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元紀1218年。
這裡是阿木星，全星際公認的荒星。
灰黑的地表坑坑窪窪，植被覆蓋率不足20%，常年的沙塵和風暴讓這顆星球的氣候異常嚴峻。幾乎沒有生命能夠生活在這裡，貧瘠和嚴苛的環境，讓資源掠奪者都懶得光顧。
但廢品也有廢品的利用方法，周遭距離稍近的星球把阿木星當做垃圾的掩埋場。
009便是所謂的「垃圾」之一。
它是一台被遺棄的家政機器人。其實客觀來說，它並沒有出現什麼重大的故障，機體裝載的大部分功能都還可以使用。
只不過在科技迅速發展的星元紀，人工智慧更新換代的速度極快，作為初號機的它很快就被更先進的機器人取代了。
於是009被送上了運載飛船，作為眾多要被處理的垃圾之一送到了阿木星，它的新家。
出於一名前家政機器人的本能，它很快在這顆死寂的星球上找到了新任務，開始日復一日地清潔這片大地。
於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顆星球上最常見的景象，便是一個笨拙的機器人，腳步蹣跚的勞碌身影——儘管它清理的速度遠遠及不上外界定期倒進垃圾的速度，儘管它的行為只是杯水車薪。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今天，009拖著一個小型收納箱走在坑窪的大地上。收納箱裡裝著它剛從新運來的一批垃圾里淘到的寶物——一些零碎的螺絲、幾瓶生產日期不明的飲用水、一本殘缺不全的書、一面裂開的鏡子，還有……一包種子。
這顆星球上只生長著極少的灌木叢，極寒的天氣和稀缺的水源讓一切動植物都難以存活。009曾嘗試去培育新的植物，介於它的機能並不包括這一領域，所以過程格外艱難，至今從未成功。
這次找到的種子——實際上只是幾枚發霉的果核，是它的第五百六十二次嘗試。
009躬身悶頭拖著箱子，深一腳淺一腳，視野內能夠看見的儘是灰黑的土地，像鋪了一層石灰的沼澤。
可就在這時，突然，它感覺到了一股異常的能量波動。
那波動像洶湧擴散的潮汐，即便是它這樣不擅長偵查的機型，也在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
009頓時停下了腳步，然後接下來的一切，便仿佛緩慢播放的動畫，一幀一幀地呈現在了它的眼前。
只見，灰黑的大地上，一抹抹綠色破土而出。一株株從未見過的美麗植物，像同一時刻受到感召，從幽長的沉睡中被喚醒，從深邃的地底里竄出。
它們在極短的時間內走完了生命從發芽到盛開的全過程，翠色的枝葉肆無忌憚地抽長，綺麗動人的鮮花恣意綻放。
灰白的星球眨眼被染上了五彩斑斕的顏色，像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從天空傾倒顏料，放肆潑灑，揮毫潑墨。
「咚——」
比花朵盛開還要響亮的，是009的心跳聲。
作為軀殼完美仿製人類的機器人，他第一次知道胸腔內那顆名為「心臟」的部件，真的可以跳動。
這感覺就像很久以前，他的主人失誤地把遠大於他容量的電能輸入身體，強烈的電流一路從插口入侵，迅速蔓延至各條數據線，迸發的雷光損毀機體，讓他瞬間當機。
這是神跡。他望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望著那被綠色布滿的大地，感到無比確信。
隨後，他開始向著某個方向走去。
這並不是他的大腦發出的指令，而純粹只是出於一種本能。這本能來得如此突然又不講道理，卻強烈得勝過有史以來接收到的全部指令。
009的左腿在不久前受了傷，露出了仿真皮膚下屬於機器的原件，暴露在空氣中的金屬原件早已鏽跡斑斑。這讓他的行動變得很不方便，他此前並不在意，現在卻憑白自厭起來。
「為什麼不能更快一點呢？」踉蹌奔跑的機器人，第一次產生了名為焦灼的情緒。
一秒又一秒，時間滴滴答答地走過。
往日看不見一絲綠色的星球，如今卻遍布綠意。但009來不及看，他聽著心裡的那個聲音，來到了綠植最為茂盛的地方。一路被植株擦出細碎傷痕的手撥開最後一層灌木，然後，他看見了一棵樹。
那是一顆巨大的，散發著瑩瑩光輝的樹。
它枝幹伸展的範圍極長極廣，卻不似活物，更像是一株玉雕。更令人驚異的是，這棵樹上沒有一片葉子，只有一顆金色的果實掛在最高的枝頭。
仿佛它窮其一生，獻出漫長歲月中積攢而來全部的養分，只為供養出這麼一顆果實。
009試著再靠近些。
然而，一株藤蔓突然竄到了他面前。纖細的藤蔓上布滿尖利的刺，它像呲開獠牙的毒蛇，緩慢卻靈活地纏繞上他的周身。
他於是意識到，只要他再向前進犯一絲一厘，這株藤蔓的利刺就會毫不猶豫地嵌入他的身體，絞碎他的喉管。
「……你在保護它嗎？」009問。
藤蔓當然不會回答他。
009注意到他周圍還潛伏著遠不止這一根的藤蔓，事實上，這一片區域的植物跟前面一路走來時看見的，顯然不是一個等級。
如果說前面的植物是無害美麗的，那這裡便是極致的鬼魅和兇殘。
先不提這數也數不清的潛伏在樹木、地表，仿佛無處不在的蛛網一樣的藤蔓，就說他旁邊的那一朵花。
那花長得比人高，花心飄著漂亮的藍色螢光粉，花瓣是蝴蝶翅膀般的斑斕紫黑，但是009明明白白地看見就在剛才這花的花心裂開，露出了裡面一口粘著毒液的尖牙。
009對植物了解不多，但這株花的特徵實在太具辨識度，赫然是百年前已經滅絕的黑蝶王花。至今被列為星際極危物種，能夠造成星球滅絕的災厄級生物。
據說一朵就能滅殺一隻軍隊，而現在，這一片全是：）
除了黑蝶王花以外，009還看見了食人草、大王花、死朽菇、紅心向夜葵……幾乎集齊了全星際最兇殘的植物，好多還都已經滅絕了，放在一起大概能寫本「那些危險係數頂尖的植物」大盤點。
而現在，這些極度危險的植物聚集一堂不說，還全部有致統一地守護著這棵樹。或者說，是樹上的那顆金色果實。
009往後退一步，席地坐下。
他望著眼前的這一幕，望著那些安靜蟄伏、和平共處的植物，不知怎的，想到了從很久以前撿到的一本古地球神話上看到的內容。
「女神自遙遠的極天帶回一棵樹，樹上結著黃金之果。」
「她命眾神看守栽種果實的聖園，又命百頭巨龍在樹下日夜守望。」
「她叫這裡風暴不能侵襲，厄運不可觸及。」
「這由諸神打造的理想鄉里，孕育著此世至高的神跡。」
009第一次放下了他的工作，守在了這顆大樹下。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著什麼，只是自見到這枚果實起便冥冥之中產生的某種預感，讓他無法從這棵樹旁離開半步。
周圍那些危險的植物並沒有傷害他，009從裡面感受到了一種有致統一的傲慢態度。那些植物就好像富有思想，它們蔑視一切生命，唯獨眼前的果實能夠讓它們忠誠駐留。
然後，就在這一天的晚上，在009和一眾植物的灼灼凝視下，樹上的金色果實慢悠悠地晃了晃。
「啪嗒」一聲落到地上，碎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