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戀愛
整片荒野因為暴雨變得前所未有的喧囂。
雨聲太大,掩蓋掉林三千早亂了節奏的呼吸和心跳。
因為過於突然,林三千微微張開嘴唇,在聲音發出之前又被吻堵了回去。
短暫的無措後,他給予藍同樣深刻熱烈的回應。
電閃雷鳴,在暴雨中進行著隱秘的儀式。
此時此刻,林三千莫名想起之前做課題時寫過的內容——
「夏季暴雨夜晚,雨水落下打在樹葉花草上的沙沙聲,被視作魔鬼召喚獻祭者的低語。」
這是一場獻祭嗎?
獻祭的代價是什麼?
他會因為自己離經叛道的欲望受到懲罰嗎?
所有疑問都被雨水淋濕打透,濕淋淋的墜入泥水荒草里,林三千把它們踩在腳下。
原因和結果似乎不那麼重要,這大概只是一場戀愛罷了。
只不過戀愛的對象是他自己的鏡像。
藍的嘴唇柔軟又冰涼,對於發燒的他來說很舒服。
纏在林三千眼睛上的綢帶因為淋了雨水,他眼前的藍色變得潮濕柔軟,延伸向無盡。
他用手指勾勒著藍的臉部輪廓。
再熟悉不過的嘴唇、鼻樑、眉毛、眼睛以及…他賦予藍的淚痣。
就好像在沙盤上作畫一樣,另一個自己在他指尖被創作出來。
有呼吸,有心跳,鮮活的。
還會咬人。
…他的指尖被藍輕輕咬住了,還咬著不放。
「想什麼?不專心。」
藍咬了他,似乎在懲罰他接吻的時候不夠專注。
林三千笑了一下:「想我們的以後,但沒想明白。」
「沒想明白的問題是什麼?」藍的動作頓了頓。
林三千很認真的稍微歪了歪腦袋:「比如,養活一隻藍每個月需要多少錢?」
「放心,我勤儉持家,很好養活,」藍笑,將手繞到他的脖子後,解開他親手束上的綢帶,「三千,可以睜開眼睛了。」
林三千睫毛顫了顫,雨水簌簌落下,他睜開眼睛。
兩人的視線越過雨水撞在一起。
短暫的沉默後,林三千又笑了。
「又怎麼了?」藍啄了啄三千揚起的唇角。
林三千:「你的妝被雨水淋花了,看起來很奇怪。」
藍撇了撇嘴,也笑:「林教授,你真嚴格。」
「藍,等雨停了我們回家吧?」
林三千放輕聲音,望向被雨淋得狼狽的藍,摸了摸他濕漉漉的淚痣。
雨水從藍的淚痣滾下,看上去就好像他哭過一樣。
「我們回家吧。」
林三千又重複了一次,這次他用肯定的語氣。
藍在喧囂的舞會中出現邀請他跳舞,他在大雨傾盆的荒野里邀請藍回家。
聽起來都很不錯。
藍拉著他的手走向停車場:「別等雨停,我們現在就回去,你得泡個熱水澡,不然發燒會更嚴重的。」
林三千疑惑:「…你開了車來的?」
藍:「嗯,我想著這裡不好返程,就租了個車。」
「你還會開車…嗎?」林三千有些詫異。
藍看了他一眼表示抗議:「鏡子就不能學開車嗎?」
林三千:「……」可我自己都不會的技能為什麼我的鏡像都會。
藍按了按車鑰匙,是一輛造型獨特的藍色跑車,看起來很貴那種。
領著學校薪水的三千又開始擔心自己養不養得起他的藍。
「林教授,今晚讓我送你回家吧?」
藍拉開副駕駛的車門,等林三千坐進去後,他又探身進車內替他家教授系好安全帶。
還順帶吻了吻他家教授放在安全帶旁的手腕。
…服務相當到位。
「別擔心,我車技很好。」
林三千:「……」他表示懷疑。
知道他想什麼的藍笑:「你坐過一次的。」
林三千的表情凝了凝,恍然望向藍:「那天從「鏡」酒吧回福利院的計程車司機…」
他回憶起自己襯衫上沾染的「藍色黎明」香水味道,瞬間明白過來。
「嗯,是我。」
「……」
「規則不允許你知道我的存在,所以只能等你喝醉了,」藍發動車子,很快將車子倒出停車場,「不用擔心,這種鑽規則空子的事我可擅長了。」
林三千:「…可別翻車。」
各種意義上的。
他從車內後視鏡里看向藍,藍也抬眼看向他,彼此通過鏡面相視一笑。
這種感覺很奇妙,從鏡子裡看到另一個鏡像的自己。
而且這個鏡像,還剛巧是他的戀人。
車子很快駛向公路。
暴雨沒有半點減弱的趨勢,像瀑布一樣密密匝匝砸向車窗。
藍開車速度很快,也很穩。
被擊碎的雨水在窗玻璃上留下奇形怪狀的殘骸。
林三千想,從開車的方式可以推斷出,藍很符合七年前自己給他定義的性格。
個性強烈,喜歡新鮮刺激的事物,身上有種危險又吸引人的氣質。
「林教授,在思考我開車的技術嗎?」
林三千看了他一眼:「藍,我有個疑問。」
「嗯,你說。」
「你能看到我在想什麼嗎?」
「不能,但我能推斷出你在想什麼。」藍如實說。
林三千笑了:「我猜也是。」
前方灰色的雨幕中,隱約可見遠處城市閃爍的燈火。
燈光在雨水裡流動,乍一看就像水族箱裡遊動的彩色熱帶魚群。
興許是今晚這場雨超乎尋常的大,讓一切顯得不那麼真實。
密閉的車裡,林三千漸漸有些頭暈。
大概是淋了雨,發燒更嚴重了。
「三千,困了就先睡一會兒吧。」
「不行,回家還得洗澡。」
「沒事,你睡你的,我給你洗。」
藍說得極其自然,就好像出門前說給你帶外賣回來一樣自然。
也是,自己給自己洗澡有什麼奇怪的呢?
可還是有點不對勁。
但暈乎乎的林三千沒辦法思考了,他靠在椅背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他很少在別人面前表現出這麼懶散隨意的一面。
不過他的藍也不是別人。
所以沒關係。
「藍,我睡著後,你會去哪?」
「哪都不去。」
「那醒來後我會看到你吧?」
「我不確定,現在我沒辦法準確預知每天能出現的時長。」
「那我不睡了,」林三千執拗的說,「萬一你途中消失車停在公路上,不安全。」
藍笑了笑:「放心,我會為我們的安全負責。」
「不睡…」
林三千話音剛落下,他就睡著了。
藍替他把掛在鼻樑上的眼鏡取下,整整齊齊收進盒子裡。
他清楚林三千所有物品擺放的位置,就像清楚他所有小習慣一樣。
*
「三千,先不要睡,媽媽有重要的事和你談。」
林三千被輕輕搖醒。
他睜開眼睛,周圍沒有暴雨也沒有公路。
空氣乾燥光線明亮,好像是夏天的午後,老舊的電風扇在天頂呼呼的轉。
他的母親坐在沙發上,背著光望向他。
他看不清母親臉上的表情,心裡卻莫名有些緊張。
因為母親正用手一下一下梳理他的頭髮。
只有他做錯事、母親準備教育他的時候會做出這樣的動作。
「媽?怎麼了?」
幼小的林三千從沙發上爬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睡著了。
「三千,答應媽媽,不要和壞孩子做朋友。」
母親的聲音是溫柔的,但卻有種不允許反駁的力量。
小三千仰著脖子:「媽,我沒有和壞孩子做朋友。」
這會兒他的母親稍微調整了坐姿,日光照在她臉上。
小三千清楚看到母親臉上神色嚴肅,眉頭擰在一起。
「不要撒謊,媽媽知道你交了什麼樣的朋友。」
「藍不是壞孩子,」小三千反駁,「他對我很好,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
他直直看向母親失望的雙眼,希望能將自己的想法能傳達給她。
可是母親卻不為所動:「媽媽不允許你再接近藍。」
「為什麼?我不接受。」小三千一直是很乖的孩子,很少這樣反駁媽媽。
「因為他會傷害你。」母親嚴厲的警告。
小三千也不認輸:「藍不會的!」
母親的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母子倆在沉默中僵持片刻。
母親突然把他拎了起來:「不聽話的孩子需要接受懲罰,媽媽時間不多了,沒辦法好好教你,但懲罰會讓你記住疼痛,遠離那個危險的禍害!」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小三千不停掙動,可他的掙扎無濟於事。
很快,他就被母親扔進柜子里。
「三千,記住你的恐懼,然後遠離藍。」
柜子門被合上,鎖死。
小三千不停的拍打柜子求救,他很害怕,以前溫柔耐心的母親不會用這麼殘忍的方法懲罰過他。
小三千不知道他的母親究竟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暴躁又恐怖,像變了個人一樣。
他蜷縮在衣櫃裡,默念藍的名字。
他想他的藍一定會出現在柜子外,用石塊砸開鎖頭,然後把他抱出去。
可他等了好久,柜子里時間的流逝變得漫長。
從門縫透進來的光線變暗了,天好像要黑了。
他突然很冷很餓,可是他沒等到他的藍。
晚上,燈光亮起。
柜子里的小三千發現鎖住他的門變成了透明質地。
就好像鏡子一樣。
他能清晰看到柜子外的一切,那已經不是白天母親的屋子,而是一條人來人往熱鬧的街道。
他猛地拍打透明櫃門,希望路過的行人能發現他被鎖在裡邊,救他出去。
可沒人注意到他的動作,熙熙攘攘的人從他面前經過,偶爾有幾個行人停下,在他面前整理衣領頭髮,甚至有年輕姑娘對著他塗口紅。
封住小三千的柜子似乎變成了一面密不透風的單向玻璃。
沒人看得到他,沒人知道他的存在。
小三千在柜子里待了很久很久,每天日升日落,城市的燈光亮起又熄滅。
他好像被永遠囚I禁在這裡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男孩子路過,這個男孩和小三千長得一模一樣。
他停下腳步,像先前停在透明柜子前的所有人一樣,他其實只是在看自己。
小三千驚訝的看著這個和自己長得很像很像的男孩子,然後不停的拍打櫃門。
長久的失望讓他很難再燃起希望,他以為這個男孩也會像別人一樣離開,然後再也不回來。
他拍打櫃門的動作只是身體本能的反應…
可男孩子突然回應似的敲了敲玻璃,臉貼在鏡子上問:「有人嗎?裡邊有人對嗎?」
在小三千回答的瞬間,鏡面嘭的碎裂開。
「藍!」
林三千在自己的聲音中醒過來。
他對著天花板跳躍的日光發了會兒呆,隨後蹭的從床上坐起來。
「藍?」
靜悄悄的公寓無人回答。
一瞬間,林三千的心臟被揪住,前所未有的恐懼感鋪天蓋地而來。
他的藍呢?
各種可怕的猜想紛至沓來,林三千迅速起身滿屋子尋找藍的蹤跡。
他害怕藍像昨晚的雨水那樣,天亮後就消失不見。
他害怕那只是他做的一個夢。
他害怕…
打開衣櫃的一瞬間,林三千臉上的緊張瞬間消散。
他差點笑出聲。
因為衣櫃裡,掛著昨晚藍穿過的藍色舞裙。
已經洗好烘乾,連帶昨天他穿的襯衫一起整整齊齊掛著。
好傢夥。
藍已經把裙子搬進他的衣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