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話陳述厭聽見自己的心臟洶湧如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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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是因為方韻的死還是徐涼雲的再次出現,亦或是自己居然再一次成了目標,陳述厭忽然很想喝酒。思兔閱讀www.sto55.com

  方韻是個好姑娘,任誰都會為這樣的逝去而感到難過。

  鍾糖走了,家裡沒人了,陳述厭就脫下了手套,露出傷痕累累觸目驚心的兩隻手,然後走到冰箱前,打開,從裡面拿出來了兩罐啤酒,再把冰箱門重新關上。

  布丁是個粘人的嚶嚶怪,一路都搖著尾巴跟著他。

  陳述厭又從廚房裡拿了個玻璃杯,然後又回到了客廳。

  他打開啤酒,然後倒進杯子裡,抬手一飲而盡。

  很奇妙的,對於自己被人盯上這件事,他是真的並不那麼害怕。

  想來,可能是因為無所謂。

  陳述厭低下頭,看了眼在腿邊坐著看著他,搖著尾巴的布丁。

  布丁也看著他。見他看過來,就又嚶嚶了一聲。

  嚶嚶怪。

  陳述厭想。

  他沒動,就這麼跟狗對視了半晌,手指輕輕摳著杯壁,嘴裡還留著啤酒的苦辣味。

  他腦子亂乎乎的,一會兒是方韻,一會兒是徐涼雲,一會兒是自己。

  半晌後,陳述厭就朝著布丁笑了一聲,笑得有點心情複雜。

  他說:「等我死了,徐涼雲應該就會來接你回家了。」

  布丁朝他嚶嚶了兩聲,看起來可憐兮兮,不知到底有沒有明白這話的意思。

  但殺人犯先生似乎沒有把殺陳述厭這事兒正式提上日程。

  此後幾天的日子依舊非常平淡,平淡得陳述厭有時候會忘掉自己被人盯上了。

  但每次出門遛狗或者倒垃圾的時候,陳述厭一開門就會和門口的警察對上眼。

  他也每次都會在這個時候很清醒地意識到——哦,對了,我現在是預定死者,腦門上有大大的一個危字。

  算了,無所謂。

  陳述厭很意外地對此沒什麼所謂。怕倒是有點怕,但是並不怕死掉,只是怕受苦。

  這就讓他看起來很是坦然。

  方韻的事很快就上了新聞,陳述厭也才得知這件案子的詳細情形。

  除夕夜那天,是殺人犯本人給警察打了電話,說自己在廢棄工廠那邊殺了人,要警察趕緊去看看。

  警察接到電話趕了過去,結果就發現方韻死在了那裡。周邊一大堆白玫瑰,但方韻身邊小小一圈的白玫都被血染紅了,血都是方韻的。她身上有針眼,是從她身上抽的。

  而且,方韻身上的衣服正是三年前最後一場演出時穿過的舞裙。

  場面看起來非常藝術,但是新聞沒有圖片。

  不過描述都夠滲人的了。

  除夕夜當晚那通殺人犯本人打來的報警電話,警察查過線路,結果發現那是他偷來的手機。手機正主除夕當晚在家裡吃年夜飯,一直沒離開過,方韻死的時候也在和家裡人一起買年貨,不可能是他。之所以沒掛失手機卡,是因為那兩天正好過年,營業廳都關著門,他就打算等到年後再說的——誰能想到會被殺人犯順走。

  新聞里也說了犯人有下一個目標,並把相關線索留在了現場,但並沒有明說是誰,陳述厭只被各大媒體說成了一個藝術工作者。

  這些天,陳述厭每次出門身邊都會跟著一個警察,警察會戴著藍牙耳機或者對講機,一路跟在他身邊,偶爾還和同事說幾句話,也會跟他閒聊兩句。

  拜這所賜,陳述厭也知道了這件案子的進展過程。

  這事兒還沒跟媒體說過,但是陳述厭給的那七人他們也都查過,其中有個人早半年多前就因為癌症的治療結果不盡人意,自暴自棄在家裡自殺了,其餘人都在家裡過年或者人在外面旅行,沒一個有嫌疑的。

  陳述厭聽得一路沉默,沒吭聲。

  警察也沒多問他,就說你小心點,可能就是衝著你來的。以前有這種案例,為了混淆視聽殺兩個人,其實跟另一個人無冤無仇,就是想殺後面那個,前面那個就是為了擾亂調查拉出來墊背的。

  ……那方韻不就太可憐了。

  陳述厭垂了垂眸,輕聲嘟囔了句:「想殺就來唄。」

  冬天的風太大,警察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陳述厭轉頭明知故問了一句,「我這件案子誰管?」

  絲毫不知兩人關係的警察誠實回答:「我們隊長,徐涼雲。你放心,徐隊很厲害的。」

  陳述厭笑了一聲,沒說什麼。

  日子就這麼過了下去。陳述厭和徐涼雲果然心裡想的都一樣,都不想在對方面前露面,彼此都悄無聲息地避開了交集。

  直到初六那天,有個人給陳述厭發了消息。

  不清。:「厭厭老師。」

  不清。:「你有沒有空。」

  陳述厭正在廚房做飯,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個鐘頭了。

  給他發消息的人名叫周燈舟,是個搞雕塑的。

  周燈舟去過陳述厭的畫展,很喜歡他的風格,是他的崇拜者之一,但一直自己自嗨,沒去打擾過他。

  直到三年前陳述厭為了散散心,去了周燈舟的雕塑展。進去逛了才十多分鐘,陳述厭就被他逮住了。周燈舟抓著他的胳膊,上來就是一番激情的「藝術告白」,說喜歡他風格很久了。

  那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兩個人風格相近,自然聊起來也很投機,那天一聊就是兩個小時。

  那之後他們一直保持聯繫,還合作過,關係挺熟,這幾天周燈舟回家裡過年去了,他有老婆有孩子的,一過年就忙得不行,所以才斷了幾天聯繫。

  陳述厭拿圍裙抹了兩下手,想了兩下,一身油煙味地回覆:「有空也沒空。」

  不清。:「……」

  不清。:「什麼鬼,到底有空沒空。」

  「你先說幹什麼。」陳述厭說,「我現在比較危。」

  對方很明顯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發了兩個笑哭的表情過來。

  不清。:「不跟你鬧了啊,那什麼,我想跟你合辦個藝術展,我搞了一套作品。」

  「哦……」陳述厭問,「什麼時候?」

  「三月吧,早春,我想搞個枯木逢春那種。」周燈舟說,「你懂吧厭厭老師?枯木逢春,枯萎的花遇到春天,光照遍枯萎,卻沒辦法讓它再盛開,遲來的光什麼都救不了,已經枯萎的只會一直枯萎下去,直到徹底消亡,塵歸塵土歸土。」

  陳述厭被他這個近乎絕望的描述弄得哽了一下,突然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徐涼雲。

  他撇了撇嘴,把死前任的臉從腦子裡趕了出去,無語打字:「這不叫枯木逢春。」

  周燈舟還挺無辜:「這就是枯木逢春啊,不然這叫啥?」

  陳述厭:「這叫誰都別想救老子。」

  周燈舟:「……哈哈,厭厭老師真幽默。」

  「誰跟你開玩笑了。」陳述厭說,「你這立意也太喪了,枯木逢春哪兒是這個意思。」

  周燈舟說:「或許吧,可我跟你不就是這樣的嗎?」

  陳述厭:「……」

  倒確實。

  周燈舟這話一說,陳述厭又再一次不可控地想起了徐涼雲。

  他有點想罵人了,但這一次無論他怎麼趕,都沒辦法把他的臉從腦海里弄出去,總看到七八年前還年輕的徐涼雲朝他桀驁不馴地笑。

  「你有很多這種風格的吧。」周燈舟說,「我去年也弄了不少這樣的,枯木逢春要是不行,我們就換個名字。我明天回去,後天抽空見一面?」

  陳述厭想了想,回了個字。

  「成。」

  交流完成,他剛想放下手機,可周燈舟這番全新版本的枯木逢春理論看多了,他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徐涼雲向他告白的那天。

  跟影視劇里月白風清或晴空高照或落日餘暉總之太陽月亮十分耀人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的調調不同,那是一個暴雨瓢潑的天氣。

  天陰沉沉的,電閃雷鳴,大雨噼里啪啦地往下砸——不得不說,很不適合告白。

  但是徐涼雲這人是真的沒有儀式感,告白都不選天氣場景不看氣氛。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實在等不及了,或者壓根就沒想過要等。那時候大家都年輕,很容易衝動上頭。

  那年陳述厭剛二十歲,上大二,徐涼雲大三,是警校名列前茅的風雲人物。

  陳述厭把那一天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周五,周末兩天放假,陳述厭就背著包回了家,在往地鐵站走,準備回家。

  地鐵站離學校有些遠,陳述厭走了十多分鐘後,就遇到了撐著黑傘在往這邊來的徐涼雲。

  他記得那天的徐涼雲穿著件薄薄深色連帽開衫,裡邊是件灰藍深色的T恤,上面龍飛鳳舞地用白色寫了「LOVE」這個單詞。字體太帥,看起來LOVE得有點烈。

  他下面是條黑色修身牛仔褲,腳上踩了雙復古色馬丁靴,但是踩了一路水過來,有些髒兮兮。

  徐涼雲應該是好好挑過衣服,陳述厭反正是第一次看到他穿黑白灰以外的顏色。

  徐涼雲似乎是在往他的學校那邊走的,一見到陳述厭走過來,他就一怔,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麼早就出學校。

  當然會這麼早了,上那天的課的老師突然有事,陳述厭就提前放學了。

  陳述厭那時候看見他了,但沒搭理他,因為他倆那時候在微妙的冷戰。

  徐涼雲想叫住他,怔了這麼一下之後,他就連忙叫了他好幾聲。

  他說陳述厭,陳述厭,陳述厭。

  叫了幾聲呢?陳述厭記不太清,反正每一聲都砸在心坎上,比那天的雷鳴勁兒還大。

  但他沒搭理,就那麼跟徐涼雲擦肩而過,走遠了。

  徐涼雲看他目光漠然地走遠,這下才急了,於是很大聲地撕扯著嗓子跟他喊:「陳述厭!!!」

  倒不愧是警校學生,喊得底氣十足,像在跟犯人喊手抱頭蹲下別動。

  陳述厭被他喊得一激靈,終於抓著雨傘停了下來,一時不敢回頭。

  他都沒來得及做回頭的心理準備,就聽到徐涼雲又在後面很大聲、近乎是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地朝他喊:「跟我談戀愛!!!!」

  陳述厭嚇傻了,連忙回過頭。

  周五剛放學,往外走準備回家過周末的同校學生有好幾個。徐涼雲這話一出,四周的路人就紛紛傻在了原地。

  一瞬間,震驚、新奇、怪異、意外、興奮、嫌惡,所有的一切都向他們涌了過來。

  徐涼雲是個很莽的人。他那時候年少輕狂,根本不顧忌人們的眼光。

  他不會顧忌的。

  陳述厭看向他的時候,看到他眼底有一如往常的、桀驁不馴的光芒。

  「……跟我談戀愛。」

  徐涼雲隔著傾盆的雷雨,舉著一把傘,在陰沉沉的天氣里嘴唇緊張得發抖,臉色通紅,被陳述厭這麼一看,聲音就有點弱了下去,但仍舊堅定。

  他對他說:「做我男朋友——我是特警,我讓你安心一輩子。」

  陳述厭聽見自己的心臟洶湧如那天的雷雨。

  這一幕一直深深烙刻在陳述厭心底里,想起時總和那天的電閃雷鳴一起轟隆隆作響,骨頭縫裡都滲出發麻的愛。撐著黑傘的青年人是陰沉潮濕雷雨天裡難以直面的烈陽,他的聲音牽動著他的心跳,一聲一聲讓他從此星河長明,也讓他從此萬劫不復。

  陳述厭忽然感覺心裡有點熱得慌,無端熱得人有點心煩意亂。可能是熱到了極致,他又隱約覺得涼得厲害。

  他頓在原地僵了兩秒。然後,又重新把手機抓了起來。

  「後天約在晚秋吧。」

  陳述厭說。

  ——那是以前他和徐涼雲的約會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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