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我見猶憐
層層堆迭的冰雪背後，藏著一個隱蔽的洞口。
顧旭緩緩步入其中。
儘管洞口處冰凌倒掛，布滿了暗藏殺機的禁制。
然而在他的面前，這些禁制卻出奇地安靜，宛如虛無。
洞口相當狹窄，僅容一人勉強通過。
不過朝里走上數十步後，眼前便豁然開朗，出現了一間寬敞的廳室。
牆壁上覆蓋的冰雪散發出神秘的淡藍色螢光，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夢似幻。
在眾多高大的石柱間，有一張平坦且透明的冰床。
他上次踏入這間洞窟時，雪女正靜靜地躺在這張冰床上沉睡。
那時的她，面色冷若冰霜，肌膚白皙勝雪，猶似身在煙中霧裡，美麗得如同夢中的仙子。
但如今，洞內空曠寂靜，昔日的仙子已不見蹤影。
顧旭沿著牆壁，緩緩地在洞內踱步。
他經過幾座栩栩如生的動物冰雕——有麋鹿，有白狼，有仙鶴，神情生動，形態逼真，身上的每一根毛髮都清晰可見。
他不禁回想起半年前，這些冰雕動物曾在雪女的操控下活靈活現地動起來，演繹了一個又一個有趣的童話故事。
他繼續前行，又繞過幾根巍峨矗立的石柱。
他的手輕輕撫過石柱上鐫刻的娟秀字跡，其中既有她隨性而寫的詩句，也有她隨手記錄的心裡話。
在這中間，顧旭瞥見了他自己的別號——「長生公子」。
曾經的十多年裡，她一直獨自一人生活在這間寒冷僻靜的洞穴里，沒有來訪的客人，沒有可供閱讀的書籍，更沒有手機和網絡。日復一日，她坐在沂山頂上看著雪，與冰雪中的動物們頑耍，與自己對話。
鬼也會感到孤單吧。顧旭心想。
不然，她怎會毫不猶豫地跟著他下了山，又怎會為了他這個底細都不甚清楚的男人而心甘情願燃燒自己的靈魂呢？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隨後走出洞窟，坐在一棵被白雪覆蓋的松樹下。
此時，沂山再次飄起了雪花。
望著滿山的白雪紛飛、銀裝素裹的景象，他不禁想起雪女在他面前寫下的那句詩：「我只見灑玉塵，滾銀沙，滿空鸞鶴，頃刻里青山已老。」
這一夜，顧旭猶如一尊雕塑，靜靜地坐著。他看著那彎新月從東方冉冉升起，再緩緩向西方沉落。
鵝毛般的雪花飄落在他的頭頂、肩頭，然而他仿佛毫無所覺。
不知何時，驚鴻筆的器靈悄然出現在他身邊，與他並肩而坐。
他們一起看著第一縷晨曦在東方的天際浮現。
顧旭這時偏過頭，看著身旁器靈那張絕美的面孔，腦海中迴響起雪女在荊州城餐桌邊對他說的那句話：
「人間很溫暖。好想重新做一個人類。」
最近在空閒時，顧旭曾多次思考，是否有某種方法能讓一個形神俱滅的人重新回到世間。
根據紫微大帝的記憶，目前他能找到的唯一方法是修煉到第九境界後，嘗試進入這個世界的命運長河，從中尋找並撈出她留下的靈魂烙印。
命運長河，是一個世界的記憶。
每一個曾存在於此的生靈，都必然會在其中留下獨特的痕跡。
也許，當他達到第九境界，成為這個世界的主宰時，他就能在命運長河中自由穿梭，尋找到雪女的靈魂印記，使她重新降臨人間。
然而，即便是紫微大帝也未曾觸及那傳說中的第九境界，因此這個方法是否真的可行，還有待驗證。
「陸小姐，你的願望，我會盡全力幫你實現，」顧旭看著身邊的器靈，平靜而認真地說道，「我一定會找到辦法，讓你能以人類的身份，重新在這世間活一次。」
「公子。」器靈似乎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麼。
在她澄澈如琉璃的眸子裡，清晰地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她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他的衣袖，然而由於她並無實體，她的手指直接從他的身體裡穿了過去。
器靈雖然長得很像她，但終究不是她。
顧旭心中暗想。
當旭日初升，金光灑滿大地之際，顧旭站起身來，準備返回洛京城。
忽然間，白雪皚皚的沂山之巔出現了一抹明艷殷紅的身影。
一襲紅裙的趙嫣踏著積雪，朝他款款走來。
「嫣兒，你怎麼來了？」
「聽聞你徹夜不在宮內，我便出來尋你，想看看你這個風流浪子是不是又在外頭惹下了情債。」
聽到這話，顧旭低下頭，沉默了片刻。
他前來沂山時，並未刻意掩飾自己的行蹤，因此趙嫣要尋找他並不是件困難的事情。
「你來這裡有一段時間了吧？」他又問。
「已經來了一個時辰了。」
「那你為何……就等在旁邊，沒有叫我回去呢？」
趙嫣挽住他的胳膊，輕聲說道：「見你靜坐在樹下，神情凝重，一動不動，我便沒敢打擾你。說實話，我還從未見過你如此這般模樣。」
她頓了頓，看向被冰雪遮蓋的洞口，試探地問：「雪女？」
顧旭點了點頭。
他逃亡的整段經歷，無論是在「歸墟」中穿梭時空，還是去沂山找雪女做保鏢，他在婚後都曾向趙嫣提及。雪女為救他而燃燒了靈魂，這一點趙嫣也是知曉的。
對於此事，趙嫣心情很是矛盾。
一方面，她不願意看到他心裡又被別的女人占據了一塊重要的位置，即便這個女人已經離開人世；另一方面，她也明白，倘若沒有雪女，顧旭很可能已在逃亡途中喪命，他們便再無重逢之日。
思前想後，她最終只恨自己的力量不夠強大，又被王位牽絆在大燕難以脫身，未能在顧旭最無助的時刻為他提供庇護。
就在這時候，趙嫣忽然瞥見了一直藏在顧旭背後的、白衣黑髮的驚鴻筆器靈。
這是驚鴻筆器靈第一次在她面前顯露真容。
趙嫣陡然呆住了，怔怔站在原地。
直到顧旭輕輕拉了拉她的手臂，她方才如夢初醒地回過神來。
「嫣兒，怎麼了？」
「她就是驚鴻筆的器靈？」
「是的。」
「那位陸小姐，也長這個模樣？」
顧旭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難怪。」
「難怪什麼？」
「難怪你會心心念念地想要把她復活，」趙嫣輕輕嘆了口氣，「她長得這麼漂亮，連我見了都有一點點的心動，更不用說你這個登徒子了。
「過去的青州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從她的話語中，顧旭清晰地嗅到了那股撲面而來的醋味兒。
「跟我回去吧，我的幽州第一美人，」他伸手輕輕攬住她的腰，安撫道，「今晚是除夕夜，我們還得一起去吃餃子、看煙花呢！」
話音落罷，他便撕裂空間，帶著她瞬間消失在沂山之巔。
驚鴻筆器靈在原地靜默佇立了片刻，隨後便如滴入清水的墨滴，身影漸漸淡去，很快也消失不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