陰陽師，有劍道高手，人也多，心中還有對寶藏的期待，將恐懼給壓制住了。
可越往深處走，視野越暗沉，只有幾束陽光能夠透過茂密的樹海射下，身邊的人也隨著人肉坐標，一個個變少。
「走多久了？」
「有一段距離了吧....」
「為什麼還是有被盯著看的感覺，它在跟著我們嗎？！」
「熊？猴子？還是野豬？」
「不是...」
「不太可能是什麼動物，動物應該會怕人，怕我們手中的火...」
「而且我感覺，到處都有人盯著，甚至地底，什麼動物能從地底下看著我們？！」
「土撥鼠吧？」
「我剛剛閉了一隻眼睛，怎麼還能感覺到？」
「我兩隻眼睛都閉上了，那種感覺，就好像在我眼眶裡一樣，被盯著看....」
秦明剛想出聲安慰一下，這群人越是害怕，處理起妖怪就越是麻煩。
但他發現，葉片上的眼睛又消失了。
秦明一陣頭皮發麻，大半年過去，他雖然依舊害怕妖怪，但多少已經能面對了，可現在不僅僅是看見妖怪，還有看見的妖怪毫無緣由的消失了。
最恐怖的不是看得見，而是未知。
他借著安撫佐奈子的機會，不斷改變角度，看起來好像很焦急的樣子，實際上已經用眼角餘光搜索完了附近的一切。
「雖然時隱時現，但確實到處都有眼珠，瞳孔有細微差別，顯然來自不同的屍體，這些屍體肯定有什麼共同之處。」
秦明在四處搜索著，就像在尋找寶藏一樣。
而這時候，一直倒吸涼氣的龍馬一個激靈：
「視線....注視.....」
「我知道了，是百目鬼！！」
百目鬼？秦明動作一停，身上雞皮疙瘩直冒，聽著這幾個字，他的密集恐懼症就上來了。
龍馬則是像以前那般，侃侃而談：
「百目鬼每做一件惡事，身上都會多長出一隻懷有惡意的眼睛，看來青木原樹海內百目鬼作祟，引誘進入樹海的人們自殺。」
「久而久之，就有了無數眼睛，我們都被百目鬼盯著呢！」
眼珠的妖怪....
秦明在心底認可了名偵探龍馬的猜測，但表面上絕對不能承認。
「妖怪是不存在的，百目鬼更是子虛烏有。」
「即使不在青木原樹海，人體也會有被盯著看的錯覺，其實西洋的視力中心就有研究發現，當人們陷入自我懷疑時，即使周圍的人沒有盯著自己看，他們也會誤以為有人在盯著自己。」
「這是一種「注視錯覺」，人們首先會判斷他人頭部的朝向和眼神所投射的位置，然後將這些信息發給大腦內某個特殊區域，該區域通過計算，從而來判斷是否有人在凝視自己的。」
「然而大腦並不能恰好收到眼睛發來的信息，當人們擁有有限的視覺提示時，例如環境光線很暗或者他人帶著眼鏡，大腦就會給出錯誤的判斷。」
「不信的話各位可以試驗一番，間隔一段時間再看看同伴，看他們究竟看向哪裡，你們第一時間感覺到的結果，大多都是錯誤的，因為你們會依賴於先前的經驗，去判斷同伴凝視的位置，而不是真正的看到。」
「由此可以得出，我們會利用先前經驗，而給出一種假設，或是受到他人引導，進而產生被人凝視的錯覺。」
「現在我們就處於這種情況，如果不是龍馬提及有人盯著你們，你們會覺得有人在看自己嗎？」
秦明說的頭頭是道，又有西洋先進知識以及陰陽師的身份，眾人當即就信了七分。
好像...是這麼回事。
樹海里很暗，又哪能明確察覺到「目光」這種東西呢？
人們漸漸平靜了下來，不再去想什麼目光、注視。
只有龍馬覺得憋屈，你在懷疑一個大劍豪對目光的感知？
好吧...他承認是和常人的目光有點不一樣，但百目鬼是妖怪，妖怪特別一點也很正常吧？
秦明發現，在所有人都平靜下來後，那些眼睛變得清楚起來。
一個個眼球，最終匯聚到了一具少女的屍體身上。
之所以能判斷出少女，是因為剛死沒多久，屍體還未腐化，興許就是一兩天前的事。
秦明背過身，不能多看，渾身上下都是眼睛，真的很滲人。
「正值美好年華的少女，也會自殺啊....」
其他人看不見眼睛，倒是挺正常，沒看出什麼異樣。
「很奇怪吧？這個少女年紀不大，看起來十一二歲左右，這個年紀也會有自殺的想法嗎？」
「我們已經在很深的地方了，只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根本進不來吧？」
萬幸不管有沒有妖怪，近藤都在老老實實的尋寶，觀察著一切可疑的地方。
「嗯？」
聽到近藤的話，秦明靜下心，強行將那渾身的眼睛從視野中抹去：
「這是金子，這是金子，這是金子.....」
秦明在心底對自己施加「咒」，密密麻麻的眼珠是讓人密恐，但換成黃金，恨不得親上去。
他端詳著少女的遺容，沒來由的一陣心悸。
「上吊死屬於機械性窒息，而死於機械性窒息的人，屍體上一般會出現眼球突出、口唇紫紺、顏面發紺腫脹的徵象。」
「甚至還可能會大小便失禁、口中流涎。」
「所以上吊死自殺後，屍體表象不淨，面目猙獰，很容易成為人們口中的怪談。」
「.......」
空氣一陣沉默。
不是自殺....
「他們都被百目鬼殺死了？？！」
龍馬的推理打破了僵局，眾人明顯感覺到一股涼意，方才那被人盯著的感覺，又回來了。
像是成百上千隻眼睛一樣，盯著他們，眼珠轉動，時不時還眨一兩下。
秦明搖搖頭，這次是名偵探龍馬錯了，近來死去的少女，才是百目鬼形成的原因，不然眼珠也不會匯聚在她身上，哪有自己殺自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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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黃金，這是黃金，脖子上一圈黃金....」
秦明在心底默念著，接著指向少女屍體的頸脖處：
「仔細觀察，就可以看到，這具屍體的脖頸上，有兩條走向不同的勒痕。」
少女頸脖上的麻繩完好無損，顯然不會是第一次上吊失敗後，再吊一次所造成的二次傷害。
龍馬也懷疑道：「兩條勒痕...百目鬼會用繩子嗎？百目鬼應該是不具備物理傷害的妖怪吧？」
秦明再次仔細觀察著，更細緻的判斷他不會，上輩子專業人士倒是對這種自縊有很深入的研究，幾乎不可能出現將他殺偽裝成吊死的案件，但放在這個時代，就有點困難了。
他只能盡力判斷著：
「從勒痕可以得到一定信息，死亡體位不同，形成勒痕的位置，深淺也會不同。」
什麼？體位？土方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
你這個思想不對勁啊....
秦明繼續分析道：
「他勒和自縊，用力大小肯定不會相同，所以勒痕深淺不同，但我們現在很難用深淺來判斷。」
「能用做信息的，就是位置。「
「如果死於自縊，後脖頸的皮膚是不會有明顯的勒痕，西洋醫將之稱為「提空」，該現象多見於自殺。」
「而他人縊死的話，因為需要一個足夠大的力，通常麻繩要在頸後交叉收緊，才能實現，所以後頸部勒痕明顯。」
聽完秦明的分析之後，近藤主動上前觀察：「後頸部有勒痕...」
佐奈子頓時不害怕了：「他殺！兇手是誰？！」
山南皺眉道：「其實也很正常吧，青木原樹海除了自殺，也是拋屍之地，應該是兇手在哪裡殺了人，把人拋棄在了這裡。」
「不對...」
秦明搖頭道：「青木原樹海普通人不會輕易進來，更何況是這麼深的地方...」
「那就是妖怪作祟。」龍馬直接搶答。
秦明翻了個白眼，叮囑近藤道：「近藤，以後多備一點飯糰，你食量大，消耗高，很容易就餓了。」
「咕嚕——」近藤盯著自己的肚子，不說還好，一說就真餓了。
秦明繼續道：「即使是拋屍，想要自己犯下的事不被發現，犯人也沒必要特意再將屍體吊起來。」
「只要將屍體拋在青木原樹海，就不會有人追查，因為根本沒有人會深入。」
佐奈子也意識到問題所在：「是啊，如果不是甲州寶藏可能埋藏在青木原樹海之中，這具少女的屍體就會和其他屍體一樣，慢慢風化，不再留下任何痕跡。」
「即使是秦明，也不可能對著一堆純粹的屍骨，來判斷自縊或是勒死吧？」
「陰陽師會問靈的....」龍馬嘟囔著。
「陰陽師也不會來這種地方。」連黑田長德都覺得龍馬屁話一大堆，有點煩人。
「這個問題...暫時擱置。」
秦明突然停止了對少女屍骨的調查，頂不住了，密集恐懼症太可怕了，尤其是大眼珠子...
他緩了好久，才繼續道：
「去檢查附近所有屍骨吊死的樹幹。」
「嗯？」
黑田長德與黑田家的武士還沒明白，佐奈子等人就下意識按著秦明的吩咐，搜查起來。
「怪了....」
「樹幹上的樹皮幾乎都完好，沒有剝落的痕跡。」
不一會，他們就得出了結論。
秦明拿著一根麻繩，套在樹幹上，道：「把麻繩套在樹幹，只要用力一拽，樹皮就應該有所脫落。」
「如果是自殺——」
「自殺者將麻繩套在樹幹上，即使心存死志，在窒息時也會有不受控制的掙扎，而這個掙扎十分激烈，樹幹上的麻繩一定會隨著自殺者的身體來回晃動、摩擦，加上其自身的重量，樹幹表皮即使沒有剝落，也會留下大量摩擦的痕跡。」
「可是，並沒有。」
「這說明自殺者在被掛在麻繩上之後，根本沒有掙扎。」
秦明收回麻繩，望著遍地都是，一個又一個的屍體：
「因為他們在吊上麻繩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一條一條麻繩，一條一條性命，但這並不是死者自己所選擇的道路。
等等，他們....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秦明的用詞，「他們」而不是「他」。
眾人面面相覷，這片樹海中只怕有成千上萬具屍體，難道全都是他殺，而不是自殺？
可為什麼要偽裝成上吊自殺呢？
完全沒理由啊！
根本就沒有人會來青木原樹海探索，官方的人甚至避之不及。
費心費力做這些事，都是為了什麼？
秦明忽然提到了一個名字：
「早在我們進入青木原樹海的時候，四郎就應該察覺到了。」
「嗯？」
黑田長德愣了愣，隨即面色一暗：「原來如此....」
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兩人到底在打什麼啞謎？
「四郎信仰切支丹。」秦明道：「他方才在樹林外比劃的手勢，就是切支丹所用的安息手勢。」
黑田長德做出一副無比懊悔的模樣，道：「多虧了安倍大人提醒，我才知道四郎是切支丹信徒，他只怕別有用心啊！」
秦明一行人就默默的看著黑田長德演戲。
「切...切支丹？」
黑田家的武士倒是被這份演技唬住了，這可是被幕府通緝的教派，根本不允許其存在！
不過他們也沒有異心，能跟著黑田長德深入青木原樹海尋找甲州寶藏，忠心沒得懷疑，聽自家主公的話語，他也只是被蒙蔽了嘛！
不過切支丹和自殺、他殺又有什麼關係？
「切支丹信徒反對自殺，因為他們相信上帝製造了人類，人類自殺，是屬於對上帝製造的東西的不尊重，只有上帝有資格去決定人類的生死。」
近藤恍然大悟：「所以四郎才會同情超度這些人，因為這些人都是被害者，而不是自殺者。」
等等....
秦明和黑田長德也不裝了，兩人突然默契的對視一眼，眼中充滿驚駭。
史上有關天草時貞的死，有著很明確的記載。
島原起義被鎮壓，切支丹兵敗，領袖天草時貞不願被俘受辱，從容切腹。
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