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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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之後,京城內的廝殺也慢慢停下來。Google搜索sto55.com思兔閱讀

  楚後的兵馬先收整了皇城,簇擁著蕭羽走出皇宮,蕭羽身穿龍袍,手中握著刀,高聲宣告。

  「楚後歸朝,謝氏認罪,繳械不殺。」

  然後戴著面具的謝燕來跪地束手就擒。

  謝氏真正隨眾廝殺而亡,餘下的被謝氏調動的兵馬見大勢已去,都放棄了抵抗。

  官員們也都從家裡被請出來,甚至連沒有被請的民眾也都跑出來,紛涌喊著守護天子,以及喊著恭迎楚後——

  但大家只看到了皇帝,並沒有看到楚後。

  「是不是受傷了?」

  「還在忙吧。」

  民眾們議論紛紛,擔憂不安。

  楚昭的確有受傷,不過行動無礙,她也不忙,慢悠悠走在蔭涼的園子裡,身邊小曼一手持刀,一手捧著一杯酒。

  四周還有十幾護衛緊隨,腳步踏踏,打破了宅院的安靜。

  「三公子的宅院總是別有洞天,與眾不同。」楚昭環視四周,神情讚嘆。

  前方屋門一叢桂花樹下站著的蔡伯冷冷說:「如今天下都是你的,一個宅子什麼時候看都可以,三公子清醒的時間只有這麼一會兒,你最好別錯過。」

  楚昭沒有再說話,笑了笑,走上前,小曼和兵衛們也跟著,這麼多人湧進去,能將屋內要填滿。

  「楚後如此膽怯嗎?」蔡伯冷笑,「我們公子都這樣了。」

  楚昭停下腳看他一眼。

  「三公子現在就是一具屍體擺在這裡,我也戒備。」她說,「這是恭維,你應該高興。」

  蔡伯還沒說話,內里傳來笑聲。

  男子的聲音雖然不似先前有力,但依舊如清泉透亮:「皇后說得對,我很高興你這個恭維。」

  楚昭沒有再說話,邁進室內,看到垂紗臥榻上的謝燕芳。

  他烏髮散落,白面如紙,薄唇毫無血色,輕靈淨逸,又如同畫中遠山水墨一般不真實。

  「一年未見,三公子清瘦了很多。」她說。

  謝燕芳一笑:「皇后亦是清瘦,受苦了。」

  「要得償所願,就是要多受些常人不受的苦。」楚昭道。

  謝燕芳點點頭:「是啊,所以我很高興,皇后你還是回來了。」

  所以他也是得償所願嗎?不想做皇后的她,還得殺回來做皇后。

  楚昭走向床邊。

  「哎,你小心點。」小曼攔住她,低聲說,惡狠狠看了眼床上的公子。

  自己一條手臂就是廢在他手裡了。

  雖然現在這個人脆弱如薄瓷,但那若有若無的笑,渾身上下冷冷的氣息都讓人心生寒意。

  「不用擔心,三公子現在捨不得殺我。」楚昭說,從小曼手裡接過酒杯走到臥榻邊坐下來。

  謝燕芳含笑看著她。

  「謝家人都跑了。」楚昭道,「你怎麼不跑?」

  入城後,除了去皇城,也分了兵馬殺向謝宅,但謝家的人都消失了,連奴僕都不見了。

  謝燕芳依舊在。

  不可能是因為謝燕芳病重不能移動,或者不值得移動拋下了。

  對於謝家人來說,謝燕芳就是死屍,他們也會珍惜地帶走。

  「我啊。」謝燕芳倚枕看她道,「等著你啊。」

  楚昭哦了聲:「也是啊,困獸入籠這種事,當然親眼看最高興。」

  謝燕芳笑了,沒承認也沒否認。

  「跑不跑都一樣,謝氏已經定罪,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楚昭道,「謝氏跑不掉的。」

  謝燕芳點頭:「皇后說得對。」他倚枕看向室內,「天地萬物生生死死起起伏伏都是定數,世上最初也沒有謝氏,沒了就沒了。」

  楚昭笑了:「聽起來你倒是不在意謝氏死活。」

  「我看得開啊。」謝燕芳笑道。

  「你不是看得開,你只是在意生死起伏是不是在你意料中,如果在,你就看的開,如果不在,你根本就不會罷休。」楚昭淡淡道,「謝燕芳,你其實是這世上最看不開的人,因為你自來只看到自己。」

  謝燕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頭,似乎在思索她的話:「是嗎?不過這個不重要,皇后回來就好。」

  楚昭失笑:「你看,你到現在還只在意這個,還只看到你自己,看不到我。」

  謝燕芳看向她。

  楚昭輕輕轉著手裡的酒杯。

  「三公子,我回來就是為了走啊。」

  「這是三公子你給我的教訓。」

  「我先前認為阿羽長大了,你也是真心實意呵護他,這個天下有你在,我可以安然而退。」

  「後來我才知道,能讓自己安然而退的,只有自己。」

  「這一次回來,我就是來做這件事的。」

  謝燕芳蹙眉,道:「除非是坐在這裡,親手握著,否則這世上哪有可信的人讓你安然?」

  楚昭道:「是讓人信我。」

  說到這裡她眼睛亮亮一笑,傾身靠近謝燕芳,低聲說。

  「鄧弈還活著,他還可以再用。」

  謝燕芳看著靠過來的女孩兒,道:「厲害啊,這個我真沒想到。」

  他眼睛彎彎,笑意滿滿,是真在稱讚。

  「還有,關在牢里的拱衛司,你沒有殺他們,經歷這一場生死,他們更可用了。」

  「我會再想一些新的辦法,將朝堂重新打造清明。」

  「更重要的是——」

  聽到這裡時,謝燕芳接過話,笑道:「更重要的是,雲中郡,兵馬在手,裂地而治。」

  楚昭眼睛亮亮,問:「怎麼樣?我安排的不錯吧?」

  「鄧弈入朝,挾制阿羽,阿羽手握拱衛司,挾持朝臣,你遠離朝堂,以雲中郡為屏障,既是阿羽的後盾,又是阿羽的——威脅。」謝燕芳若有所思道,「你們這三四方互相依賴又互相戒備,的確是亂而不散,張弛有度。」

  楚昭宛如聽到誇讚的學生,眼睛笑彎彎。

  看著她的笑,謝燕芳亦是輕柔一笑。

  雖然經歷過狩獵場你死我活的廝殺,但兩人之間似乎什麼都沒發生一般。

  「不過,我還是不懂,你留在這裡,又有什麼不好?」謝燕芳輕嘆一聲。

  「大概是因為留在這裡的我,就不再是我了吧。」楚昭道。

  謝燕芳抬頭看著她,一年多未見,她更消瘦了一些,黑髮白面,但眼依舊燦若星辰。

  透過那雙眼,站在這裡的恍若還是那個奔來家中與他結交的女孩兒。

  她始終還在衡量。

  衡量人和事,值不值得她沉淪。

  謝燕芳點點頭:「我懂了。」

  這皇城不值得她沉淪。

  他也不值得她沉淪。

  楚昭也看著他:「不過我也有些不懂,三公子你應該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非要來轄制我?」

  謝燕芳沒說話,視線落在她的手上,問:「這是給我的酒嗎?」

  楚昭垂目看手裡的酒杯,道:「是。」

  謝燕芳伸手,女孩兒並沒有將酒杯遞過來,似乎有些遲疑。

  他微微一笑,再向前伸手,修長的手指握住了酒杯,也握住了女孩兒的手。

  楚昭愣了下,下一刻冰涼的手指收走,酒杯也拿走了。

  謝燕芳將酒一飲而盡,然後伏在枕上。

  「大概是因為——」他說,「愛吧。」

  這是在回答她的話?楚昭看著他。

  謝燕芳對她一笑。

  「我以為我是在愛自己。」他說,「原來不是。」

  不是什麼?楚昭微怔,再看謝燕芳已經閉上眼,白瓷如玉的酒杯滑落,

  他安然入睡。

  阿樂進來時,室內已經沒有兵衛,只有楚昭獨坐在床榻邊,似乎終於可放心自在地端詳這個謝三公子。

  她看著看著又忍不住一笑。

  謝三公子可能不知道,那一世,他也這般端詳過她的屍體。

  不過可能沒有她看得這麼認真。

  畢竟那一世的楚後實在不值得多看一眼。

  「小姐。」阿樂輕聲說,「你還好吧?」

  楚昭回頭看她:「我怎麼不好了?」

  阿樂上前一步,左右看看,壓低聲音說:「小曼告訴我了,說,謝燕芳,他,他說,愛你呢。」

  真是想不到,謝燕芳原來對小姐竟然還有傾慕?

  殺了一個說愛自己的人,肯定心情會,不太好吧?

  尤其是這可是謝燕芳哎,阿樂忍不住看臥榻上,雖然病弱這麼久,但公子依舊令人賞心悅目。

  楚昭聽懂了,笑了,道:「我沒有不好啊,這很好啊,我很高興呢,不過我是因為我自己而高興。」

  她看著謝燕芳。

  「他愛我,不是他多好,而是因為我好。」

  謝燕芳也說過這句話,她值得他喜歡。

  不過那時候她還感受不深,現在她已經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

  如果她還是那一世的楚昭,謝燕芳怎麼會愛歡她?

  她現在不會因為誰喜歡她而激動,甚至感激對方喜歡對方了。

  她只會更愛自己,感激自己。

  楚昭站起來,伸手輕輕撫了撫謝燕芳的臉,一笑,轉身向外走去。

  謝宅外兵馬林立,楚昭走出來微微頓了頓,直到看到一個明黃身影。

  「姐姐。」蕭羽從馬背上跳下來,喊著奔過來。

  奔了兩步又停下,眼中帶著怯怯看著她。

  楚昭道:「陛下。」

  她喊他陛下蕭羽本就發白的臉色變得更白,他想擠出一絲笑,但不知道擠出來的笑是不是比哭還難看。

  「你有沒有要對我說的?」楚昭又問。

  蕭羽喃喃:「對不起。」

  他上前一步。

  「楚姐姐,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仗著你喜歡我而傷害你。」

  楚昭搖頭,道:「不是,你不該不珍惜你擁有的,阿羽,你活下來是幸運,你應該珍惜一切,不管是我還是其他人,還有這個大夏。」

  蕭羽點點頭:「是,姐姐,我知道了。」

  楚昭走上前,站在他面前,曾經的頑童已經快要跟她齊肩了。

  天亮之後他一直在城中奔走,以天子的身份安撫民眾,威震叛逆,龍袍上也變得有些凌亂。

  楚昭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衣襟。

  「那我就原諒你一次。」她說,又伸手戳了戳他額頭,「下次可不會原諒了哦。」

  蕭羽的臉上瞬時綻開笑容。

  「姐姐。」他伸手抱住楚昭,哽咽喊道。

  楚昭任他抱了抱,抬手拍了拍他:「好了,我們回宮去,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回宮去,蕭羽高興的站直身子:「好,我們回宮去。」

  楚昭笑著點頭,向前走去。

  蕭羽在後微微頓了頓,看著自己伸出的手。

  姐姐,沒有再牽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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