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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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陽侯平靜地說到這裡的時候,寧國公一屁股就坐在了弟弟的對面。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很亂。

  「三弟說阮氏曾經救過你,就是這個時候麼?」他就虛弱地問道。

  南陽侯沉默了。

  「所以這個時候,你就對她動了心?」

  「她之後流落南朝,被我看見。」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看到那個笑容純良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不過是叫下人將他送到了醫館去,然後將銀子留在了醫館大夫那裡,又給了他一點銀子做路費叫他可以回去家裡,這才走了。

  他本以為這女孩子會在日後再來提醒自己欠了她的這份恩情,可是她一走就沒有消息。仿佛救一個人對她來說,並不需要回報。可是他卻只覺得這少女對他笑起來,叫他珍重的樣子,美好得叫心中的一切晦澀都盡皆遠去。

  家中的苦悶,在戰火中的那點疲憊畏懼都不見了。

  再見到她的時候,她倉皇地躲避自己的家人。

  肚子大大的,可是她卻用一隻手仿佛是求救一樣摁在自己的小腹上。

  她那麼狼狽,可是他遠遠地跟著陛下進城,明明是在高頭大馬上,卻一下子就認出她。

  看到她那樣躲在角落裡不敢冒頭,他的心裡只覺得……

  這大概就是緣分。

  在他念念不忘的時候,她來到他的面前。

  哪怕她懷著別人的孩子,可是對他來說已經足夠。

  南陽侯垂了垂眼睛,靠在椅子裡看著面前已經不能再說話的眾人。

  「所以,我做錯什麼了?」他保護她,給了她一個安穩的家。為她撫養她和別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她喜歡清靜,他不敢鬧她,也將那些惡意的眼神隔開在她的小院子之外。他只是想要……她能夠屬於自己罷了。

  僅此而已。

  又怎麼了?

  他費盡心機得到她,給她安定從容的生活。

  他們一塊兒生活了那麼多年,他們甚至有了屬於自己的孩子。

  那個孩子……目光看著一臉糾結的寧國公,南陽侯就輕聲說道,「我這一生,無法給我心愛的女人一個名分,她到死都只能是我的妾室,永遠低人一等。可是我們的女兒,」他突然勾唇笑了笑,淡淡地說道,「我希望哪怕是名義上,她也不再是一個卑微的庶女。大哥,我把阿妧給了你,這麼多年,謝謝你。」

  他這一生最愛的孩子,只有阮氏生的阿妧。

  當年知道阿妧是個傻子的時候,他只覺得人生都湮滅。

  因此,哪怕再喜歡阿妧,他也不敢寵愛她。

  阿妧什麼自保能力都沒有,嫉妒的女人們若是知道自己疼愛她,只怕她活不過幾年。

  可是這是阮氏給他的最好的禮物了。

  「可是我不是為了你才喜歡我家阿妧的呀。」寧國公就給南陽侯這片深情塌了台。

  南陽侯的呼吸一窒。

  緊繃的氣氛頓時就緩和了下來。

  這個時候,寧國公就板著手指頭捂著額頭說道,「你等等啊,我反應慢,得想想。你看是不是這樣啊。阮氏救了你,你心裡就喜歡她了。等陛下打下南朝你又撞見她了,然後你一看,喲,」寧國公眨了眨眼睛,張著一雙迷茫的眼睛說道,「她死了男人,家裡還要落了她的胎,你就英雄救美,把她對外宣稱外室,叫她平安生下孩子,然後又把她接近府里去,納她做妾,給她一份你說的平穩安定,是麼?」

  南陽侯微微點頭。

  「這麼說,這是東郭先生和狼啊。」怨不得這世上好人越來越少呢。

  救了人,結果恩人卻成了別人嘴裡的食兒。

  寧國公就搖頭說道,「若我是阮氏,只怕都得後悔救了你。」

  「大哥你這是什麼話?!」

  「她是你的恩人,你不知真心回報,卻巧取豪奪占有她,難道這是對的麼?」

  「我怎麼不真心回報於她?」

  「能報答恩人的辦法有許多。」寧國公覺得這弟弟還不及自己呢,就認真地問道,「你救了阮氏,叫她可以保住自己這一胎,阮氏自然該感謝你。」

  見南陽侯英俊的臉上微微緩和,他就繼續問道,「那我問你,你救了阮氏之後,阮氏可曾對你提過寧香?可曾請你將她送回等待寧香來接她的地方,也不再需要你的庇護?」他一雙眼睛緊緊地看住了南陽侯,南陽侯的臉色高深莫測。

  「提過,怎麼了?」

  突然一旁的阿馨就軟在了地上。

  她沒有想到父親是這樣無恥的人。

  「既然她有自己的想法,你若是真心為恩人著想,為什麼不按她的意思?為什麼不叫她和寧香團聚?」寧國公就輕聲說道,「二弟,你一向是咱們兄弟裡頭最聰明的一個。大哥我嘴笨,不比你能言善辯黑的都能說成白的。你說得這樣冠冕堂皇,將你和阮氏之間粉飾得這樣美好,可是我卻只覺得這樣不堪。」他露出幾分心疼來說道,「明明你可以將阮氏還給寧香,可是你不發一言。寧香在南邊兒找了阮氏十幾年,他說阮氏所有的痕跡都被湮滅,想必這也是你幹的好事兒。」

  然後又如何?

  不把阮氏還回去,然後耐心地等著阮氏生下阿蘿,就拿著阿蘿跟阮氏說,不順從就弄死她的女兒?

  他的確沒有令她流落南朝亂世。

  可是阮氏本也不需要流落。

  只要霍寧香找著她,就會給她安定的生活。

  「阿妧是你最疼愛的女兒?這麼說,你很忍辱負重,你很了不起。你的愛得深深地埋在很多的苦衷之下,你特別偉大,特別有犧牲精神。如今說出來,會叫我們都很感動,是也不是?」

  寧國公的心口悶悶的,他如今倒是感激南陽侯沒有在阿妧的面前這樣大放厥詞了,不然他乖女兒還不得哭死啊?國公爺都覺得想哭了。他的眼睛裡堆積著晶瑩的眼淚,聲音帶著幾分嘶啞地說道,「還透過慶陽伯府。二弟,你一定沒有想過阿妧若是知道這些後的心情。」

  他搖了搖頭,突然笑了笑。

  「你口口聲聲說阿妧是你最愛的女兒,給了她嫡女的身份。可是我只問你……」

  「若你沒有強迫阮氏與你為妾,那麼阿妧又怎麼會有這樣身份上的低人一等?」

  是弟弟令阮氏的身份永遠不如人。

  也是弟弟令阿妧的身份為人詬病。

  若當真心疼自己心愛的女子,怎麼捨得令她置身於那樣窘迫恥辱的境地?

  「真心珍惜一個女子,不是希望她快樂,希望她永遠地美好下去麼?為什麼一定要得到她?二弟,你一心不顧阮氏心情造成這一切,其實歸根到底,你最愛的也就是你自己。」

  寧國公的手用力地攥起,看著眼前高大英俊的弟弟。這個弟弟從小兒就出色得將他壓倒,在父親母親的眼裡,大概弟弟才是他們覺得最滿意的繼承人。寧國公腦子慢,學什麼都不及弟弟,又不大明白朝中事,甚至都不能入朝,只能在家混吃等死。

  他曾經那麼羨慕聰明的弟弟,覺得若自己也這樣聰明就好了。

  可是如今,他卻不知道是聰明人更好一些,還是自己這樣蠢蠢的更好一些。

  聰明人幹的壞事兒也太壞了。

  蠢人都想不到他們還能這麼幹。

  因此寧國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這麼多年的隱忍,感動的不過是你自己。你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愛情里,可是其實也不過是獨角戲。」

  因為阮氏根本不配合好麼?

  「我只是沒有辦法。」南陽侯臉色緊繃地說道,「若我寵愛她和阿妧,她……」他點了點搖搖欲墜的南陽侯夫人問道,「她能饒得了阿阮母女?還有府里那麼多的女人……」

  積寵愛於一身,就是積怨憤於一身,他只是不希望阮氏被這些女人傷害敵視。

  「那些女人難道都不是你接進門的不成?」寧國公就反問道。

  再多的女人,再多的嫉妒,不都是因南陽侯而起?若他不往南陽侯府里劃拉這麼多的女人,哪裡會有這樣多的擔憂?寧國公覺得自己的問題足夠了,他甚至有點兒後悔,刨根問底做什麼啊?這問清楚明白了這些真相,他覺得自己都沒法兒面對南陽侯那張理直氣壯的臉了。他虛弱地嘆了一口氣,趴在了妻子的懷裡輕聲說道,「二弟,我只最後跟你說一句話。你幹的事兒,真的,往後肯定得有報應。人在做天在看,你得明白,喪盡天良,恩將仇報的,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阿妧才有孕,二弟,我希望你不要將此事鬧到阿妧的面前。」寧國公夫人就冷淡地說道。

  南陽侯沒有吭聲。

  這房中傳來的,是南陽侯夫人崩潰了一般的哭聲。

  她從沒有想到,原來這麼多年,自己的一廂情願不過是笑話一樣。

  他早就不喜歡她了,可是她卻為他痛苦這麼多年。

  可笑的是,她還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和他和好。

  「別的不說,二哥。」林三老爺叫南陽侯一個黑鍋扣在頭上,如今還沐浴在阿蘿審視的目光里,他俊秀的臉微微扭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南陽侯說道,「別的我都不問,我只問你,阮氏的屍骨呢?」

  西嶼山的屍骨不是阮氏的,這如今是阿蘿知道了,往後要是霍寧香也知道了,那他就別想活了。他和南陽侯之間走動得比寧國公近多了,因此這些都聽南陽侯念叨過。

  雖然他也曾經感到不妥,可是沒有寧國公想得那麼多。

  他不預備為自己分辨,只看著南陽侯,目光陰沉。

  南陽侯就下意識地將大手壓在自己修長的腿上。

  「二弟,你倒是說啊。」寧國公急死了。

  阮氏屍骨之事,是阿妧壓在心上最大的負擔。

  他不希望南陽侯再這麼坑人了。

  倒是阿蘿,突然目光一凝。

  她眯著一雙瀲灩的美眸,看向方才下意識向一旁探手,卻仿佛若無其事地收回,欲蓋彌彰的南陽侯。

  南陽侯方才垂了眼睛的時候,是不是往一旁看了一眼?

  她不知怎麼,從方才走進南陽侯書房之後就感到氣血翻湧,心裡亂跳不能平息,此刻就也順著那方向看去,卻見是一個半藏起來的小架子。

  阿蘿的心就亂得發慌,這種莫名的感覺叫她忍不住就幾步上前,甚至在思緒還沒有明白過來之前,就已經一把掀翻了南陽侯眼前的書案,將那個小架子給露了出來。那架子上擺著的,不過是一個細膩晶瑩的白瓷罐子。仿佛是經常被人拿在手中摩挲的緣故,那白瓷閃動著的是溫潤細膩的光,南陽侯臉色頓時一變。

  「放肆!」他厲喝道。

  阿蘿卻在看到那白瓷罐子的一瞬間,突然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一種親眼見到什麼的畏懼。

  而是一種直覺。

  她顧不得南陽侯的呵斥,上前就將那白瓷罐子奪了過來。

  南陽侯抬手就去搶。

  林三老爺下意識地擋在了阿蘿的面前,架住了臉色鐵青的南陽侯問道,「二哥,不過是一個瓷器,你這樣緊張做什麼?」

  他話音剛落,卻只聽見身後阿蘿發出了一聲最悽厲的哭聲,這哪怕是在最艱難的時候都沒有嚎啕過的女子,此刻正抱著這給打開了蓋子的罐子縮在了地上。她緊緊地抱著它,就仿佛要抱住自己的性命一樣,林三老爺心裡咯噔一聲就順著那敞開的罐子往裡看去。

  「這是什麼?!」其實林三老爺在大理寺久了,自然能看出這是什麼。

  可是就因看出了是什麼,他才覺得手足冰冷,匪夷所思。

  南陽侯見阿蘿坐在地上縮成一團,抱著那罐子用力得仿佛要摁進自己的身體裡去,許久,露出了一個複雜的表情。

  「你不知道?」他就反問道。

  「這是誰的?」

  南陽侯不說話了,許久,方才輕聲說道,「活著的時候,我不能給她名分,令她抑鬱而終。二弟,生不同時死同穴,往後,我和阿阮總是要在一塊兒的。」他心裡愛著的,無論寧國公是怎麼樣懷疑與鄙夷,那都是他今生無法解脫的感情。他日後會和許多女人葬在一起,可是和他永遠都睡在一個棺材裡的,就只會是阿阮一個。到死她也在他的身邊,而不是屬於別的男人。

  這就足夠了。

  南陽侯突然就看著林三老爺勾了勾嘴角。

  林三老爺卻只覺得這瘋狂令人心生恐懼。

  這麼多年,他二哥就把阮氏的骨灰放在身邊?

  他一點兒都沒感覺出深情,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也曾有傾心相戀的髮妻,髮妻過世,他那麼痛苦傷心,幾乎想要追隨她而去。

  那樣的感情之下,也沒說要把髮妻給燒了帶在身邊隨時懷念。

  這哪裡是深愛。

  這是深恨吧?

  令阮氏不得安息,將她挫骨揚灰?

  林三老爺這個時候,一下子就同意了長兄方才的那些話了。

  「大哥說的對。二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南陽侯輕聲說道,「你真的會有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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