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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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央王城的城堡里。

  昏暗的殿堂里,主位上坐著一個男人,另有六人分散坐在一張巨大的圓桌。總共七個人,竟是魔族七大軍團長全部到齊了。

  周圍角落裡侍立的僕從大氣不敢喘一聲,低垂著眉眼,恭恭敬敬地候在一邊。

  搖晃的光線照亮了牆壁上精緻蒼白的人形浮雕,猩紅的窗簾在夜風中微微飄起,冷寂的空間無聲無息地蔓延開一片森寒。

  「明天就是盛宴的第一日,」說話的是七人中唯一的女性,美艷的紅唇開合,不疾不徐,「會場的秩序就交給我第五軍團。」

  緊鄰她的巴爾德輕笑一聲,暗沉的猩眸投來一瞥:「賽麗嘉,你的軍團才在上次任務里接連失利,這麼快就忘記恥辱了嗎。」

  賽麗嘉眸光一沉,剛想說什麼,卻被一道冰冷又稚氣的聲音打斷:「這件事由第二軍團負責。」

  眾人循聲望去,說話的男孩言簡意賅,紅色的斗篷下只能看見嗡動的雙唇。

  先前說話的巴爾德沒有再次反駁,意味深長勾起唇:「前段時間聽說格撒軍團長與僱傭兵協會出現了糾紛,莫非遇見了什麼麻煩,小心別耽誤了工作。」

  格撒對巴爾德別有用心的試探置若罔聞。

  餘下幾人紛紛投來各異的眼神,要麼看好戲,要麼冷漠,要麼無動於衷。

  微妙的氣氛擴散開來,他們的餘光隱隱投向主位,似乎在等待一個最終說法。可還不等主位上的男人開口,一聲尖利的嘯聲猝然襲來,讓所有人猛地緊縮起瞳孔。

  在短短的一秒內,他們經歷了仿佛被無數刀刃劃破致命點,瞬間殺死的恐怖,既而被拋入黑沉沉的海,掙扎無果,頹然墜入——冰冷,陰森,壓抑,絕望。

  這場壓倒性的精神衝擊,發生得如此猝不及防。

  更可怕的是,這只是個開始,那莫名的尖嘯聲仍在繼續。它吶喊著聽不懂的語言,像千萬個人同時在耳邊囈語,足以把任何一個正常人逼瘋。

  「這個聲音是怎麼回事……!?」有人試圖用自己力量抵禦干擾,可他很快發現,他的反抗毫無作用。

  甚至,越是試圖去解析去看清,就越是能感覺到它那無邊無際的、深淵般的力量,仿佛他們這些魔族最強的軍團長,全部變成了滄海一粟,汪洋沉浮,前途大凶。

  ……簡直叫人絕望。

  巴爾德第一個站了起來,他的臉色在衝擊下隱隱發白,失神的雙眼卻晃動起旁人看不懂的情緒,喃喃道:「黑淵在慟哭……難道說……」

  一道身影從自以為早已遺忘的腦海深處,無比清晰地浮現出來。

  ——他回來了嗎……!!

  其他軍團長第一次看見巴爾德這般失態,全不像往日那個心機深沉、野心勃勃的男人。

  但他們至少聽清了對方的話——

  「黑淵?是我想的那個黑淵嗎……!」

  「你的意思是黑淵具備感情,而它現在很難過???」

  「黑淵是我們信奉的神,它當然具備自己的意志,你這說的是什麼話!給我退下!」

  「但是……怎麼可能呢……我從出生起就沒見過黑淵出現異常!」

  不管是第一次切切實實地感受到的黑淵的意志,還是這份意志帶來的真實恐怖,對於在場的大部分魔族來說,都是劇烈到難以想像的衝擊。

  不亞於靈魂洗禮、認知重塑,所有的一切自此天翻地覆。

  旁邊弱小一點的僕從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而格撒是所有人中最冷靜的,他迅速平復下起伏戰慄的力量,遙遙看向了主位上的男人——那是他和雷托的父親,也是如今魔族的第一軍團長。

  雖然七大軍團明面上平起平坐,但實際上的決策人還是這一位。至於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的父親拜蒙,是所有軍團長中[唯二]經歷過前前代魔王和前代魔王兩任統治的人,另一個是巴爾德。

  這兩任王被譽為創造了魔族最輝煌的巔峰盛世,其中,又以前代魔王過早逝去的悲劇最為深刻,不知有多少魔族為之扼腕痛惜,含恨癲狂。

  不過,像撒格以及其他數位軍團長,這種沒見過也沒擁有過「魔王」統御的新生代魔族,是很難理解的。

  而現在,作為兩朝元老,拜蒙和巴爾德的反應驚人一致。

  撒格沉默地把對方劇烈波動的神情納入眼底,心中不可思議地閃過了一個想法,這想法讓他變得難以冷靜。

  ——難道說,是跟前代或者前前代有關嗎……

  一家普通的旅館內。

  葉滄輕輕推開了房門,隔壁早先還抱怨「睡得太早」的夜鷹現在已經完全沒有動靜了,睡得跟某種肥壯的雜食類哺乳動物一樣。

  沒得辦法,就像系統說的,媽媽嚎得越來越悽慘了,他自己是不怕,可其他人尤其是魔族……真叫人頭大。

  從遙遠之地擴散向整個王城的力量,並沒有在葉滄動身後有半分收斂,甚至因為狂喜和激動而更加紊亂。

  無數魔族因此呻吟哼唧,卻始終沒能改變現狀。直到葉滄停在了半路,嘆息般地抬起頭,那雙漆黑中隱隱透出紅芒的眼睛,透過天空紛繁的群星看向某個空洞的虛空:「母親。」

  「……」安靜下來了。

  原本躁動的龐然精神力,終於有短短一秒停下了入侵,可也只有一秒,一秒後,一種全新的嘯聲取代了原本的聲音。

  要說這跟之前讓人頭疼欲裂、渾身發毛的尖嘯有什麼區別……那大概就是,原先是一群從蛇精病院跑出來的,被煙燻壞的鴨嗓子在叫,而現在,是一群退休的女高音在叫。

  【哦,聽哪,宿主,多麼令人懷念的音色和頻率!】

  系統在腦海里感動地追憶。

  【你媽媽在給你唱搖籃曲呢,當初在這個世界,媽媽的歌聲陪伴了您的整個童年,您還記得嗎?】

  葉滄露出牙疼的神色,他實在沒辦法昧著良心說好聽,可又擔心露出嫌棄的神色會讓感應到的黑淵傷心。

  他媽一傷心,肯定又要哭唧唧,但又絕對不會對著他發火,於是最終慘的還是外面被殃及的池魚們,能一死死一片,收人頭就跟割韭菜似的。

  很多人都沒有認清一點,黑淵逆天的力量的確能夠讓它在這個世界稱「神」,但就算是神,也是「惡神」、「邪神」。

  她的世界只分成兩方,一方是「葉滄」,一方是「祭品」。她對葉滄有多溺愛,對外面的其它生靈就有多冷酷,甚至對魔族都不會有任何區別對待。

  ……

  不知道是不是黑淵的力量太過強大,就連不是魔族的,都隱約察覺到了空氣中彌散的、某種讓人渾身發毛的東西。這種摸不著看不見,卻冥冥有感的危險才最可怕。

  原本熱鬧的王城第一次出現了空空無人的景象,就連擺夜市的商販也一邊嘀咕著「邪門兒」,一邊行色匆匆地收拾東西,提前回了家。

  這倒是便宜了葉滄,又或者,這正是他的母親在那幾近病態的保護欲的發作下,特意為他創造出的——清除一切危險的回家之路。

  過了一段時間後,葉滄暢通無阻地抵達了王城南部的最邊緣。

  這是他至今為止見過的,唯一跟記憶中毫無變化的地方——

  巨大的裂口橫亘在大地上,綿延向兩端,根本看不到頭。

  黑色的凝為實質的霧氣翻湧其中,毫無規律地扭曲成各種詭譎的形狀,有的時候像一朵花,有的時候像某種生物蠕動的觸手。

  它們從那道巨大的地縫飄出,肆無忌憚地涌動在風裡,卻又不會飄離太遠——強烈到近乎偏執的領地意識。

  對於闖入領地的人來說,這一點會成為他們一生的噩夢。而對於領地外的人來說,會成為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而如今,作為「闖入者」的葉滄出現在了這裡,踏入了黑淵的領地範圍。

  天地間似乎靜止了一秒,那隨時變換的黑霧在那一瞬間凝成了堅硬的形狀,如同定格。

  一秒後,風雲驟變!!

  無數的黑霧鋪天蓋地地從巨大的地縫裡竄出來,掀起高達百米的浪潮,直直地竄向天際,仿佛連天幕都要吞噬。

  但它的目的終究不是天空,它義無反顧地沖向了葉滄。那不詳的黑色實在讓人毛骨悚然,就像隨時能從裡面竄出什麼東西。

  葉滄沒有動。

  黑霧撲到了他的臉上——冰冷,這是第一感覺。第二感覺便是柔軟,比最軟綿的棉花還要柔軟,像突然撲進了一團雲里。

  但實際上,它可以變成世界上最鋒利的刀,那些刀能夠暢通無阻地剖開任何人的腦袋,翻攪對方的靈魂,摧毀對方的心智,竄改對方的記憶,直至死亡都變成奢侈。

  這也是魔族千萬年來對黑淵奉若神明,又敬又怕,絕不敢靠近的原因。

  而現在,就是這樣恐怖的東西,在把葉滄包進去之後,立即發出了劇烈的嗡鳴。

  ——[我的孩子!!]

  黑淵嚴格來說沒有統一的人格,因為她原本就是由無數精神力大雜燴出來的,這讓她時常處於失常和混亂的狀態。

  但她的每一個人格、每一道精神力、每一個狀態下——都愛著她的孩子。只有在這一點上,她得到了統一。

  無數個混亂的聲音響起,像有千萬個關切的母親同時湊到葉滄的面前,一邊檢查他的身體,一邊詢問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間或夾雜癲狂欣喜的笑聲,或者喜極而泣的輕啜,又或嚎啕大哭的狂肆——等等,他似乎聽見了「寶寶」這個詞???

  媽媽(們)的熱情讓人有點招架不住,葉滄順著黑霧的指引,無奈又順從地走到了黑淵旁邊。

  從這裡望下去,下面就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有風從上空向下倒灌,又從下呼嘯著衝出來。仿佛連這裡的風都是瘋狂的,互相對撞,彼此交纏,至死方休。

  黑淵向他發出了邀請,向他敞開了普通人絕不可能抵達、甚至根本不知曉的最底層。

  ——那是黑淵的「子宮」,她最珍視的地方。

  葉滄過去從那裡誕生。

  【那是您曾經的育嬰房,一位母親想帶您回家。】

  黑淵就像一個患得患失的母親,在她看來,把葉滄放在外面是非常危險的。儘管外面都是她隨便就能碾死的螞蟻,可她就是這麼矛盾,一邊覺得自己的孩子世界最強——某種意義上這是完全正確的,一邊又覺得自己的孩子可能輕易就會被一隻螻蟻傷到——這會讓她發瘋。

  葉滄知道,現在他順著黑淵的意思去做才是最好的安撫。

  然而,正當他一隻腳已經伸出去,就要一躍而下的時候——

  遠處的大地上忽然出現了七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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