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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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櫃敞開的瞬間,閃電剛好從窗外划過,照亮鏡子裡的林三千。

  或者說,是鏡子裡的「藍」。

  鏡面將林三千和鏡像割裂了。

  此刻林三千像被釘在原地般,站在鏡子前心臟兀自撲通撲通,而他的鏡像似乎正忙著女裝。

  「藍」拉起滑落手臂的藍色吊帶,手臂繞到後腰拉上裙子的拉鏈,他穿著絲襪赤腳站在衣櫃的鏡子前,一頭齊肩長的黑髮柔軟慵懶的垂下。

  他嘴裡咬著一支細長的煙,微微仰頭露出喉結,正對著鏡子系上choker。

  燃燒的菸頭火光閃爍,映著他左眼眼角菸灰一樣的淚痣。

  而「藍」身後是完全一樣的房間,沒鋪地毯的木地板、正指向凌晨2點半的時鐘、對著衣櫃的窗戶同樣有閃電一道道划過。

  「藍」在閃電的白光中時隱時現。

  藍似乎看不見鏡子對面的林三千,他抬手取下煙,對著鏡面將菸頭摁滅。

  和七年前林三千做的舉動一模一樣,林三千有一瞬間懷疑他來到了平行空間。

  可很快他就否定了平行空間的猜測。

  因為他注意到,藍的腳踝上纏著類似鐵鎖鏈的東西,爬滿鏽斑的褐色鏈條將他的腳踝襯得越發冷白,時不時隨著藍的動作發出刺耳的聲響。

  而藍裸I露在外的皮膚上隱約可見成片的淤青和或深或淺的傷口,就好像剛遭遇殘忍的虐待一樣。

  林三千眉頭緊擰,心口狠狠的揪了一下。

  就在他神思震盪的瞬間,鏡像里的藍突然抬起眼皮,靜靜凝視他。

  在鏡子裡和自己視線相撞是很尋常的事,可此時此刻卻充滿戲劇性。

  林三千被他看得無法動彈,甚至連思考都停止了。

  藍似笑了笑,拿起口紅對著鏡子把嘴唇塗成藍色:「好看嗎?」

  「…啊。」

  藍能看到他嗎?所以其實藍剛才只是假裝不知道…

  只一瞬間,林三千似乎又變回十五年前衣櫃裡的小男孩子,在對方的注視下無法順暢發出聲音。

  「林老師,我好看嗎?」

  還未及林三千做出反應,某種冰冷的觸感纏繞上他的後頸,在突然且強烈的拉力下,林三千跟隨慣性猝不及防往鏡子撞去。

  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他毫無掙扎的餘地。

  林三千下意識緊緊閉上眼睛,可就在他撞上鏡子的瞬間,本該堅硬的玻璃突然融化,變得像透明液體一樣柔軟纏繞而來,將他的身體、感官密不透風包裹其中,好像沉入水底那樣。

  有一雙手像捉迷藏那樣蒙住他的眼睛。

  「噓。」是他熟悉的聲音,也是他自己的聲音。

  捂在他眼皮上的手指很涼很涼,這個溫度和他十五年前的記憶重疊了,對方仿佛在暴風雪裡趕了很遠的路才來到這裡。

  「進來後就不要睜開眼睛,這是規則。」藍的氣息纏繞而來。

  林三千的睫毛簌簌撓著藍的掌心:「誰定的規則。」

  他好像總算找回了些許冷靜。

  「我存在的規則。」藍說。

  「你是誰?」

  「三千,你知道我是誰。」

  林三千沉默一瞬:「可我想聽你親自告訴我。」

  有時候他是有些倔強的,這一點藍比任何人都清楚。

  於是藍笑了笑,聲音更低了:「你的藍。」

  聽到回答的瞬間,林三千身子細細的抖了一下。

  他好像等這個答案等了好久好久。

  「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弄的?」

  「出了一點小意外。」

  藍似乎對自己的傷不大在意,但林三千的固執勁兒又來了。

  「什么小意外?」

  「交通事故。」

  藍簡短的回答,林三千卻在電光火石間捋清了來龍去脈。

  今晚爆炸事故前,藍為了阻止他的計程車行駛到爆炸區,自己撞了過來。

  所以藍也是會受傷的…

  林三千的睫毛顫得更厲害了,撓得藍掌心越發痒痒。

  「疼嗎?」他說。

  「我暫時沒有感知痛覺的神經。」

  「那…腳上的鏈條呢?」

  「因為我犯了錯,被罰的。」

  林三千沉默了一瞬,他沒追問藍犯了什麼錯。

  他預感他們沒太多的時間。

  「我可以幫你解開嗎?」

  「你可以,也只有你可以。」藍肯定的回答。

  「告訴我該怎麼做。」

  「你願意嗎?」

  「你知道我願意。」

  這一點上,他們擁有同樣的默契,藍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肩膀。

  林三千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道。

  那是他為藍選的香水,很廉價,在地下街夜市挑的。

  選擇它,是因為香水的名字叫「藍色黎明」。

  「那我可以吻你嗎?」

  藍斂起笑,很認真的說。

  林三千:「……」

  雖然看不見,但他知道自己臉紅了,一股熱浪從他胸口直燒上臉頰。

  「三千,我可以吻你嗎?我必須徵求你的同意。」

  林三千下意識舔了舔越發乾燥的嘴唇。

  「可以。」他說。

  捂在眼睛上的手指移開了,藍轉到了他的正面:「不要睜開眼睛,很快,一下子就好。」

  林三千又沉默了一下。

  「不那麼快也沒關係。」他說。

  藍笑,氣息壓了過來,他的嘴唇同樣很涼,鼻息也是。

  像是夏天打開冰箱噴出的涼氣。

  藍色口紅從藍的唇蹭到林三千的唇上。

  是很輕很溫柔的觸碰,嘴裡的血腥味卻越發濃烈。

  林三千睫毛簌簌抖動,他不敢睜開眼,他一向是個遵守規則的好孩子。

  他沒有感覺到疼痛,所以是藍流血了嗎?

  林三千暫時沒辦法得到答案。

  「三千,」藍的鼻息有了輕微變化,「在你的世界等我。」

  他只是動了動嘴唇,林三千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你可以醒過來了。」藍又說。

  話音落下的瞬間,嘴唇上的觸碰感消失了。

  林三千再次聽到濕漉漉的腳步聲、還有類似冰面裂開的聲音,就和十五年前初雪夜晚在衣櫃裡聽到的一樣。

  與此同時,冰面碎裂的聲音迅速蔓延。

  林三千剛睜開眼睛,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傳來。

  此刻南面的窗戶敞開著,狂風湧入屋中,接連不斷的閃電照亮黑沉沉的房間。

  衣櫥的門不知什麼時候敞開了,原本睡在床上的他站在衣櫥前,裂開的鏡面映出他支離破碎的鏡像。

  地上散落了很多碎玻璃,他光著腳踩在地板上,腳上卻沒半點被劃破的痕跡。

  是夢遊嗎?可他從來不會夢遊。

  林三千站在碎玻璃中央突然有些手足無措,碎裂的鏡面映出無數鏡像,他逐一找去,其中並沒有「夢境」里的「藍」。

  借著閃電的光,他踮著腳小心翼翼繞過碎玻璃,找到燈的開關按下,可燈並沒有亮起。

  好像是停電了,這在福利院是經常發生的事,林三千也漸漸冷靜下來,在床邊找到拖鞋穿上,避免光腳被割傷。

  敲門的聲音也在這時候響起。

  「誰?」林三千下意識繃緊神經。

  他望著門的方向,看到從門縫透進些微燭光。

  「我聽到屋裡有東西砸碎的聲音,林教授您沒事吧?」值夜老師在門外問。

  福利院晚間有查房的規定,剛才老師查房回來經過林三千的房間,剛好聽到屋裡傳來玻璃被砸碎的巨大動靜,所以留意了一下,在動靜消失後敲門確認林三千的安全。

  林三千重新穩定情緒,隔著門說:「沒事,剛才不小心砸碎了鏡子,很抱歉發出這麼大的動靜。」

  「線路故障停電了,夜裡走動很不方便,估計得等到天亮才有人來修,」值夜老師說,「您需要一些蠟燭嗎?」

  「不用了,謝謝。」林三千的聲音聽起來還有些沙啞。

  「醫務室現在是有人通宵值班的,如果您被碎玻璃扎到,可以過去開點藥。」

  「好的,謝謝。」

  「祝您好夢。」

  看著門後的燭光漸漸消失,林三千才重新鬆了口氣。

  他並不希望有人看到屋內狼藉的景象。

  借著手機電筒的光,林三千越過玻璃去關窗戶,雷聲越來越響,風也越來越狂,花圃里的繡球被吹成一簇簇狂亂的藍色,林三千視線停留了片刻,才拉好窗簾將一切隔絕在外。

  初夏夜晚的暴雨,盛開的繡球花,讓他想起六歲時母親自殺的不詳夜晚。

  那晚,他看到母親舉起椅子重重砸向梳妝檯的鏡子,母親的臥室和這裡一樣滿地狼藉。

  同樣是那晚,他也看到了兩個母親,其中一個把另一個殺了,然後再自殺。

  他的媽媽平時並不瘋,是個溫柔又感性的善良女性。

  那晚她究竟在鏡子裡看到了什麼?

  她是不是和自己做了同樣的「夢」,在鏡子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就和今晚自己看到的「藍」那樣…

  「瘋病是會遺傳的,總有一天你會和你的瘋子媽一樣,成為神經病。」

  小時候聽慣了的詛咒在腦海里閃過,林三千有些不耐的閉上眼睛。

  雷聲轟隆隆的響起,林三千蜷縮在床上,為了消解洶湧而來的不安,他開始回憶剛才那個「夢」,用想像勾勒藍的嘴唇,感知藍的鼻息。

  很軟,很涼,很舒服。

  很快,林三千內心重新平靜下來,臉頰也有些發熱。

  他再次舔了舔自己的唇,動作很小心,就像在觸碰什麼不可告人的禁忌。

  心口突然像是被小貓爪子撓了一下,痒痒的。

  可他並沒有嘗到「夢」里藍色唇膏的味道,乾涸的血腥味重新瀰漫,他才發現自己的嘴唇不知什麼時候破了。

  他碰了碰,像是玻璃劃傷的細小傷口,不疼。

  就這樣待了一會兒,林三千再無睡意,他拿出筆記本電腦開始繼續寫關於遠古魔鬼崇拜的課題。

  在那個古老的年代,夏夜暴雨降臨前滾過的沉悶雷響、還有雨水落下後打在樹葉花草上的沙沙聲,被視作魔鬼召喚獻祭者的低語。

  傳言被選中的人會在這樣的夜晚看到魔鬼,若他們自願將魔鬼想要的東西獻上,將達成最高等級的「交易」。

  獻祭者的靈魂將永遠無法逃脫魔鬼的控制,這種永遠並非生命的凋零這麼簡單,它可能存在獻祭者的靈魂里,或是選擇更為直觀的血脈形式延續,詛咒像基因一樣寫進這個厄運的家族。

  在古老的魔鬼崇拜時代傳說中,實現「最高獻祭」的巫師,悲劇會蔓延整個家族及子孫後代,魔鬼總會有辦法蠱惑他們的後代簽下「自願協議」。

  此刻窗外雨水傾盆而下,噼啪直響。

  林三千打字的手微頓,短暫的失神後,他開始搜索「鏡像人」相關文獻資料,可除了某個論壇上漏洞百出又流傳甚廣的複製人故事外,他查不到任何有參考價值的資料。

  這些未解之謎果然只存在於學科和影視文學作品裡,林三千下意識鬆了口氣。

  他重新將注意力放在課題上。

  直到他筆記本電腦的電量耗光,時間已經是早上六點,窗外的雨早停了。

  東邊的地平線微微發亮,窗戶上的雨水很快被日光蒸發掉。

  林三千推開窗戶,讓日光照進來,滿地碎玻璃閃閃發光。

  他開始打掃屋子,仔仔細細從衣櫥一路打掃到床底。

  當他看到床底的行李箱時,動作頓了頓,一種類似預感的微妙情緒堵在胸口,且越發膨脹。

  林三千躬身拖出行李箱,輸入密碼打開的瞬間,全身血液驟然冷卻。

  行李箱空了一大片,只松鬆散散放著幾件他日常衣服及用品。

  藍色口紅、信封、吊帶裙、choker、絲襪…全都消失不見。

  他將所有行李傾倒地上,檢查了一遍、兩邊、三遍、四五遍…

  「B」寄來的所有物品都沒了蹤影。

  他又檢查了自己的衣兜,昨晚酒吧里拿到的字條不見了。

  他打開手機通訊錄,備註了「B」的號碼也沒了,就連他撥過去的通話記錄都被刪除得乾乾淨淨。

  林三千耳畔嗡嗡直響,強烈的不安感鋪天蓋地而來,將他密不透風包裹其中。

  在這個大雨過後晴朗的福利院早晨,關於「B」和「藍」的一切線索徹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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