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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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出口的一瞬間,沸騰的血液湧向胸腔最深處。

  林三千指尖滾燙,停留在藍血淋淋皮膚上觸感越發鮮明。

  溫熱的水從噴頭源源不斷淌下,濕漉漉的聲響在沉默中蔓延。

  藍回過頭,在潮濕的熱氣里,他的眼睛變成深藍色。

  他抓住三千的手腕:「你確定嗎?」

  他知道三千一定會給出肯定的答案,但他需要對方親口給予承諾。

  此時此刻,林三千的感官被放大了無數倍。

  他被藍握住的手有些不受控的顫抖。

  他望著藍的眼睛:「我確定。」

  我確定。

  每個字都十分清晰肯定,像最深刻的承諾。

  連聲音都是滾燙的,刺進耳膜的一瞬間彼此肩膀都抖了一下。

  又是令人心臟壞掉的沉默。

  藍握著他的手腕,就這麼定定的看著他,眼睛裡的顏色又變深了。

  林三千稍微調整呼吸,繼續說:「我查過天氣預報,這場雨會下到凌晨四點,我們的時間是足夠的。」

  藍沒講話,三千的手指抖得更厲害了。

  但他繼續篤定的望著藍說:「雖然睡覺不一定是加深契約的途徑,但是…」

  他咬了咬嘴唇。

  興許是因為剛才一路狂奔回家,三千的心跳很快,嘴唇紅得仿佛能滴出血來。

  「但是,我還是想和你睡覺,無論如何。」

  三千的手不自覺的握在一起,指節越收越緊。

  藍的氣息壓倒性的籠罩著他,與以往不同,此刻的藍散發著危險的侵略味道。

  「三千,凌晨四點恐怕不夠。」

  藍在他耳邊說,然後低低笑了一下。

  三千在他的眼睛裡,看到藍色的火焰在燃燒——

  ……

  背後是冰冷堅硬的鏡面,藍的體溫同樣冰涼。

  林三千隻要稍稍側頭,就能看到鏡子裡被藍色口紅標記的自己。

  他們的目光通過鏡面撞在一起,自己和自己的鏡像對視,此刻顯得異常荒誕又戲劇性。

  林三千記得自己好像笑了一下。

  車禍留下的傷痕尚未痊癒,血水從藍的背脊一路淌下,流過肩胛骨上那枚小小的黑痣,流過蒼白的腳踝,在新換的白色地毯上留下斑斑駁駁的深紅血印。

  窗外雨水淅淅瀝瀝,接連不斷的閃電從城市上空划過,照亮這間混合著血腥味和「藍色黎明」香水味的小公寓。

  林三千被自己滾燙的呼吸燒得神志不清。

  他錯覺自己站在古老的祭壇上,雷電交織的夜晚,天空下著滂沱藍色大雨。

  藍色雨水淹沒古老荒蕪的平原,他奄奄一息沉入水中。

  他擺動身體想要掙脫窒息感,可是掙扎只會讓他沉入更深的水底,從此被困深藍之中,不見天日。

  林三千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昏睡過去的。

  夢裡他又回到狹小黑暗、散發著霉味的柜子里。

  小三千抱著腿蜷縮在柜子角落,心裡像祈禱一樣默念著他的藍。

  ——藍,過來找我,我等你。

  這一次幸運很快光顧了他。

  沒多久,柜子外傳來鎖頭轉動的聲音,從縫隙漏進的一線光漸漸擴大。

  突如其來的光線有些刺眼,小三千微眯著眼睫毛顫動。

  等逐漸適應了強光,小三千看清來人並不是他的藍,而是他的母親。

  母親此刻穿著一件莊重優雅的黑色禮服,像是即將出席誰的葬禮。

  她背著光,讓三千一下子看不清她的表情。

  「媽?你怎麼來了?」

  因為長久被關於母親的噩夢困擾,在夢裡看到母親的瞬間,小三千本能的感到不安。

  他的聲音也隨之有些發抖。

  母親居高臨下審視他,和她嚴肅態度不一樣的是,她的語氣充滿憐憫悲傷。

  她說:「三千,你不希望看到我了是嗎?」

  小三千愣了一下,忙搖頭:「不是,我只是有些意外,我以為您不會為我打開柜子。」

  「三千,我本意只是想懲罰不聽話的你一會兒,並非真的想傷害你,」她躬下身,抱起幼小的三千,「沒有哪個母親會真的傷害自己的孩子,無論我做什麼,初衷都是為了保護你,我希望你能明白。」

  小三千乖順的點頭:「媽,我明白的。」

  此刻母親調轉了方向,他能清晰看到母親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失望和悲傷。

  一滴眼淚從母親的眼角淌下,把她精緻的妝容弄花了。

  小三千抹掉母親臉上的淚痕:「媽,我真的做了這麼讓您難過的事嗎?」

  母親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

  她深深的吻了一下小三千的額頭,將他輕輕放下。

  然後,她將一把手I槍交到小三千手上。

  小三千被迫握住槍的手好像被燙到般迅速縮回,卻被母親強行拉了回來:「三千,不要躲,也不要逃避。」

  小三千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母親。

  「那個壞孩子看不到這個夢。」

  小三千知道,壞孩子指的是藍。

  「既然你記不住媽媽告訴你的恐懼,媽媽也沒別的辦法了,」母親握緊他的手,金屬硌著他的手心很疼,「但是,請你拿好自己的武器,用它保護好你自己。」

  小三千開始發抖:「媽,你是想要我用它殺死藍嗎?」

  母親用悲憫傷感的眼神望著他,小三千瘋狂搖頭。

  他不可能殺了他的藍。

  母親溫柔的摸了摸他的腦袋:「三千,我知道你沒辦法做到,你也沒辦法殺死那個壞孩子。」

  「三千,你知道嗎?二十年前那天晚上,媽媽是想殺了你的。」

  小三千震驚的睜大眼睛,媽媽指尖柔和的順著他的頭髮,繼續說:「可是媽媽下不了手,但…媽媽不希望你在將來承受這些痛苦。」

  「媽,藍不是我的痛苦,我和你不一樣。」小三千篤定的說,他還在試圖說服自己的母親。

  「有些事情,現在的媽媽沒辦法告訴你,」母親搖頭,臉上的悲傷神色愈濃,「沒有哪個母親是不希望保護好自己孩子的,我也一樣,三千,我做的所有都是在保護你,請你務必記住。」

  她又強調了一遍,握緊三千手裡的槍:「這是我給你的最後的禮物。」

  小三千想抽回手,可六歲的他力氣還是太小了。

  「我錯過了你二十年的生日,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禮物,但我希望最後的禮物能保護好你。」

  「只要扣動扳機,砰,所有都結束了。」

  母親按著他的手,將槍口對著小三千的太陽穴,也就是剛才她親吻過的地方。

  小三千抖得很厲害,但語氣堅定清晰:「媽,我不會扣動扳機的。」

  母親讓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他和母親在鏡子裡對視。

  「為什麼?因為你答應過那個壞孩子不會自殺嗎?」

  母親犀利的望過來,她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

  小三千激烈的搖頭:「不,因為我想活著。」

  和他的藍一起,開始真正的新生活。

  可他的母親似乎並不打算理解他,無視了他的解釋和掙扎,扣著扳機的手指漸漸發力。

  「媽,我不——」

  小三千不知哪來的力氣,一瞬間從母親手中掙脫,擺脫母親控制的他槍I頭指向母親方向。

  「三千,你要殺了我嗎?」

  「媽,你知道我不會。」

  他放下手I槍,母親背對著光突然狂笑出聲。

  就在這時,突然「砰」的一聲響,子彈從小三千頭頂穿過,直接洞穿母親的額頭。

  血漿爆開的瞬間,小三千迅速回頭,可鏡子裡什麼都沒有。

  既沒有母親的鏡像,也沒有他的鏡像。

  ……

  林三千掙扎著從噩夢中醒來,衣服被冷汗濕透了,黏答答貼在背上。

  他從床上坐起身,乾燥的日光透過窗玻璃落在藍色的被單上。

  強光讓他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遮住光線。

  又是晴朗的一天,暴風雨在昨晚消失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除了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外再沒有半點聲響。

  藍還是消失了,在他們睡覺之後。

  看來契約加深的方式並非睡覺。

  林三千看著皮膚上殘留的紅色印記,眼神里掩飾不住的浮起失落。

  醒來後藍消失的真相比剛才的噩夢更讓他不舒服。

  他望著天花板上跳動的陽光發了會兒呆。

  他發現自己身上顯然被藍清理過,藍把床單也換了,棉布散發著日光曬過的乾爽味道。

  染滿血漬的白地毯也變得乾乾淨淨的,就好像昨晚的所有都是他的幻覺那樣。

  林三千抱著膝蓋,看向乾淨安靜的公寓。

  密不透風的不安感將他包圍。

  他甚至更希望醒來後看到一屋子事I後的狼藉,這樣更顯得真實。

  他開始抱怨藍喜歡收拾愛乾淨的毛病。

  這種時候,乾淨真的很討厭。

  消失就更討厭了。

  林三千消化了一會兒負面情緒,準備起身洗漱繼續做課題。

  可他剛從床上下來,門外就響起窸窸窣窣的鑰匙聲。

  誰?

  林三千有些警惕朝門的方向看去。

  緊接著是鑰匙插I進門孔的聲音,對方好像很不熟練,扭了好幾下都沒扭開門鎖。

  難道是隔壁鄰居走錯屋子開錯門了嗎?

  林三千走了過去,昨晚殘留的痛感讓他腳步有些變扭。

  就在他走到門邊的瞬間,公寓的門被對方打開了。

  穿著小裙子的藍站在門外,手上大包小包提著購物袋。

  強烈的日光從走廊照進來,在藍的身上勾勒出明朗的輪廓。

  林三千愣住了。

  在晴朗的早晨,他的藍出現在了門外,全身灑滿陽光。

  目光對上的一瞬間,林三千的時間靜止了。

  無數細小的情緒匯成河流,奔向他靈魂最深處。

  「你去哪了?」

  半晌,他只風平浪靜的說出這四個字。

  此時此刻,他也只能說出這四個字。

  藍晃了晃手裡的鑰匙:「去配了鑰匙,還買了做早飯的食材。」

  「啊,真是的,你怎麼就下床了,」說著,藍將手裡的購物袋丟在門邊,連門都沒工夫關就抱起他的三千,「今天一整天都不允許下床,好好給我躺著。」

  陽光在藍的臉上跳躍,林三千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藍。

  「那上衛生間怎麼辦?」他愣愣的問。

  藍揚起唇角:「我抱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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