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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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將旅館內的燈光調成冷調的藍色。

  這是一間以鏡子為主題的房間,牆壁上貼滿玻璃鏡片,從各個角度將彼此的神態、表情、動作映在玻璃上。

  所有的細節清晰呈現,視覺上的刺激讓感官成倍疊加無限放大。

  藍色火焰覆蓋而來,吞掉三千的呼吸、心跳、聲音,將他的皮膚燒成紅色。

  他瘋狂滑動喉結,張開嘴唇拼命呼吸氧氣,林三千感覺自己很快就會被藍色火焰燒成灰燼。

  他雙手無力的搭在鏡面上,鏡面冰涼的觸感支撐他抓住最後一絲清明。

  迷糊中他看到自己的鏡像像接觸不良的屏幕那樣,閃了閃,最後終於熄滅了。

  他的鏡像消失在鏡面里。

  幾乎是失神的一瞬間,他被柔軟又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入鏡子裡。

  和第一次進入鏡子的感覺相似,鏡面在接納他的瞬間化成柔軟的液體,將他密不透風包裹其中。

  林三千不停往下沉、緩慢又不可逆的,直到沉入最底部,他才能睜開眼睛。

  束縛感隨之退潮,林三千發現自己身處鏡面迷宮。

  目之所及都是鏡子,他穿梭其中找不到出口,無數鏡面搭建的迴廊向四周延伸。

  每處迴廊的轉角都有一扇玻璃門,門後是格局完全相同的另一處迴廊。

  所有構造都一模一樣,蔓延至無盡。

  林三千光著腳走在鏡面迷宮裡,周圍一成不變的死寂。

  他已經聽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林三千認為自己本該害怕,但實際上現在的他沒有任何能稱之為情緒的東西。

  他的情緒似乎在迷宮裡走丟了,他感覺不到不安、恐懼、緊張…就像被裹了一層塑料膜,他和他的感受被隔離開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迷宮裡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推開了多少扇玻璃門。

  直到他推開一扇別無二致的門,門內遺落了一雙鐐銬,林三千空洞的眼神才稍微出現了些光亮。

  他走近鐐銬蹲在地上,這雙鐐銬他見過,曾經它栓在藍的腳踝上。

  腳鐐旁散落許多菸灰,空氣里有淡淡的「藍色黎明」味道。

  這是藍被封印在鏡子裡時經常待的地方嗎?

  林三千抬頭,看到貼了一整面牆的素描。

  這一瞬間,他丟失的情緒像潮水般重新湧來,像旋渦一樣將他捲入其中。

  每一幅素描上都是他。

  三千不久前還問過藍,在他不照鏡子的時候,藍如何打發時間。

  藍當時「嘻」了一聲含混過去。

  原來如此。

  藍自己待在鏡子裡的時候,會一遍又一遍畫下他照鏡子的模樣。

  三千每次照鏡子的表情藍都不會錯過,並將這些畫面存入記憶里,在等待的漫長時間裡重新浮現在畫紙上。

  無數次重複,無數張素描,循環往復的等待。

  三千將手貼在素描上,藍的情緒從紙張滲透指尖,像奔流的血液直湧向他胸腔最深處。

  這些素描都是兩張兩張貼在一起。

  因為每次三千照鏡子時總是不太開心,左邊的素描真實呈現了三千難過的表情,右邊的素描經過藍的細微調整,畫裡的三千唇角是微微上揚的。

  藍希望他的三千是開心的。

  林三千指尖微顫,他突然很想見藍,很想很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想。

  可他環顧四周,周圍除了循環往復的鏡子迷宮外,什麼都沒有。

  他從接連不斷的鏡子裡,看到了無止無盡的死寂和孤獨。

  不安的情緒後知後覺湧來,將他密不透風包圍。

  林三千開始在鏡子裡奔跑,他迫切希望找到迷宮的出口,他想要快一點從迷宮裡出去。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如果無法逃離迷宮,藍將再也見不到他。

  可他無論怎麼跑都找不到出口,就好像陷入母親死亡暴雨夜的夢境,他無法逃離大火蔓延的走廊,越掙扎陷得越深…

  他像祈禱一樣在心裡無數遍默念:「藍。」

  「三千,我在,別怕。」

  藍的嘴唇輕輕覆蓋三千顫抖不止的睫毛,「別怕,做噩夢了嗎?」

  自從24小時出現在三千的世界後,他已經沒辦法像以前那樣隨意進入三千的夢境了。

  他能做的,只有在三千陷入噩夢時把他叫醒。

  實際上,這是他們同居後三千第一次被噩夢魘住。

  林三千睜開眼睛,因為喘I息胸口起伏不斷,背後已經被冷汗浸濕。

  旅館房間沒有窗戶,他一下子無法分辨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藍牢牢的將他抱在懷裡,他終於從無止無盡的不安中找到安全感,在對方的肩膀上鬆了口氣:「藍,我夢到…」

  他話沒說完,手機響了。

  是林夫人打來的電話。

  「三千?你在哪?」

  電話那端林夫人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著急,往日的從容優雅蕩然無存。

  林三千愣了一下:「我和朋友正在…外邊,怎麼了?」

  他預感林夫人那邊出了什麼事。

  「你還好嗎?」林夫人又問。

  林三千有些困惑:「我很好,是出了什麼事嗎?」

  林夫人顯然鬆了口氣,她稍作停頓調整狀態,語氣終於平緩下來:「我做了個噩夢…」

  林夫人話說到半又頓住,林三千握著手機耐心等待對方整理好情緒。

  「三千,我夢到你也消失了…」

  「和我兩個孩子一樣,我在這個世界上找不到你。」

  儘管語氣已經平靜下來,林夫人的聲音還是有些抖。

  「他們告訴我你在,可我看不到你。」

  「有個人在家裡,我知道那個人不是你。」

  「他是另一個人。」

  林夫人有些混亂的描述自己的夢境,她強烈的不安感從無序的話語裡清晰傳來。

  「不會的,那只是噩夢,我現在很好。」

  林三千垂下眼睫,想起剛才自己的夢境,語氣平靜的安撫林夫人。

  短暫的沉默後,林夫人終於重新冷靜下來:「我不想再承受一次失去孩子的絕望,三千,答應我你會好好的。」

  「我答應您,」林三千說,「待會我就回去看您。」

  「沒關係,知道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帶著朋友好好再逛逛津城,約會愉快。」

  「好的。」

  掛斷電話後,藍和三千又在旅館的床上溫存了一陣。

  藍將三千抱去浴室,淋浴淅淅瀝瀝的聲音里,三千輕描淡寫的將剛才夢的內容告訴藍聽。

  「藍,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三千湊到藍的耳邊說,聲音和淋在他們身上的水一樣,潮濕溫熱。

  藍貼著他的臉:「你說那些素描嗎?」

  「嗯,帶不出來有些可惜。」

  「不可惜,以後我每天都給你畫,」藍說,聲音低低的,「各種姿態和表情的。」

  三千看著他,無聲的說了句:「你真欲。」

  兩人又吻在了一起。

  越過藍的肩膀和氤氳的水汽,三千在浴室的鏡子裡看不到自己的鏡像。

  「三千,看來規則已經加快步調了,我們必須趕在它之前。」

  ……

  收拾好自己後,林三千到底還是回了林宅一趟。

  林夫人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他們像往常一樣安靜的享用午飯。

  「三千,新年的時候回家住一陣吧?」林夫人主動說。

  三千揚起唇角:「沒問題。」

  頓了頓他又想到什麼,突然說,「我可能會帶朋友回來跨年。」

  「那太歡迎了,」林夫人笑,「津城每年的跨年煙火很漂亮,可以帶朋友去看看。」

  林三千點頭,眼中閃過溫柔的光澤:「他一定會喜歡的。」

  ……

  從津城回來後,林三千頻繁的夢到自己被鎖進鏡子迷宮裡。

  規則的副作用在加劇,他的鏡像也變得越來越淡。

  藍能感覺到三千的存在感在消逝。

  三千和藍都在尋找相關線索,他們預想出最壞的情況,是規則為了遵循某種秩序的平衡,林三千會代替藍成為鏡像。

  規則是想讓他和藍互相爭奪殘殺?

  母親和鏡像人的情況似乎能證明這一點。

  但這次規則似乎失算了,三千和藍之間不可能出現互相搶奪的情況。

  絕對的信任讓他們免於互相猜忌的擔憂,但現在他們也沒辦法阻止副作用的侵蝕。

  「千萬不能讓三千死掉,包括他想殺死自己,你也必須阻止…」

  藍一遍一遍回憶他進入三千夢境時,和母親鏡像的對話。

  這句話里似乎包含了很重要的信息,本體出於某種目的可能會自殺。

  這也剛好和他存在的規則背道而馳。

  「——不能讓本體死亡。」

  這是寫在他基因里的信條。

  與此同時,發生在三千身上的意外事故越發頻繁,藍的身上隔三差五傷痕累累。

  好在藍雖然越來越像人類,但他感知痛覺的神經依舊不存在。

  林三千開始思考,這些意外事故和規則究竟是什麼關係。

  是規則副作用的一部分,還是說,它和規則是對立的?

  他們掌握的信息雜糅在一起,看起來似乎毫無頭緒。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小半個月。

  直到十二月初,從極光城創作回來的姜粥敲響林三千辦公室的門。

  「請進,」林三千有些出乎意料。

  短暫的寒暄後,他看向手裡抱著一本書的姜粥,「在極光城一切都還順利嗎?」

  姜粥點頭:「極光城的文化風俗神秘又很獨特,阿落的外曾祖母人也很好,告訴了我很多外界文獻資料查閱不到的歷史和故事,在那兒的創作很順利。」

  姜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將手裡的書遞給林三千,「之前您給了我很多創作上的幫助,現在作品出來了,您不介意的話,我想給您一份留作紀念。」

  林三千接過姜粥的書:「謝謝,我對這類題材的作品很感興趣…」

  看到書名的一瞬間,林三千愕然,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因為這本書叫做《鏡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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