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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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山春的母親去世了,享年八十有八。當地農村一般過喪事是五天,在家停靈三天,第四天開追悼會,第五天遺體告別入土為安。第四天的時候就會開始用人幫忙,做孝衣(一般由婦女完成),協助搭靈棚,行喪,拉些桌椅板凳,廚師開始就位,到晚上開始設薄收禮。第五天的時候需要的人更多,接供品,放鞭炮,挖墓坑,人工抬棺,拿紙紮,布置桌椅等等。喪事對農村人來說是大事,禮儀完備,分工明確。近親屬穿孝服的統稱「孝子」,負責哭號,不過大多數人是在表演;管事的人叫「旋風頭」,負責各種事項的統籌安排;行禮的時候負責喊話的叫「禮相」,一般都是大嗓門的人幹的;管喪葬費用花銷的叫「坐櫃」,當然跟小姐坐檯不是一回事;其他雜七雜八的幫忙的統稱「孝勞者」。旋風頭一般會根據現場人的多少以及體力狀況分工,每一個分好工的人則會發一盒煙,一般是六七塊的,接到煙就等待做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可以了。現在的農村一般出去務工的居多,家裡剩餘青壯年很少,所以一般有喪事都要全體出動。秦壽的廠子本來訂單就多,生產很急,可是想到農村風俗,想到秦山春又是一村之首,只得忍痛放假一天,第四天下午半天,第五天上午半天。

  一般第一天的晚上的時候街坊四鄰會來弔唁送禮,如遇有關係的名流家庭,也會有外賓前來,而且要設宴招待。秦山春當然屬於鄉村名流,名流來了,自然要有名流相陪,所以秦壽的工作就是負責招待。秦壽表現的相當積極,提前就來到了治喪現場。

  靈棚搭在大街的正中央,左右只留下了可以供行人行走的通道。靈棚正中擺著秦山春母親的遺像,桌子上擺著饅頭、燒雞、魚,大塊五花肉(農村供品講究神三鬼四,供神三樣,供鬼四樣)的供品,供桌兩側擺了紙紮的金斗銀斗,搖錢樹。供桌後邊則是高大的紙樓,紙樓後邊就是停靈的場所,裡邊有「孝子」守候,此刻秦山春就蹲在那裡。靈棚的兩側坐的一般是嬌客、外甥、死者娘家的親屬等。靈棚門口是秦三爺手書的毛筆字輓聯「痛失賢慈,當年頑梗悔已晚;愧為逆子,終身沉痛恨無涯」,橫批「鞠我情愴」。想不知秦三爺和秦山春有如何恩怨,竟如此用筆。外邊還擺著紙紮的桌椅板凳,還有現代化的汽車電視小洋樓,不過傳統的馬和馬車還是保留的,出殯前會在它嘴裡塞一個饅頭,然後點燃讓它飽腹上路,替死者開道;其它的紙紮則是在入土後在地里點燃。每當有客人過來祭拜的時候,秦山春就要跪在地上「娘啊,娘啊」的哭起來已示響應,然後磕頭回表感謝。

  喪禮樂隊一般要到傍晚才過來,他們表演的曲目主要有吹奏,唱戲,唱歌,跳舞,還有各類絕活。男女合作的曲目有點像二人轉,插科打諢外帶點黃段子。有的身體素質好的的男藝人則喜歡翻跟頭,從台上翻到台下,再從台下翻到台上。女藝人喜歡唱一些歡快喜慶的歌曲,明顯能聽出帶有戲曲旋律的味道。唱著唱著一不留神一首《好日子》就會脫口而出,好像主家不是死了人,而是添了丁。

  秦壽陸陸續續迎接著外賓,輪番陪著秦山春的朋友以及鄉里領導,場面話說的禮貌圓滿,最後把客人高高興興的打發走了。另外他又給秦山春送了一份大禮。

  第二天上午,孝客們輪番行完三拜九叩大禮,秦山春端著靈盤,上面放了一塊灰藍色小瓦,哭著去土地廟報導,等回到喪棚前,拿起靈盤裡的瓦就擲在棺木的前面,摔得粉碎。然後旋風頭一聲令下「起」,八個抬棺手就呼的一下抬起棺木往墓地走去。路上還會再落棺三次,行禮三次,然後就送往墓地,入土為安,喪禮算是完成。

  等喪禮完畢,秦山春則會謝禮,對幫忙的人感謝一番。尤其是對秦壽,直誇他會辦事,表示感謝並表揚了一番,好似他們的關係又親近了一步。

  經秦山春支書提議,高大上書記和鄉里的推薦,秦壽當選了五豐縣****。作為一個農民子弟,秦壽時常會有一種自卑感。現在一躍成為縣****,他感覺自己跟高書記能平起平坐了,甚至跟縣委書記縣長也算一個等級了——大家都是同級別****嘛。這種想法讓他十分得意。

  今春,五豐縣****。高書記,呂鄉長,鄉人大劉主席,派出所程所長,小馬……秦壽以及其他縣****一行人赴縣裡開會。

  大會在五豐縣人民會堂召開。偌大的會場莊嚴肅穆。會堂的主席台後方正中間懸掛著巨型國徽,兩側各斜插著五桿鮮艷的紅旗,前方兩側垂著紅色的帷幕,橫幕上方懸掛著紅色條幅,上寫著五豐縣第x屆人民大會第x次會議。主席台上平行擺了幾排桌椅,台下的桌椅則是依次升高,各個角落擺放著攝像機,攝像師正在調整著角度拍攝,還有攝像師扛著攝像機在行走拍攝。縣委書記,縣長,縣人大主任,縣兩院院長等人列坐主席台。縣委書記宣布大會開幕並做了講話,縣長和兩院院長分別做政府工作報告和兩院工作報告,縣人大主任主持會議並聽取報告。台下不時響起熱烈的掌聲。

  「老陳,那邊坐那個領導是誰啊?」秦壽指了指。

  「那個是縣x行的行長。」老陳說。老陳是古衛鄉預製板廠的廠長,兩人的業務都屬於建材,關係還好。「他是我同學的哥哥,改天我得去拜訪拜訪他。這一年到頭賒帳那麼多,廠子運轉有困難,得貸款維持啊!」

  「什麼時候去也帶上我,我跟你情況差不多。現在生意真難做。」秦壽說。

  「你說咱們又使用銀行貸款,又借用民間高利貸,欠帳還要不回來。而有些孫子,他一面欠著你帳不給,一面又往外放著高利貸,真他媽氣人。這倒好,咱們掙這倆錢倒為別人打工了。」老陳無奈的說。

  「老陳啊,你說的沒錯,我這算著每年都賺錢,可是每年都見不著錢。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咱們掙得錢都給了放高利貸的了。如果這些人不欠帳,咱們的盈利及時還了借貸,也不至於這樣。」秦壽也深深苦惱。

  「還有一些人蓋房是為了娶媳婦,娶媳婦也得花很大一筆錢,他把錢都給了咱們,就沒錢娶媳婦,咱們也只能祈禱他們多掙錢吧。」老陳補充道。

  「真沒想到這裡邊有這麼多彎彎繞,老陳啊,這麼說來咱也算是良心企業家了。」秦壽自嘲道。

  「企業家有他媽好東西嗎?咱們還是心不夠黑。看來慈不帶兵,義不養財的說法是對的。」老陳突然由慈善轉到腹黑。

  這時攝像師扛著攝像機過來拍攝代表畫面,兩人遂停止了探討,裝作認真看資料。

  「老陳,你文件拿反了。」秦壽戳了一下老陳,用腹語說道。

  上午開完會,下午討論,晚上是自由時間。高書記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說明天有個表決,他這裡有一份名單,按這個投票,不要私自亂改,說完給大家看了一眼然後撕碎了。眾人點頭允諾。

  「大家難得一起出來開會,晚上去吃烤全羊吧,累了一天了,也放鬆放鬆。」呂鄉長提議。

  「好,我安排,今天我請大家。」老陳倒高風亮節。

  一隻開了膛的山羊烤的外焦里嫩,香氣四溢;羊脂滲出羊皮慢慢滑落,掉在碳火里「滋滋」作響。眾人圍著火架,拿著利刃一刀一刀切割著羊肉,然後用叉子扎住,沾著椒鹽孜然送到嘴裡大快朵頤。

  「高書記,聽說縣委常委宣傳部耿部長重病,情況不容樂觀,馬上要空出位子,你在古衛鄉的成績大家有目共睹,你不爭取一下?」劉主席說。

  「領導早就有意安排,只是老部長推薦他的副職接替。不過我看論工作能力,到最後還是咱高書記。」呂鄉長倒知道不少內情。對他來說,高書記走了最好,這樣他就能補缺轉正了。

  「哪裡啊,跟大家共事這麼多年,都有感情了,我才捨不得走。」

  高書記言不由衷。

  呂鄉長心裡暗罵。

  「高書記,到縣裡工作了機會才更多。到時候你升了,以後提拔我們也方便。」小馬插話。小馬這馬屁拍也是白拍,呂鄉長升了也許會提拔她,高書記才不尿她那一壺。

  「秦書記,恭祝你早日高升!」秦壽倒情真意切。

  「秦壽,你有理想,有激情,敢拼敢幹,有我的影子,無論我走到哪兒都會支持你,你一定好好干。」也許是並肩戰鬥產生感情,也許是各自脾性相投,高書記對秦壽始終以誠相待。

  這時,高書記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低頭看了看來電姓名,接通電話向一旁走去,隱約間聽到他說:「誒,姐夫……我感覺希望挺大的,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你不是跟金書記是大學同學嗎,你在他那再使把勁,多爭取一下……嗯,嗯,家裡挺好的,我姐和孩子們也都好吧……」

  ……

  第二天呂鄉長又提議說我們作為你們企業家的公僕,天天給你們服務,累的像狗一樣,你們誰出錢給到會的每一位買套衣服吧。一個一個來啊,明天還有計劃。這次沒人爭搶,秦壽只好硬著頭皮自告奮勇。他方才悟到老陳的奸滑。在商場買衣服的時候,沒參會的武所長突然發來視頻,明明看到大家在試衣服,還在問幹嘛,不得已又給他買了一套。

  深夜的時候,秦壽被老陳的鼾聲吵醒,難以入睡,便想去外邊透透氣。當他打開門的時候,從門縫中看見小馬躡手躡腳的進了呂鄉長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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