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王不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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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中,西安府城外。

  圍城大營依舊喧囂。

  跟河南的戰事比起來,西安府城的圍困顯得溫柔極了。

  不說別人,作為統帥的劉承宗都覺得離譜。

  前幾天,高應登報告,第一野戰旅已經完成整編,兩個蒙古司、兩個西番司,都已調入關中,編在營內。

  劉獅子隨即下營閱操,發現第一旅的四個將軍挺能幹,不聲不響就把這兩部四司全面換裝了。

  蒙古兵、西番兵的裝備水平,明眼人都知道。

  作為輔助兵種,用的都是繳獲裝備。

  第一等用繳獲明軍的裝備,第二等用繳獲瓦剌軍的裝備,第三等用繳獲青海蒙古的裝備。

  相較而言,如果不算西番兵手上的火槍,蒙古兵的裝備水平還要更好一點,畢竟有最好裝備的西番兵,在元帥府叫蒙械番子。

  總之,羊皮曳撒、紅纓帽盔,修不直溜的長矛、遊牧騎兵的硬弓、木棍裝個鐵頭當骨朵,這是比較普遍的正兵武裝,裡面比較優秀的會有一些四鏡甲、鎖子甲、鑲鐵皮甲之類的防護用具。

  劉獅子編軍就沒考慮他們的裝備水平,原本計劃是在整編完成後,趕著臨近冬季,蘭州後方給前線運送冬衣,讓軍器局給他們儘快換裝。

  卻沒想到,以高應登為首的將軍們,在西安府城就把這事給辦了。

  他下營閱操,兩個千總部的士兵把內襯羊皮曳撒換成了一水的明軍衛所制式戰襖,外面的鎖子甲也換成了紫花布面鐵甲。

  腦袋上頂的紅纓帽盔,換成了明軍紅纓笠盔,還有不少朱漆勇字盔。

  所有裝備,一眼就能看出來,二手貨。

  戰襖普遍稍大,不太合身。

  紫花布面鐵甲不是紫色的,也不帶花,只是布料叫紫花布,顏色是淡赭色。

  尤其是鎧甲,他們身上穿的全是經過私人改造的步兵甲。

  步兵甲和騎兵甲的形制有很大差別,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步兵是長及腳面的全裝,而且兩腋到胯部插滿甲片,不用考慮矮身等動作帶來的影響。

  而眼下兩個蒙番司的衣甲,則是將步甲形制的布面甲進行改造,下擺截短至過膝,兩肋從腋到胯部的甲片被拆掉,做了外掛式的護襠、護腋、護腰,避免騎馬時甲片上頂兩腋、下擦雙胯。

  甚至有些人還裝備了吊腿,也就是鐵護脛。

  鐵笠盔更不必說,他們在笠盔之下也掛上了鎖子甲頓項。

  甚至還人人跨上了腰刀,粗製濫造的骨朵,也換成了鐵柄的金瓜錘;蒙古式硬弓,也都換成明軍制式大弰軟弓。

  這些裝備顯而易見,都來自圍困中的西安府城。

  實際上據圍城前線的低級軍官所言,甲械並非圍城貿易中最大的進項。

  明軍到營地買吃的,最喜歡用的還是銀子,因為城裡物價太高,他們手上的銀子已經不值錢了。

  除此之外,最大宗的等價物是火藥、鉛彈、鐵彈、箭頭這種零碎消耗品。

  圍城各營統計,光鍛打箭頭,他們就換了兩萬多個,鉛丸鐵彈更是不計其數。

  至於火藥,更多。

  在高應登的第一旅整編結束之後,王文秀被任命為隴西道總兵官,攜李萬慶、楊承祖帶兵調往鞏昌、平涼,他的軍隊離開的時候,火藥比進關中還多。

  劉承宗給王文秀一樣準備了一個降軍副將,叫歐陽袞。

  歐陽袞是甘州人,剛接到升任臨洮副總兵的調令,就趕上劉承宗進攻甘肅。

  他幫楊嘉謨組建了倆甘州營,就被劉獅子圍在涼州像坐牢一樣,直到隨李鴻嗣一道投降。

  元帥府用這個人,比用李鴻嗣還放心。

  因為李鴻嗣是陝西人,而歐陽袞是甘肅人,說到底還是籍貫的事。

  家鄉已經成為元帥府的治下土地,大明太遠西寧太近,人總要吃飯的,所以他剛投降沒多久,就被老太爺聘為新城書院的教官,專門研究騎兵戰法去了。

  後來還在練兵營跟達來台吉共事。

  而王文秀被調到隴西,就是因為劉承宗要把任權兒調回關中,組建元帥府的第二野戰旅。

  有了第一旅組建的經驗,第二旅的事情要容易得多,劉承宗得以把更多精力放在河南方向。

  元帥府最關注河南動向的人是張天琳。

  在張一川攻陷永寧的第一時間,張天琳便配合其部,在潼關、洪關乃至永寧縣之間,打通了一條塘報路線。

  畢竟豫西地帶仍處在瘟疫的威脅之下,以他們的能力,河南是鞭長莫及,情報卻又必不可少,因此只能兩害相權,挑選士兵冒險出關,構成一道傳遞情報的快速通道。

  河南和關中建立聯繫,劉獅子很高興。

  他在帥帳里跟張獻忠、韓王這幾個禮衙大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笑眯眯地翻看書信,還好好誇讚了張一川一番。

  河南五營在豫西地區打得幾場野戰都很漂亮。

  豫西多礦山,歷來盛產亡命之徒,以山間礦徒為骨幹招募一支軍隊,打上幾場硬仗,就能讓張一川的軍隊素質有很大進步。

  同時先打永寧再打洛陽的思路也很好,有一個後方,能最大限度上增加圍城軍隊的士氣。

  退一萬步說,軍隊在遇挫時不會太過慌張,大不了還能退到永寧縣,哪怕永寧也攔不住,就直接退到潼關里。

  可他誇讚的話音剛落,就看見張一川在信里說,攻破永寧縣之後,殺了萬安郡王朱采輕。

  這讓劉承宗臉上直接浮上一層鐵青。

  韓王坐在帥帳里正察言觀色呢,看見劉承宗笑容凝固,問道:「大帥,怎麼了?」

  「張一川,陷城之後殺了個郡王。」

  韓王臉上的笑容也隨之凝固,頓了片刻才恢復如常,道:「永寧城裡的郡王是萬安王吧,伊藩旁支,殺就殺了吧大帥,他家那支沒啥好人。」

  劉承宗不置可否。

  「治他的罪,大帥!」

  禮衙尚書張獻忠顯然更懂禮法,怒目圓睜道:「好個張一川,拿了郡王,理應將俘虜押送至關中,竟然私自在永寧縣殺了,那是他能殺的嗎?」

  劉獅子抬了一下眼皮,無奈地看著禮衙的尚書和主事,倆人都沒說到點上。

  他既不在乎被處死的藩王是惡王還是賢王,也不在乎流寇首領出身的張一川沒有下屬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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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意的是張一川做這個事情,沒腦子。

  就像張天琳喜歡毀壞佛寺一樣,是沒啥意義的事。

  大明的那些親王郡王,對元帥府沒有意義,對流寇也沒有意義。

  藩府惟一有意義的東西,是藩府里堆積如山的財富和受過一定教育的人口。

  前者能充實財力物力,後者也能發配到貧瘠苦寒的天山,讓他們以廢物之身和有限的才能,為天下干點有意義的事。

  至於親王郡王,離了藩府,不殺是浪費糧食,殺了是損耗刀子,說白了就是個廢人。

  「他殺萬安郡王,只是不顧後果逞一時快意,王不該殺,這事怪我,沒提前告訴他。」

  劉承宗有幾分懊惱地搖搖頭:「此輩藩王享有富貴,面臨攻城安危之時,如待宰羔羊置身事外,一賴宗法有制,二則未有受戮之藩王,即使城陷亦不覺死期將近而已。」

  他後面的話沒說,但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過去藩府面臨攻城無所作為,是因為沒出現過城破被殺的藩王,說到底,城外的流寇和軍隊,沒有懸在頭上動不動就廢為庶人、除國的朝廷宗法可怕。

  有了萬安郡王開這個頭,將來藩府中的王爺們畏死,恐怕真的會在危急之時發動鈔能力懸金募兵。

  關鍵張一川還就在河南府,洛陽近在眼前。

  劉承宗不贊成這事,最大的原因就是河南府的府城洛陽,裡面的福藩親王是天下出了名的富貴。

  你張一川真想殺個王爺,留萬安郡王一命,把他送到洛陽城下給福王喊話,讓他在城裡別輕舉妄動,降低明軍士氣,把洛陽拿下來,給福王殺了。

  現在洛陽沒拿下,卻把近在咫尺的萬安郡王殺了,福王能不害怕?

  關鍵親王又不是將領,他害怕也沒法棄城逃跑,只能玩命拿錢砸了。

  想到這,劉承宗搖搖頭,抬手喚來羽林騎,道:「張一川攻陷永寧之功,讓兵衙造賞功牌,鼓勵軍兵再接再厲,待河南瘟疫稍息,另行封賞,先送過去……然後禮衙,傳報全軍各級將校。」

  張獻忠沒能第一時間回話。

  劉承宗對待藩王的看法,讓他感觸良多。

  他又魔魔症症地研究起劉承宗了。

  不過這次,還夾雜著一點新啟發。

  他覺得雖然張一川,對待藩王要殘忍,但明顯比劉承宗更加尊重。

  至少在張一川那,大明的藩王是值得殺掉、甚至殺掉之後還值得誇耀的頭號大敵。

  這基本上跟張獻忠自己的看法差不多,對任何流寇起家的首領來說,處死藩王,都能帶來內心巨大的滿足感。

  但他發現劉承宗顯然不這樣看,劉承宗是真從骨子裡對藩王沒有半點尊重,甚至沒把藩王當成個人,不摻雜任何善惡喜怒,只是當成砧板魚肉或蒼蠅蚊子之類的工具。

  正是這種看法,讓張獻忠感觸頗深——他在莊浪衛城螳臂當車,劉承宗當時對他也是這種看法。

  等劉承宗皺起眉頭,韓王用胳膊碰了碰張獻忠,他才反應過來,連忙領命道:「是,大帥要卑職傳報什麼?」

  「能傳報什麼!」

  劉承宗對他的愣神有些不滿,道:「傳報對待宗室親王郡王的方法,就按你剛才說的,捕獲宗王,一律收集其在藩國功過,押送至帥府中軍,不應於戰場處死。」

  「不僅傳報全軍,還要送進河南、漢中、漠南。」

  河南是張一川,漠南是楊麒,漢中則是高迎祥。

  高迎祥此次出兵,是實屬倒了血霉。

  大家一起出兵,劉承宗在關中所向披靡,李自成也沖入湖廣高歌猛進,就高迎祥,被困在嘉陵谷到漢江之間的山區,進退維谷。

  劉承宗遭遇的是蝗災,高迎祥那邊剛挺進漢中,才剛打了幾仗,僅攻破鳳縣、略陽城池兩座,就趕上漢中盆地大雨連下四十日,山洪暴漲,淹了。

  前段日子路剛通,高迎祥還派人送信過來,坦言自己正在山上種地,等地收了再下山打漢中。

  劉承宗看見來信的時候,笑得肚子疼,當即表示他可以支援一批火藥。

  高師傅這也算搞建設的行家裡手了,種地王實至名歸,在陝北就種地,到了陝南還種地。

  劉承宗先讓兵衙給軍兵發去勉勵,並應下戰後獎賞;再讓禮衙給各部發去規定,定下今後處理大明宗親的制度。

  最後,他才自己親筆給張一川寫了封信。

  信中並未提及張一川擅殺萬安郡王的責罰,只是告訴他不殺宗王的原因,並提醒他,儘快發兵攻打洛陽,同時封鎖消息,千萬不要把殺戮宗王當成散播恐懼的宣傳工具。

  不過劉獅子自己也知道,他這封信多半屬於是馬後炮,送到張一川手上估計就晚了。

  所以他就沒在這事上多說,沒太大意義。

  只是命令張一川把河南府、南陽府的地形輿圖,以及其部圍攻洛陽的布防圖,送至關內。

  劉承宗估摸著張一川要打敗仗了。

  不光是因為張一川殺戮宗王,有可能使福王拿出家財懸金募兵鼓舞士氣。

  還因為他沒聽說張一川攻占孟津、汜水、滎陽等地的消息。

  歷來堅城難守,都是因為在攻城方在攻取堅城之前,已經拔除堅城之外的重要據點,並且多半會在野外爆發一場大型會戰。

  將比如劉承宗攻打西安府城之前,在咸陽塬上擊穿數萬明軍的包圍圈。

  等到他攻打西安的時候,內無兵糧、外無援救,空有上萬飢軍和一座堅城,沒有出城野戰的能力,圍著圍著城就失去防守能力了。

  而河南府的情況並非如此,張一川並未清理掉河南府的重要據點,也沒有截斷位於汜水南連嵩岳、北瀕黃河的崤關古道,同樣沒有拿下截擊山西方向的孟津縣。

  攻打洛陽,張一川只能速勝,否則大概率會在明廷援軍進入河南府的時候失利。

  當然對劉承宗來說,張一川能取勝是最好,但如果不能取勝,他該準備接應其部的敗兵了。

  「傳張天琳,看其標下潼關瘟疫的倖存軍兵有多少恢復的,編伍進駐潼關東面的洪關,若前線戰事不利,可叫河南五營撤入洪關。」(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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