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
學校放假了。
整個七月,林三千在做課題和等待藍中度過。
天氣app已經被他移到手機最顯眼的位置,他能清楚記住未來一周內每天的天氣變化。
好在七月的冬都處於雨季,衣櫃裡多了二十一條藍裙子。
二十一條裙子,二十一次見面。
藍的裙子已經把他的襯衫擠到衣櫃角落,相信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要重新購置一個更大的衣櫃了。
以前從不關注家具信息的林三千,現在開始認真學習如何挑選衣櫃。
藍色的,寬敞的,可以容納藍源源不斷的新裙子。
在徵得房東同意的情況下,廚房已經添置了一套新廚具,冰箱也換成了更大的,方便儲存食材和吃不完的飯菜。
林三千甚至考慮等租房合同到期後,他們可以搬到一處更寬敞的房子裡,有屬於藍的衣帽間,有可以一起泡澡的浴缸,有可以放置更多器具的廚房。
藍已經徹底「入侵」他的生活。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這麼迫切的希望親手搭建一個屬於他和藍的家。
可惜冬都的雨季很快就會結束,馬上就要進入乾燥炎熱的八月。
很少旅遊的林三千,開始計劃到降雨更多的城市過完他和藍的暑假。
八月初的夜晚,顧落打來電話,想要邀請林三千喝頓下午茶。
因為上次林三千幫她弄到舞會門票,她已經成功和喜歡的小姐姐在一起了。
「可以的話,把你的神秘女友也帶過來吧?」
現在學校里所有人都知道林教授談戀愛了,顧落說得很自然。
林三千早背下天氣預報:「他明天下午沒時間,去不了,抱歉。」
電話那端的顧落遺憾的說:「啊好可惜,我和粥粥都挺好奇的,聽說林教授的神秘女友是個大美人。」
林三千唇角不自覺揚起,眼裡滿是溫柔的光澤:「嗯,他確實很漂亮。」
顧落顯然愣了一下,印象里林教授是個極其內斂的人,她沒想到教授談到女朋友會這麼直白,簡直是明晃晃的秀恩愛了。
她隨後笑了:「啊啊啊那真是更遺憾了。」
第二天,林三千如約前往下午茶的餐廳。
「這是我女朋友,姜粥。」
顧落身邊坐了個打扮清爽利落的女生,看起來有些眼熟,片刻後,林三千想起姜粥是上次來問自己「惡魔交易」相關知識的學生。
聯想到上次姜粥的反應,他突然明白過來。
原來如此,姜粥早在顧落追她之前,就已經對顧落有意思了,難怪當時她在誤會林教授有女朋友後這麼開心。
姜粥給了他一個眼色,彼此心領神會的沒說破。
「粥粥目前正在創作惡魔題材的小說,我想你們一定能有很多共同話題。」
顧落說著,給自己女朋友倒了茶拿了點心,十分體貼照顧。
彼此閒聊稍微熟絡後,姜粥笑說:「我先前已經請教過林教授相關方面的知識了,他給了我很多幫助。」
顧落:「誒,是你說惡魔交易那部分嗎?」
姜粥:「沒錯,那些靈感都源自林教授的資料。」
三人吃著點心閒散的聊著天,內容主要圍繞著顧落和姜粥的認識經過、姜粥的創作,偶爾會提到幾句林教授的神秘女友。
顧落髮現,現在的林教授和之前別人提到的印象完全不一樣。
林教授談到自己女友時眼神溫柔溺愛,哪裡有半分禁慾清冷?
姜粥則繼續和林教授探討神秘學相關話題。
「說起來,好像這些古老的儀式總是離不開「性」,」顧落聽兩人聊天,給出恰到好處的總結,「魔鬼真是老色批。」
姜粥:「……」
林三千笑:「不怪魔鬼,荒蠻人類對性的崇拜,讓它成為很多獻祭禮儀中重要的環節。」
他淡淡的說著,電光火石間似乎想到了什麼,倒茶的手驟然頓住。
夢裡母親的鏡像說過,他和藍只有通過簽訂更深層次的契約,藍才能解決規則的限制,隨時出現在他的世界裡。
但所謂更深層次的契約是什麼,沒人知道。
此時此刻,林三千不得不懷疑,這個「更深層次」和惡魔獻祭中的「性」有關。
…雖然沒辦法確定,但不試一試永遠不知道正確答案。
一股熱流迅速蔓延全身,最後湧向胸腔的最深處,激烈的衝擊著他的心臟。
直到茶水溢了出來,林三千都沒回過神。
「林教授?林教授?怎麼了?」
顧落看著神思恍惚的林三千,面露驚訝。
林三千這才恍然回過神:「抱歉,剛才想到些事情,我們說到哪裡了?」
他迅速將桌上一小塊水漬仔細擦乾淨。
顧落:「我準備帶粥粥回一趟西里柯,我的外曾祖母住在極光城,那邊保留了很多遠古時期的巫術獻祭文化,對粥粥的創作應該有用。」
「而且我外曾祖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告訴過我,她的祖先是什麼狩巫部落族人,很多經典的儀式和傳說都保存在她的記憶里,這些是不允許用文字寫下來的,只能依靠人類不怎麼可靠的言語和記憶延續下去,」顧落聳聳肩繼續說,「可惜我對這些完全不感興趣。」
「林教授,你也可以跟我們去一趟,說不定對你的研究也有所幫助。」顧落髮出邀請。
林三千:「據我所知,那邊夏天不怎麼下雨。」
顧落愣了一下,不知道林三千為什麼突然這麼說,但還是誠實的點頭:「是的,極光城夏天經常一滴雨都不下,地面都乾涸開裂了。」
正因為夏季雨水稀少,在古老的西里柯平原,雷暴雨天氣才會被視作刺激感官的超自然現象,也被當做是惡魔召喚巫師獻祭的可怕又浪漫的傳說。
林三千很真誠的說:「我這邊暫時有些事抽不開身,謝謝你的邀請。」
「太可惜了,那你以後有空想來玩告訴我,隨時歡迎。」
「一定。」
下午五點的時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布,日光收攏消失。
落地窗外的城市瞬間暗淡下來,路燈一盞盞接連亮起,在暴雨即將降臨的傍晚連成一片。
狂風揚起散落街邊的塑膠袋,街上的行人開始加快腳步往家裡趕。
暴雨降臨前整個城市都亂了節奏。
正準備回家的顧落和姜粥抱怨了幾句鬼天氣,打算點些吃的等雨停了再走。
「林教授,你真的要現在走嗎?」顧落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天空,有些不可思議的問。
林三千淡淡點頭:「嗯,和「女朋友」約了他下班後看電影,現在時間快到了。」
他沒說謊,中午的時候查了天氣,知道傍晚五點左右會有暴雨降臨,林三千提前預定了電影票,他還沒和藍去看過電影呢。
「你要去接女朋友嗎?這天氣出門很不方便吧?要不要我們送你過去?」顧落很周到的提議。
林三千搖頭:「不用了,謝謝,他過來接我,沒關係的。」
「那祝你約會愉快。」
「你們也是。」
雨很快就會下下來,林三千謝過顧落的款待後,走出餐館朝十字路口不遠處的電影院走去。
正好是紅燈,林三千等待的時候,看到馬路對面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有一把亮眼的藍傘。
雨天灰濛濛的城市也隨之瞬間亮了起來。
林三千的唇角揚了揚,心跳也不自覺加快了節奏。
已經是第二十二次見面,彼此已經經歷過許多日常。
可每次見面,心裡的悸動都不會因為習慣而減少。
紅燈變得異常漫長,林三千開心又著急的等待。
在等待的50秒中,雨水從天空砸下,打濕地上的塵土,傘面濺起藍色的水花。
紅燈閃了閃,綠燈亮起。
林三千用自己最快的步子朝公路對面走去,藍色的傘也穿過人群朝他走來。
可就在這時,一輛本該停下的水泥車朝斑馬線方向沖了過來,速度極快,等林三千發現時已經退無可退。
尖銳的喇叭聲刺痛耳膜,緊接著是讓人汗毛直立的緊急剎車聲。
可已經來不及了,眼見十多噸重的水泥車就要從他身上碾過。
林三千大大的睜著眼睛,死亡近在眼前。
電光火石間,他的時間凝固了,濃郁粘稠的藍色在漫天雨水中化開,緊接著是令人暈眩的失重感,隨之所有感官都消失了,就像被人按了暫停鍵。
他以為自己被車撞得飛了出去。
可過了大概一秒鐘,消失的感官逐漸回歸。
最先回歸的是聽覺,輪胎和路面刺耳的摩擦聲還在繼續,淅淅瀝瀝的雨聲越來越急。
隨後是嗅覺,雨水潮濕的味道里瀰漫著淺淡的「藍色黎明」。
最後是視覺。
林三千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馬路對面,手裡拿著藍色的雨傘,身上沒有半點被雨淋濕的痕跡。
馬路上那輛緊急剎車的水泥車司機從車上跳了下來,驚慌大喊剛才紅燈時車子突然失控,自己撞上了人。
可他下車檢查了數遍,車底除了幾片碎玻璃外什麼都沒有,路邊的行人也證實他們並沒有看到什麼交通事故,有驚無險,司機並沒有撞傷人,只是因為闖紅燈被扣分。
林三千握著藍傘的手越收越緊,他站在原地愣了幾秒,心跳尚未平復,他也顧不上大雨,拿著傘往公寓的方向狂跑。
這已經是這個月他經歷的第二次意外。
上一次是一周前,他獨自乘坐的電梯突然從負一層飛速上升到二十四層,他在強烈的暈眩感中被藍色包裹住,等意識再次回歸時,他已經站在電梯外邊,電梯間的地面殘留了些許碎玻璃。
他雖然在事故中毫髮無損,可他的藍卻因此受了很重的傷。
藍的存在似乎對他而言是某種「替身」,為他承受各種危險和傷害,雖然藍告訴他自己並沒有感知疼痛的神經,多重的傷都會在第二天痊癒。
可三千每次看到渾身是傷的藍都很難過。
而且,為什麼死神總是頻繁的和他擦肩而過?如果沒有藍他早就死了很多次了。
難道…這是母親口中所謂的「傷害」?
因為藍的出現,死神也如影隨形?
藍似乎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他無所謂,因為他相信自己可以保護好三千。
「我不可能讓你死。」
十五年前,藍已經告訴過三千。
這也屬於藍本能的一部分,也是他存在最重要的規則。
林三千推開公寓的門,浴室的燈亮了。
浴室的玻璃門虛掩著,濃郁的血腥味混在水汽里,淅淅瀝瀝的淋浴聲傳來。
「你怎麼不等我清洗乾淨再進來。」
藍背對著林三千站在噴頭下,用熱水沖洗身上的血漬。
血水在浴室白色的地磚上打轉,形成小小的漩渦流入下水口。
林三千光著腳踩在血水裡,潮濕的熱氣在他眼鏡片凝了一層白色的霧,讓他看不清傷痕累累的藍。
他脫下眼鏡放在洗漱台上,沒講話,取下淋浴噴頭替藍沖洗傷口。
以前他試過給藍包紮傷處,但被藍拒絕了,理由是不要把錢浪費在沒用的藥物上,反正他的傷第二天也會痊癒,還不如省錢買裙子和冰淇淋。
「看來今晚我們又看不成電影了。」藍有些遺憾的說。
近視的林三千看不清他的藍,他只能通過濕漉漉的觸覺感知藍。
肩胛骨上小小的黑痣在水光里閃爍,血漬模糊傷口長而深蔓延整個背脊。
林三千的指尖有些發抖。
「沒關係,比起看電影,今晚我有更想做的事。」
林三千垂下眼睫,在密閉的浴室里,聲音模糊潮濕。
「什麼?」藍看著他,因為彼此情緒同調,他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
林三千抬起眼睛,藍色的眸子暗流涌動
他說:「和你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