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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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對上那雙眼睛的瞬間,躲在暗處的人驀地呼吸一滯。

  ——星河雲海在面前鋪陳開來,極致的美麗在眼前綻放。巨大的衝擊一瞬間蓋過了所有的思考,他的腦海一片空白。

  然而,他很快清醒了過來。這並不是出於多麼強大的自控力,而是因為那雙眼睛的主人已經率先移開了視線。

  他不確定葉滄究竟有沒有看見自己。

  因為葉滄至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移開視線的動作是如此乾脆利落,全不管曾被注視的人有多麼失魂落魄。

  黑暗處的那人恨恨咬了咬牙。

  這時,原本待機的大漢們忽然邁開步子,他們在葉滄的心念下自覺在前方帶路。眾人高狀的身軀整整齊齊地行在兩側,在青年的周圍建起兩道銅牆鐵壁,捍衛立行。這幫往日裡街頭混混在此刻竟莫名有了點人樣,顯示出幾分不一樣的氣魄來。

  隱匿在黑暗中的人悄無聲息地注視著一行人遠去,夜晚的涼風掀動斗篷的一角,露出一雙冰冷陰翳的血瞳,泛著幽幽的冷光。

  ——他今晚還要去狩獵,沒空在這裡浪費時間。

  他這麼想著,伏趴在屋頂的身子一個動作,悄然無聲地落到地上,像黑夜中覓食的孤狼,眉宇間全然冷厲。

  但在邁開步子的時候,鬼使神差的,他的身體轉向了與理智決定完全不符的方向。

  ……那是那個人離去的方向。

  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斗篷下的那張臉簡直黑的不像話——怎麼回事,他的身體出什麼毛病了嗎?

  再說另一邊,葉滄跟著大漢們一路穿街過巷。

  大漢們似乎對這一帶十分熟悉,他們仿佛潛意識地不想讓葉滄受到危險,選的全部都是一些極其偏僻的小路。偏僻到完美避開了大多數通緝犯們,偶爾遇見想要上來挑事的人,也在看見他們人多勢眾後心存戒備,轉而避退。

  他們最終來到了一條地下街。

  走過長長的樓梯之後,可以發現,街道裡面並不如外面看到的那樣昏暗髒亂。街的盡頭有一家酒吧樣的店面,上面標著名字的閃燈已經碎的碎、暗的暗,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葉滄果然在門口被攔住了,大約是守衛的兩個人要求他出示證件。

  「這不是普通人該來的地方。」守衛皺眉看著他,又驚疑不定地緊盯著他後方的一大群人。

  葉滄的外表實在太具有欺騙性,說白了,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出入在窗明浩瀚的學堂、抱著最新研究的論文走出帝國大學的學生。這樣的人呆在這條街里,不亞於一顆珍珠落進泥沼,到處充滿了格格不入的違和感。

  更不要說守衛們在這裡當值的時間不短,葉滄顯然不是他們印象中常來的老主顧,自然而然謹慎起來。

  這一回,葉滄沒有廢話,他輕車熟路地用上海妖的力量,兩個守衛一個恍惚,原本戒備的神情驟然一松,再沒提阻攔他的事。

  直到葉滄正大光明地跨進後方的那扇大門,直到那扇大門開啟又閉合,兩個守衛才一前一後回過神來,對視一眼,二臉懵逼。

  「剛剛發生什麼了?」

  「我怎麼知道,就開了個小差?我好像看見了……」

  他看見了什麼……?想不起來,但這未必不是件好事——因本就是他不應記得的幽藍,是無緣得見的明光。

  這個外表看起來很像一家地下酒吧的地方,門後與門外完全是兩個場景。

  從外面來看,誰都會以為這是一個亂糟糟的地下街里,年輕人聚會到一起醉生夢死的地方。這裡可能會充滿芬芳的酒精、躁動的音樂,無數人在舞池裡躍動,讓搖晃的燈火照亮他們的臉。

  然而實際上,它的門後——說是戰略指揮部,葉滄都信。

  門後的空間巨大到遠遠超乎了意料。

  被粉刷得雪白的牆壁上安裝著巨大的熒幕,疑似工作人員的人坐在台前,井然有序地敲擊著鍵盤,一道道代碼從上面划過,看得人眼花繚亂。他們時不時調整耳麥,在跟誰對話,臉上的神情或是一本正經的嚴肅,或是進退得宜的微笑。

  旁邊一點的位置,有點像門診部掛號排隊的地方,數十個身材健碩的男人正站在那裡,他們有的兩手空空,有的手上桎梏著人——這些被禁錮的人全部被捆得嚴嚴實實,帶上了特殊材質的鐐銬。

  結合這裡是僱傭兵的聚集地,葉滄猜測那些被綁著的傢伙應該都是通緝犯,還可以更進一步做個推斷,活著的通緝犯要比死的值錢。

  除了這兩塊地方,剩下的空間全部都被布置成咖啡廳那樣的陳設,整潔擺放的椅子上已經坐了不少人,有的手邊還放了茶水和熱飲。

  坐在那裡的大多數是身強力壯的男性,他們或孤身一人,或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交談的聲音並未刻意掩飾——

  「大半個月不見,你上次接的那個任務怎麼樣了?……被他跑了?你也太不小心了,不過話說回來,最近這一帶的獵物確實比以前謹慎了好多,不好下手。」

  「畢竟出了那檔子事兒,估計怕被那個人盯上,直接斃命吧。」

  「最新的一批通緝犯的情報有沒有人要?這兒的太貴了買不起,我有路子,可以幫忙搞到便宜的,就連獵食者的都有!」

  「晦氣死了!我的任務目標在我下手前就死了,都是那該死的獵食者!等我哪天遇見,一定要把他捉起來!」

  「別等了,獵食者已經上名單了吧,想下手趕緊的啊……哈哈哈,這不是不敢嗎,瞧把你嚇得。」

  各種八卦夾雜著偶爾戲謔的大笑,一群糙漢聊起天來竟也得勁的不得了。

  這樣一個有管理有紀律、且分工明確的地方,再配上那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科技設備,絕對不是僅靠著民間的力量就可以自發形成的,它的背後應該有一個更龐大的勢力。看他們正大光明的作態,再加上有星盜的前車之鑑,葉滄合理懷疑那個勢力就是魔王星官方本身。

  偶爾有人留意到走進門的葉滄,免不了好奇地看上幾眼。有的人甚至直接拉開了嗓子,「喲,哪來的俊小伙,看著面生啊,是新人嗎?」

  葉滄對此便笑吟吟地應下,大家於是都覺得這個「新人」脾氣不錯,客套上幾句後就不做糾纏了。有個別面色不善的,看了幾眼便嘲諷著移開視線,在嘴裡嘀咕起什麼,葉滄對此也毫不在意。

  除此之外,還有剩下的一部分極少數人,他們大多是經驗老練或者通過戰績開出更高權限的強者,在僱傭兵界闖出名氣的存在。而現在,這群人無一不面色古怪,似乎遇見了什麼極其費解的事。

  「……我應該在哪裡見過他。」一位在業界有著「夜鷹」之稱的人突然道。

  僱傭兵別的本事可以沒有,但直覺和辨識度這兩點必須要具備,不然哪天你要抓的通緝犯喬裝打扮一下,你就不認得了,那有再強的實力也是通通白費。

  夜鷹相信自己從生死中鍛鍊出來的直感,但他又一下子說不上來自己跟對方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

  更奇怪的是,他望著這個隱隱感到熟悉的青年,並沒有舊人相識的親切或敵人重逢的惡感,反而有一種、即便面對最窮凶極惡的犯人也不曾有過的……敬畏。

  仿佛是潛意識裡迸發出的一種危機感和求生欲,在瘋狂敲響警報,試圖提醒如今還什麼都沒有想起來的自己——千萬,不要招惹他!

  包括夜鷹在內的這群人默不作聲地低下了頭,即便本來要走的也重新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通過不易察覺的角度默默地關注著這個「新人」,各懷心思地想要弄清楚真相。

  葉滄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突然就成了一部分人暗搓搓關注的對象,或者說,他一直都不在意周圍人的想法或行動,畢竟,這個巨大的新奇空間本身對他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正在這時,一個半透明的屏幕突然展開在他的面前。

  這個屏幕就像一台3D立體終端,在「滴」的一聲後,分成了兩個版面。

  左邊的版面類似於用戶帳號登錄那種,提示葉滄可以使用虹膜或者指紋進行身份確認。右邊則是一列循環滾動的名字和頭像——上面全部部都是通緝犯,按照抓捕的危險程度和難度等級做出了非常細緻的排名,並且明碼標價,越難搞的越值錢。

  葉滄隨便翻了一下,發現上面的人員居然最早的可以涉及到幾百年前,而且地域也不僅僅限制在這個貧民區,甚至跨星域通緝的都不在少數。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版面他忽然有了以前玩遊戲的刺激感,上面一個個可以狩獵的、惡名昭著的大BOSS,看得人很想組團刷一把——也許以後閒著沒事可以組織個小隊,成員就阿木星上面現選好了,不知道厄迦、小黑、赫爾、星昂他們會不會感興趣呢?

  到時候奶媽、戰士、坦克、刺客都齊活了,單挑群毆隨便來,超有趣

  這一刻,全星際的通緝犯忽然集體打了一個哆嗦,冥冥之中預感到了一股子狂風過境的恐怖,毛骨悚然。

  葉滄暫時按捺下躍躍欲試的念頭,先根據猜測走到了那個掛號處的地方,乖乖排起了隊。

  工作人員的辦事效率十分之高,沒過多久就到了他。

  「您好先生,請問是接受懸賞、兌現懸賞,還是呼叫其他服務呢?」

  「兌現懸賞。」

  「好的,請把您捉到的犯人放到旁邊的那個窗口進行虹膜或指紋掃描。」

  葉滄點了點頭,甚至沒有回頭,直接心念一動。原本杵在他身後的壯漢們,立即到旁邊的窗口排隊去了。

  而他們的前方,上一個還沒結束掃描的犯人正試圖通過咬僱傭兵的脖子抗議,拷著他的僱傭兵眸色一戾,直接把人胳膊卸了。其他僱傭兵大多也是這樣,要麼一巴掌把人呼老實,要麼先把人弄暈。

  於是,乖乖縮在一起排隊、挨個接受掃描的大漢們,在這一陣雞飛狗跳里簡直鶴立雞群,對比不要太鮮明。

  仿佛他們跟葉滄不是通緝犯和僱傭兵這樣的死敵關係,而是卑微怯弱的僕從,與他又敬又怕的主人……

  當然,真相其實差不多。

  接受完掃描的大漢很快就被專員領走了,如果葉滄先前的猜測沒錯,他們應該是要被送去魔王星的官方警備局,該判什麼判什麼,接下來幾年都應該老實了。

  葉滄領到了一筆錢,因為他沒有確認的僱傭兵身份——當然他本來就不是,所以他只能拿到保底的提成,價格甚至買不了他地里的一個番茄。不過他本來也不指望這個賺錢,自然也就無所謂。

  他之後又到處看了看,主要是翻了下他之前就比較感興趣的那個通緝榜。他本來是想看看這一帶最厲害的通緝犯是誰的,但標註金額最高的人姓名頭像都不可見,同時一個彈窗跳出來——「您查閱的內容超出權限範圍,請儘快提升權限,或付費購買」。

  葉滄望著價格後面的好幾個零陷入了沉默,可以的,這很現實。

  「哈哈哈,這個就不用特意花錢去查了,如今這片地域的榜一是獵食者這件事,大家早就傳開了。」就在這時,伴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個套著綠色外套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

  葉滄望向他,「你是……」

  「我是列文。」男人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在葉滄正坐著的那張桌子上坐了下來,「那傢伙最近總是挑著通緝犯下手,因為立場不明,手段殘忍,所以也被標到了通緝榜上。」

  葉滄已經不止第一次聽過這個綽號了,見他感興趣,男人也十分起勁地講起來,「據說對方喜歡穿著一身紅色的斗篷,帶著帽子,從身高看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說到這裡,男人自己先笑起來,「他們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小紅帽呢,真是為了噱頭什麼都不要臉地往外瞎傳。我親眼見過對方一次的,那明明是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

  男人還在激動地描述當時的場景,仿佛真的親身經歷了那樣一個驚心動魄的夜晚。而葉滄敏銳的聽力卻已經捕捉到了其他桌上傳來的嗤笑——「列文又開始忽悠新人了。」「除了在新人面前裝逼他還會什麼?等著吧,一會兒肯定又是老套路,就不知道這個新人要被騙多少錢了,希望不要像上一個那麼蠢。」

  葉滄不動聲色地地斂下視線,唇邊浮現出一抹秘而不宣的弧度。

  「……那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爺子,皮褶子瞧得人掀起一身疙瘩,嘴上還沾著沒幹的血。」列文聲情並茂道,「……我踩著滿地流出來的血再抬頭去看,圓月高懸,獵食者已經不見了蹤影。」

  葉滄輕笑一聲:「很棒的故事。」

  「誒誒,這可不是故事!我知道你們剛入行的新人肯定對這種事情好奇得很,怎麼樣,要不要我帶你去開開眼?」男人的語氣頗具引誘意味,「我知道獵食者最常出沒的地方和時間段,這些消息都是機密,要不是最近實在手頭緊,我還不捨得賤賣呢。」

  「這樣啊……」葉滄意味深長地垂下眼,凝視著不遠處玻璃杯里泛開波紋的水面,剛想繼續說什麼,卻突然安靜了下來。

  ——確切地說,是這個空間內的所有人,都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他們全部都看向了門口,那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穿著紅色的斗篷,帶著大大的兜帽,幾縷白色的髮絲從帽子裡漏出來,在頭頂明晃晃的燈光下泛著琉璃樣的光澤。

  空氣里安靜的近乎窒息,所有人都仿佛被定住了,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孩子走到一張二人座的桌子前,聽見一道冰冷喑啞的聲音,緩緩響起,「我要坐這裡。」

  列文望著面前的孩子,那雙盯著他的陰戾血瞳猶如惡鬼,連帶著那一身紅艷艷的斗篷都仿佛是血染就的,一滴一滴落下血淚來,鋪陳開屍山血海的血氣。

  葉滄眨了眨眼,他仿佛完全不在意眼前的孩子,卻又奇蹟般地褪去了剛才意興闌珊的姿態,轉而興致勃勃地揪著列文道:「故事還沒講完吧,你剛剛說本體是老頭子、滿臉皮褶子、嘴角還帶血的獵食者逃跑了,

  然後呢?」

  列文:「……」十歲的孩子似乎一怔,隨即神情陡變,剛才盯著他眼睛像看垃圾,現在像在看一個死人。

  列文:「……」

  沒有然後了,講故事的人墳頭都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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