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孔師尊就把秦壽的《西遊記》收了過去，而且每逢他再上課，都要來秦壽課桌前例行檢查。之後那晚的事件不脛而走，秦壽名氣大增，好多同學經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前來一探究竟，有的在教室外邊窗戶上探頭探腦，有的則在門口引頸張望，就真像參觀動物園裡的猴子一樣。秦壽不堪其擾，便走到門口擠開人群出去教室透氣。
他剛走到樓梯口，迎面碰見李小柔走了上來。李小柔看見他，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弄的秦壽莫名其妙，以為她發燒燒壞了腦子。她陰陽怪調地說:「呦，這不是半夜學藝的孫猴子嗎？」
秦壽咳嗽了一聲代表回答。
「誒，大聖，我剛買的桃，你要不要吃一個，這應該是你的最愛。來，看桃……」李小柔說著從塑膠袋裡掏出一個桃拋給秦壽。
秦壽踉蹌著接過桃子，一時感到無地自容，灰溜溜的向樓下跑去。李小柔站在她身後哈哈大笑。
秦壽邊跑邊想，這下糟了，現在李小柔也知道這件事情，肯定會告訴林冰，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不知要受到多少損害，還不知道她會怎麼說他。
果不其然，到了周末的夜晚，林冰相邀秦壽去校外散步。秦壽心裡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學校的後方，有一條河流貫穿南北。據說這條河是以前的某大運河。河道兩旁垂柳林立，護坡用石頭砌的整整齊齊，河岸上植著花草，間或有香氣襲來。河水在靜靜地流淌，皎潔的月光均勻的灑向大地。微風吹拂，輕盈的水波忽明忽暗。月光下的林冰，輪廓清晰，線條優美，冰清玉潔。此情此景，早以讓秦壽忘記了來時的怯意，他由孫猴子化身豬八戒，春心萌動。
「林冰。」秦壽弱弱的喊了一句。
林冰回過頭，緩緩的看著秦壽。
「你——好美！」秦壽情不自禁的說道。
林冰沒有說話，兩人四目相望，眼神漸漸微妙。秦壽慢慢移動腳步靠近林冰，輕輕的捧起她的臉，唇貼了上去。林冰沒有反抗，擁吻了起來。也許是初吻沒有經驗，他們像自然災害時兩個飢餓已久的人突然得到一塊骨頭，爭搶著亂啃。當他們嘴唇貼到一起的時候，就像是汽車開關的正負極接觸到一起，發動機立馬被點燃。秦壽感到胸中燥熱，他不自覺的從林冰的臉龐上放下一隻手，順著她的衣服想要往裡探。
「秦壽，」林冰突然停了下來，說:「你——頂到我了……」說完，羞澀的跑開了。
秦壽回過神來，尷尬的像是被扎破了的氣球，迅速地疲軟下來。下體返回來的血液迅速往上涌，臉漲的通紅。幸虧有夜色的掩護，才看不出來。
林冰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可能是怕黑夜裡突然冒出魑魅魍魎來。
「秦壽，你的理想是什麼？」林冰打破尷尬的空氣。
「做一個出色的政治家，干一些驚天動地的事。」說到理想，秦壽又被點燃了起來:「或者做一個企業家。現在改革開放穩步推進，經濟大潮席捲全國。創個業，做一點想幹的事，在潮頭裡搏一搏也挺好。你呢？林冰。」
「我，我也不知道我的理想是什麼。按我爸的意思，可能我要學經濟管理或著金融一類的吧。」
「你難道就沒有自己的想法嗎？」
「我——我從小就這樣，都是聽從我父母的安排。我其實喜歡音樂，運動，但是我爸媽不屑於這些……」
「我其實倒不屑於上大學。」
「不，秦壽。我倒是希望你上大學，我們一起上大學，上同一所大學。」
「可是我的成績你是知道的，我偏科嚴重，理科太差。」
「秦壽，你可以的。你其實挺聰明的，你只是太注重個人興趣，你努力一下，絕對沒問題的。現在教育制度強調全面發展，你再有牴觸情緒，也得學會適應。」
「我痛恨這些專家！毛主席，吳晗，錢鍾書，季羨林，哪個不是偏科。」秦壽本來還想說張鐵生，但想想人家是因為被生產勞動耽誤所致，並非自己不學，又咽到了肚子裡。
「吳晗，錢鍾書，季羨林都是上了大學的。」
秦壽一時語快，沒有仔細考慮，自己舉的例子竟然給自己挖了陷阱。他列舉的四個人中只剩下毛主席孤零零的——不，毛主席才不孤單，他喜歡人民，廣大的人民群眾就是最好的大學。
「那——我可以試試。」秦壽辯論失敗，只能由正方變為反方。
「秦壽，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沒有自己選擇過，所有的東西都是別人強加給我的。除了你讓我感到發自內心的快樂，我想你可以一直陪著我，我們一起走下去……」
「林冰，我答應你！」秦壽斬釘截鐵的說。此時他豪不以「叛變」為恥。
林冰沒有像他想像的那樣，從頭到尾沒提那件事，而是循循善誘，充分表現了一個大家閨秀的教養。
自那次「相濡以沫」以後，兩人的感情愈加深厚。秦壽也慢慢地開始翻閱自己討厭的學科，他發現，只要靜下心來，這些東西也不像想像中地那麼艱澀難學。一段時間後，他的各科成績都有提升。他倒是對大學，或者說是有林冰在的大學生活有了美好的憧憬。
那段時間，就連平日裡對她冷眼旁觀的數學老師也對她刮目相看。數學老師是個女老師，四十歲左右，瘦骨嶙峋，「輕於鴻毛」，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像是深夜的幽靈。一天，女老師講完課說:「數學啊其實沒有多難，不就是一些公式嗎？你們只要認真學，很容易掌握。你們看秦壽同學，以前都是考試二三十分，現在不也及格了嘛！然後幽靈從講台飄到秦壽身前，拍著他的肩膀說:「秦壽，好好學，你還有提升的空間……」幸虧是拍的肩膀，如果拍的是頭，秦壽倒以為幽靈要吸走他的魂魄了。甚至威嚴無比的孔師尊也慢慢發現秦壽的變化，悄無聲息地把他的《西遊記》放回了書桌。
《塞翁失馬》的故事告訴人們事情有好壞地轉換，《老子》的章節里包含著福禍相依，《易經》的爻文里則暗藏著吉凶無常。
這段時間，秦壽一直沉浸於學習，他已經好久沒見過林冰了。一日午後，完成作業的他收拾好課本，拖著疲倦而又興奮的身軀，去找林冰。林冰不在教室，他又去了籃球場。
「林冰。」
「她不在。」李小柔回過頭來。「秦壽啊，我正要找你。」
她放下手裡的籃球，走到球架下拿起外套，緩步走來。
「林冰去哪了？」
「她走了。」
「往那走了？」
「她——轉學了。」
「轉學……」秦壽一臉愕然。
「這是她留給你的信。」李小柔從上衣兜里掏出信封，遞給秦壽。
秦壽接過信封，慌亂著拆開。一種熟悉娟秀的字體映入眼帘。
秦壽:
還是要向你問好！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轉學離開這裡。雖然不辭而別，但是我還是有好多話想對你說，要對你說。我要從我的童年開始講起。
我的父親是一名國企領導，我的母親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不，或者從我還沒出生的時候，他們對我的人生就做好了規劃。
在我的童年裡，沒有玩耍的記憶。與我陪伴的不是課本作業，就是各種輔導班的學習。我感覺好枯燥，我沒有快樂，我甚至沒有玩具娃娃。我的父母對我如此安排，這可能跟他們的人生經歷有關。他們都是農民出身，都是通過苦苦上學換來的今天一切。或許是受夠了農民的苦，或許是過夠了底層辛酸的生活，他們不希望我再重蹈祖輩的覆轍。「知識改變命運」，或許就是他們那一代人的普遍認知。
一直到上了高中，學校寄宿，我才真正地離他們遠了一點。這個時候，我喜歡上了籃球。我喜歡打籃球，是因為在這劇烈的運動中我才能夠得到宣洩，得到釋放，得到安慰，我所有的壓力，所有的不快樂，所有的枯燥，在那一刻都會蕩然無存。
再後來我喜歡上了你。你的陽光，你的帥氣，你眉宇間的倔強，你心底里的不屈，都深深吸引著我。你活的很自由，很自我，很個性。雖然你的學習偏科，但是你有不服輸的精神，你有對自己興趣領域的追求，你有大膽說出理想的勇氣。而我，除了打籃球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個活物，更多的卻是像個機器。
我曾夢想著和你一起上大學，一起工作，一起追求這世間的美好，一起……這一切夢想都被打碎了。打碎它的開端是我媽媽發現了我們的通信，還有我慢慢偏離他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所以，我的唯一選擇就是轉學。
秦壽，我始終沒有戰勝自己，也沒有戰勝他們。我又回歸到了最原始的軌道。
說好的跟你一起考同一所大學，對不起！我食言了。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再見——或者再也不見！
林冰
2004年11月11日
「她還留下什麼沒有？」
「流了。」
「留了什麼？」
「流了一天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