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偏心
2016年國慶節前一天，程楓本來已經跟新來的女同事說好放假帶她去周邊幾個有趣的古鎮轉一轉，吃吃喝喝玩玩，幾天下來說不定關係就會變得不一樣。
他其實對此還是比較期待的，畢竟他都已經三十四歲了，難得碰到一個看著對眼的姑娘，說不想成家是假的。
然而架不住他媽和他弟一天十來個電話的輪流催，苦口婆心的要求他務必抽出一天時間回家一趟。那語氣聽著似乎真的半年不見對他想念的很！
想念？呵......
無非是想念他的錢！
但他又實在對他媽說不了「不」，好像天生就對她恐懼一般，只要是他媽要求的事，他似乎只能去照辦。
九月三十號下午，程楓將手頭的工作抓緊處理後，又跟約好的女同事打了招呼，說好十月一當天中午會趕回，讓他務必要等他。
這姑娘看起來也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只是不知道後面告訴她沒有房子會不會不想處？
..........
下午三點從公司出發，平常將近五個小時的路程，這次才僅僅開了四小時。等程楓趕到老家的時候天才剛擦黑，遠遠望去，新農村蓋起的一片片兩層小樓在裊裊炊煙的映襯下竟顯得格外溫馨怡人。
程楓從公路下去，拐了個彎往第三排靠裡面的兩處小院開過去，靠近大門不遠處停車時，他隱約能聽到他媽那熟悉的大嗓門正在院中喋喋不休的說著話。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程楓竟微微皺了皺眉。而當察覺到這個動作時，程楓整個人都愣了愣。
往前數五年前八年前甚至於十年前，只要他媽肯對著他說上兩句話，只要不罵不發火，他幾乎能激動一整天。然而近兩年他卻是越發害怕聽到這個聲音了。
程楓將車子熄了火，舉步走到自家小院緊閉著的大門口時卻突然停下了......
「媽，等我哥明天回來你可一定得跟他說好剩下那十三萬的車款他來貸。」
這是他弟程剛的聲音。
「知道了知道了，多大點事，我跟他說他肯定會貸的，不然就讓他拿這十三萬。」
這是他媽張蘭在說話。
「那沒必要，人家都說了，現在買車都興貸款，利息小的很，特別划算。以我哥的工資每個月還幾千一點壓力都沒有。」
「我不管你什麼划算不划算，明天提了車趕緊去你老丈人家把你媳婦接回來。就為了一輛車鬧成這樣，孩子也不管了，像什麼話！」
「您就放心吧，等明天我開車去她娘家，指不定她得高興成什麼樣呢！」
「行了行了，趕緊吃飯吧。」
程楓放在身側的兩隻手緊緊握成拳，低著腦袋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他如今自己開的車還是去年花兩萬買的別人的二手車，手上存款也還不到十萬塊，沒房沒老婆，還這麼壓榨他？
「小楓？」
聽到喊聲，程楓扭頭向身後望過去。他爸程大海正扛著鋤頭走過來。
「不是說明天回來嗎？怎麼現在就回了？.......進去啊，站門口乾啥？」
程大海並不知道剛剛家裡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就算知道他也不管的，也管不了。
程大海越過程楓伸手「吱呀」一聲就將大門推開了，同時朝院裡喊了聲，「他媽，飯好了嗎？......小楓回來了。」
此時正坐在廚房埋頭吃飯的母子倆同時抬起了頭，並且略微驚訝的扭頭望過來。
「哥你提前回來咋不跟我說一聲？......快來坐，我去幫你盛飯。」
程楓沒理他弟，他靜靜的站在廚房門口，眸光冷淡而疏離的望著他媽。而後者卻在上下打量他一番之後，不高興的撇了撇嘴，「怎麼又空著手回來？不知道家裡有孩子嗎？你這做大伯的就不會給侄子買點零食衣服什麼的？真是.......人事不懂！」
人事不懂.......
最後四個字在程楓的腦中迴旋波盪了大概有十幾秒，然後像一把尖利的匕首往他的心臟刺過去.......
他突然覺得這些年來在這個家，在他媽這兒所受的委屈是這麼的不值得，儘管他一直在努力的為這個家付出，一直在竭盡所能的討好她，然而最後換來的不過是「人事不懂」四個字。
她心裡是真的從來就沒有過他這個大兒子呀！
程楓現在已經相信了，這世上總是有些父母的偏心是毫無道理可言的。她看你不順眼，不喜歡你，不管你做什麼不管你多優秀也依舊是討厭你。而這種討厭在平常要錢的電話中是有所遮掩的，但當面對面站在一起時，她就不想再去掩蓋了，或者也有可能她認為沒必要。
她是吃定了程楓，自覺這個兒子不敢忤逆她。
「我不懂人事？媽，您是不是忘了當初拿下這兩棟小樓的錢是誰出的？這家裡從裝修到大大小小的家具家電都是誰買的？還有您寶貝的小兒子從結婚到生孩子養孩子的錢都是誰拿的？呵呵.......媽，您現在日子過好了，已經忘了是誰一直在為這個家付出的是吧！」
這個家，程楓已經不想再待了，但在臨走之前那些憋在心裡的話卻必須要跟他們說清楚。他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工作了十三年，公司薪資待遇都不錯，早兩年也如願升職做了一名小領導，今年的工資更是直接漲到了兩萬塊，這還不算季度和年終獎。平常他花錢都是非常節儉的，可如今他的存款卻還只是單位數，更不要提房子了。
程楓清楚自己的這個原生家庭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他再填下去遲早把自己給害了。
不，他現在已經害了自己了。三十四歲了，還無房無存款，更是連半個女朋友都沒有，難道還不慘？
而程楓的爸媽和弟弟聽到他這些話全都愣住了，都以一種不可思議又震驚的眼光望著他，感覺那些話似乎不應該從他的口中吐出來。
尤其是他媽，表情先是有些錯愕，繼而反應過來之後怒容滿面的抬手「啪」的拍了下桌子，「你這是說的什麼混帳話？我生你養你還供你上大學，現在不過是給家裡花倆錢就這麼不樂意了？你這個白眼狼，早知道小的時候我就應該掐死你，也省的.......」
「媽，都這個時候了您還要騙我嗎？真當我不知道大學頭兩年您給我的學費其實是我小姑拿的嗎？我考上大學的時候您當時並不想讓我讀這個書，是小姑勸了很久並自掏腰包您這才答應的，而後面兩年的學費更是跟您一點關係都沒有，那全是我假期辛苦打工賺來的。」
謊言被戳穿，但張蘭卻並不覺的有什麼，仍舊一副油鹽不進的態度冷冷道，「那又怎麼樣？再說了，你以為你小姑拿那兩年的學費真是為了你？還不是因為她結婚的時候嫁妝都是我和你爸操持的，她是在給你拿學費嗎？她那是在還我們的情。她多精啊，怎麼可能會吃虧？」
程楓微微轉了轉腦袋向他爸看過去，一如既往的，這個男人低著頭一聲都不吭。程楓現在已經對他談不上失望了，因為他從來也沒給過他希望。
「既然媽說錢可以拿來還情，那我這十幾年來給你的錢是不是已經還清了你生我養我的情？」
頓了頓，程楓不等他媽張嘴接著又說道，「我想媽心裡其實也清楚，這十多年我工資的至少百分之八十都被您以各種理由給要了過來，當然其中也有一些是我心甘情願給您的。所以如今我三十四歲了還買不起房子娶不起老婆我不怨您，要怨也是怨我自己，誰讓我犯賤呢？但是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給您給你們這個家一分錢，因為您的情我已經還完了，而我也沒義務為這個家為程剛負責任。」
最後一句話說完，程楓轉身毫不猶豫的大步出了門。
沒一會身後響起他媽暴跳如雷的怒吼聲，「他什麼意思？他這是要跟我們斷絕關係嗎？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反了他了.......」
「哎呦我的媽呀，您別說這些廢話了，還不趕緊出去把我哥拉回來，不然明天我的車怎麼辦？」
「怎麼辦？讓他明天再回來，十三萬讓他一分不少的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