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
早飯時間,林三千無名指上的藍玻璃戒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恭喜你們,」外曾祖母由衷的稱讚,「戒指很適合林教授。」
「謝謝。」林三千耳根有些紅了,他埋頭繼續吃他的烤麵包片。
無名指上的戒指隨著他的動作泛著曖昧的光澤,讓人無法忽略它的存在。
顧落開玩笑:「既然都求婚成功了,你們不舉辦個婚禮嗎?」
「我們打算在冬至那天簡單的吃吃飯喝喝酒,再到火祭舊址去看看,就不需要牧師和儀式那些繁複的流程了。」
林三千和藍對望了一眼,彼此已經商量過,畢竟藍的身份也沒辦法進行結婚許可證登記。
顧落嘖了嘖:「牧師和儀式可以不要,但是可以預定婚紗嘛。」
藍的眼睛亮了:「我想要。」
林三千愣了一下,笑說:「好啊。」
「我認識一位設計師,她那兒有很多好看又獨特的婚紗,而且主打藍色系款式,工作室距離這裡也就不到兩百公里,待會我們去看看吧。」
顧落行動力極強,飯後親自開車載著他們前往附近小城的婚紗設計工作室。
她應該事先交代過什麼,設計師看到來試婚紗的藍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意外和好奇,只是根據藍的喜好熱情的向他推薦婚紗。
「這些您都可以試一試,畢竟上身才知道是不是真的合適。」
「好的,謝謝您。」
林三千看向藍挑選出來的二十多套婚紗,心裡默默計算著時間。
試穿一套婚紗耗時至少二十分鐘,要把這些都試一遍少說也要花費七小時…
到時候天該黑了吧。
林三千自己倒不介意,對他來說看藍穿上不同的婚紗是種享受,讓他看一輩子都不介意的。
可這樣很可能耽誤了顧落和姜粥的時間。
藍看出了他的顧慮,朝他眨眨眼:「林教授,你要不要也幫忙試一試?」
林三千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啊?」
藍很自然的說:「你我各試一半,提高效率。」
說完他低低笑了笑,在三千耳邊壓低聲音補充說,「主要是,我也想看你穿。」
他的聲音充滿蠱惑和撒嬌,林三千當然拒絕不了。
而且這個提議也沒毛病,反正他們是一個人。
「好。」
三千很樂意給自己的「新娘」試婚紗。
這是林三千自從十九歲後,第一次再次嘗試女裝。
而且還是婚紗。
兩人各自抱著婚紗進了同一間試衣間。
顧落目瞪口呆:「太犯規了,和自己談戀愛未免太方便了吧。」
畢竟給自己的戀人試婚紗這種事,尋常情侶做不到。
姜粥笑:「不好說,他們進同一間試衣間說不定效率更低。」
不過姜粥猜錯了,藍在試衣間裡除了借塗口紅的理由親了三千無數次外,並沒有多餘的動作。
彼此給對方穿上婚紗,再一起從試衣間出來看效果。
兩人試到下午三點半,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
最後藍看中三千身上的婚紗。
慵懶的藍色絲綢面料搭配個性的剪裁設計,沒有一般婚紗的繁複華麗,卻顯得簡潔又不羈。
「好看嗎?」
藍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他:「好看。」
林三千剛想轉身去看鏡子,突然又想起自己的鏡像已經消失了。
他的動作微微頓住。
藍輕吻穿著婚紗的三千:「別著急,婚禮的時候我穿給你看。」
林三千笑:「很期待。」
確定了婚紗,林三千又去珠寶店登記購買對戒。
「先生,不好意思,按照最快的流程,您也得等15個工作日後才能收到對戒。」工作人員非常抱歉的告知林三千。
15個工作日,那絕對趕不上婚禮了。
藍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林三千:「怎麼了?」
藍:「貴嗎?」
「挺貴的,」林三千如實說,「但我想給我們買。」
藍笑:「嗯,遲一點好像也沒關係。」
他相信用不了太久,他們就能一起戴上對戒。
……
轉眼到了12月21日。
冬至天亮得遲,藍醒來時窗外還是漆黑一片。
他起身把外曾祖母給的小盒子裝進牛仔外套兜里,對著將明未明的地平線發了會兒呆。
然後繼續躺回床上,細緻又沉迷的吻正在做噩夢的三千。
三千緊擰的眉頭舒展開,睫毛像陷於泥沼的蝴蝶翅膀顫了顫,最後睜開眼。
「早安。」
「早安。」
「藍,剛才我夢到你消失了,」三千尚未徹底清醒,眼睛裡殘留了些夢裡帶來的迷茫和悲傷,「夢裡我知道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但不記得究竟是什麼…」
藍捋了捋三千柔軟的短髮:「不會的,你一定會想起我的。」
林三千:「那倒是。」
「三千,今天是我們的婚禮。」藍故意貼著他的耳朵說。
林三千的耳朵很敏I感,總是在他的蠱惑下誠實的給出反應。
小小的耳垂瞬間紅透,滾燙的皮膚覆蓋著細細的絨毛,像成熟誘人的果實。
「嗯,」三千眼裡的陰霾散了,他用指尖輕觸藍左眼下的淚痣,「藍,今天你是我的「新娘」了。」
那是他給藍留下、獨一無二的痕跡。
藍拉住三千的手,吻上自己親口戴上去的戒指。
「那,麻煩林教授給自己的新娘穿上婚紗吧。」
細小的藍色火焰又在熹微晨光里燃燒。
柔軟的布料像流水一樣勾勒出藍的輪廓,肩胛骨上的黑色小痣跳躍在藍色火焰里。
先前林三千試過的婚紗,現在穿在藍的身上。
林三千給他塗上藍色口紅,就好像對著鏡子給自己塗一樣。
「好看嗎?」
藍明知故問。
「好看。」
林三千很誠實的回答。
兩人相視笑了笑,彼此都知道這個答案有多自戀。
自戀是他們人生里最正確的決定。
莊園裡已經準備好早飯,外曾祖母請來了設計師,在餐桌上布置了鮮花和蛋糕。
「已經很久沒機會見到結婚的新人了,」外曾祖母舉起手中酒杯,「祝福你們。」
「謝謝。」
此時天空已經徹底亮了起來,荒原難得迎來晴朗的好天氣。
「今晚說不定會有極光出現,」外曾祖母若有所思的看向窗外,又把目光移向藍,「祝你們一切順利。」
藍笑:「我相信一定會是個令人難忘的夜晚。」
早飯後,藍在綢緞婚紗外套上牛仔外套,開車前往附近城鎮的酒館。
這一次他和三千一輛車,顧落自己另駕車載著姜粥。
西里柯居民生活節奏緩慢愜意,酒文化歷史悠久,這裡的酒館基本天亮後就營業。
他們抵達酒館時,店裡已經坐了好些過來喝酒小聚的人。
當藍走進酒館的瞬間,店裡人的視線瞬間被吸引。
甚至有喝了酒的人吹口哨起鬨:「看來又有一位漂亮的新娘逃婚和情郎私奔了。」
「這個美麗的早上又多了個倒霉的新郎。」
在起鬨聲里,藍還開屏孔雀似的挽住三千的手,讓起鬨聲越發熱烈。
三千定定望向和他逃婚的「新娘」先生,自己也笑了。
藍的美確實像個奇蹟。
牛仔外套與綢緞婚紗,喉結與口紅,曖昧的神秘感與鋒芒畢露的性感…各種矛盾在他身上呈現出獨特的美。
也是,藍的存在本身,對他而言就是個奇蹟。
藍朝三千舉起酒杯:「祝我們婚後生活愉快。」
三千和他碰了杯,一口喝乾淨大杯啤酒。
「新婚愉快。」
顧落姜粥和他們也碰了幾杯,這次和在冬都初次碰面不同,四個年輕人開始輕鬆熱絡的聊天。
聊天話題無關獻祭和詛咒,都是尋常的戀愛、學業、工作和興趣。
姜粥說自己下本書創作的靈感,顧落打算帶姜粥去南邊跨年,藍考慮著婚後要想辦法賺錢貼補家用,林三千則安靜的聽著,唇角一直不自覺微微揚起。
他有些暈眩,因為開心。
聽著這些瑣碎平常的對話,他感覺自己和藍可以共度無數擁有彼此的日常。
他們會像所有戀人一樣,在婚禮後分享彼此的人生,共同經營未來和生活。
太美好了。
就連窗外的陽光,都是這個冬天他見過最乾淨熱烈的。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和藍的身上跳躍。
這樣讓人舒服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
四人在酒館坐到下午,日落之前才離開。
結帳的時候,林三千替酒館所有客人買了單。
於是客人們紛紛舉杯祝他們新婚愉快。
三千和藍在眾人的祝福中離開。
「你們處理好事情,早點回莊園,夜裡挺冷的。」
此時風已經變大了,顧落囑咐說。
按照計劃,她和姜粥先開車回莊園,而三千和藍則前往一百多公里外的溫泉湖。
溫泉湖是當年南巫族人燒死自己獻祭的舊址。
所以這趟行程又被藍稱為特別的「蜜月」。
兩輛車在十字路口分道揚鑣,藍載著三千開往南邊的獻祭舊址。
很快,日光徹底被地平線吞沒,黑暗降臨荒原。
冬天的夜晚荒蕪漫長,只有風聲呼嘯而過,寂靜吞噬了一切。
林三千望著地平線最後一縷光線消失,洶湧而來的困意將他淹沒。
他聽到藍在旁邊說:「三千,先睡吧,還有兩小時的車程,到了我叫你。」
「嗯…」迷迷糊糊的應完,三千又掙扎了一下,「路上這麼黑,你自己會害怕嗎?」
他知道藍不喜歡黑暗。
藍笑:「你在身邊我不怕的。」
「嗯,好…」說完,三千就睡了過去。
藍看著三千沉靜的睡容,這次他把車開得很慢。
似乎並不想這麼快抵達目的地。
荒野的公路上只有他們一輛車。
藍有種錯覺,車子一路開下去不要停,他和三千可以抵達時間盡頭。
時間的盡頭或許是永恆。
可他終究還是要停下,永恆只是幻想,目的地還在等著他們。
這一次,三千沒再做噩夢,他什麼都沒夢到,睡眠深處只有無止無盡的安靜和黑暗。
於是在他醒來的瞬間,被強烈的綠光刺得睜不開眼。
他下意識用手擋在眼前,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三千,我們到了,外曾祖母說得沒錯,今晚可以看到極光。」
待他漸漸適應了光線,透過車窗玻璃,看到極光從地平線升起,像綠色的火焰在夜空里燃燒。
風停了,終年不凍的溫泉湖群廣袤靜謐,倒影著漫天綠色火焰。
廢棄教堂靜立在綠色的夜空下,白色的牆體被鍍上一層流動的綠色。
眼前的景致過於浩大詭麗,不似人間。
「我們下車吧。」
藍將車停在公路邊緣,聲音平靜。
「好。」
車外的荒原夜晚溫度已經跌到零下二十度,可此刻他完全失去了感知冷暖的神經。
藍拉著三千的手朝湖邊走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
林三千想,他踩過的每處泥土,很可能混有無數族人的骨灰。
他們曾在幾百年前的冬至夜晚,在這片土地上選擇用火祭的方式燒死自己、燒死流動在他們血液里的詛咒。
名為自由的獻祭。
但現在這片土地很平靜,連風都靜止了,只有漫天極光在流動。
「先不著急,我們看一會兒極光吧?」
雖然藍沒告訴過他計劃的具體內容,但三千已經有所預感,他突然低聲問,「藍,你是不是要離開了。」
藍腳步頓住,隨後將手指放在唇邊:「噓。」
林三千的肩膀顫了顫,他點頭,沒再繼續說下去。
兩人坐在湖畔,看燃燒的極光。
「三千,我在酒館裡說的都是認真的。」藍突然說。
林三千怔了一下,笑了:「你說婚後賺錢補貼家用的事嗎?」
藍的表情很認真:「對啊,我在想是做街頭畫肖像的藝術家,還是開個直播間做美妝博主。」
林三千:「做廚師也行。」
藍:「不行,我只想給你做飯。」
想了想他又搖頭說:「那街頭藝術家好像也不行,我也不想給別人畫畫。」
「那看來只有美妝博主一條路了呢。」
兩人坐在湖邊絮絮叨叨的說了會兒話,就像所有計劃著美好未來的新婚夫夫一樣。
荒野很安靜,只有他們低低的講話聲。
時間過得很快,還有十分鐘就要過十二點了。
兩人很默契的沉默下來。
「三千,接下來我要做一件事情。」
「嗯,我要怎麼配合?」
「待會我需要先把你的眼睛蒙上,」藍像夏至舞會那天晚上,解開脖子上的藍色絲綢choker,用它蒙住三千的眼睛,「你不許偷看。」
藍說:「很快就會結束。」
「嗯,」林三千讓自己的聲音儘量平靜,「這是規則嗎?」
藍說:「不是,只是我不希望你看到這個場景。」
「我該怎麼做?」
「記住我,等我,像你以前做的那樣。」
藍的氣息逼近,他輕輕吻住三千的額頭。
很短暫的吻。
眼睛被蒙住,剩下的感官變得敏銳異常。
林三千聽到子彈上膛的聲音。
緊接著,冰冷的槍口抵在他額頭上。
就是剛才藍親吻他的位置。
夢裡的母親對他做過相同的動作。
林三千的睫毛在綢帶下不停顫動,藍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訂婚戒指。
動作非常珍惜、懷念又溫柔,藍說:「別怕,我們訂婚了。」
和他的動作不同,藍的聲音有些顫抖。
要完成詛咒的自我背叛,必須違逆詛咒的本能。
而鏡像人的本能,是不讓本體死去。
在鏡像人企圖殺死本體的那一刻,便完成了背叛。
詛咒的約束能力也隨之失效。
藍一手扣著扳機,一手拉起三千的手。
虔誠的,在他手背上吻了吻。
「我不怕,」三千在藍的手心輕輕畫圈,反過來安撫他,「我等你。」
還剩下最後半分鐘。
彼此的心跳聲重疊在一起。
林三千的睫毛再次顫了顫,荒原徹底靜止了。
緊接著是扣動扳機的聲音。
在子彈射出的一瞬間,藍說:「三千,我愛你。」
槍聲響徹荒原。
隨後是密不透風的死寂。
林三千並沒有感覺到被子彈打穿頭顱的疼痛。
事實上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
他完好無損的站在原地。
極光消失了,世界陷入徹底的黑暗。
林三千像雕塑般靜立了片刻,直到有磅礴雨水落下。
雨水滴落額頭,順著他的眼角流下,將他打濕。
束縛在他眼睛上的choker不見了。
林三千睜開眼睛,看到漫天藍色的雨水落下。
整片荒原被雨水籠罩成明亮的藍色。
一瞬間,他懵掉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也不記得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