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只要能見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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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怪物搏鬥的人,應當小心自己也變成怪物。

  ——當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在凝視你。

  林夏彥清晰地記得,在獲得三島獎的那一天,老師拿著他的那本得獎作品,笑容欣慰卻目光複雜地說出了這兩句尼采曾經說過的話。

  那個時候,林夏彥還不明白為什麼老師會那麼說。

  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大概是明白了老師的擔心。

  在知道鄭秀晶可能因為劉燦榮做過些什麼而出事的時候,他被內心裡的那份愧疚感壓斷了心弦。

  一拳砸出去,不只是因為憤怒,還因為恐懼。

  從前的他,一向覺得自己沾染的那些事情就算危險,也不會有切膚之痛這樣的感受。

  所以,他才可以在自己想要的進度上「狂飆突進」。

  曾經說過讓鄭秀晶給自己一些時間,林夏彥對於在墓園的那一段記憶儘管不敢回想,卻始終深刻。

  對於他來說,那個人太美好了。

  然而,他卻發現自己正在慢慢「墮落」。

  為了殺死怪物而變成怪物,他沒有想過要這麼做,可結果已經擺在了眼前。

  所以,他躲了起來,躲在了名為鄭秀妍的世界裡。

  他發現那個世界可以溫柔地包容自己的陰影。

  明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卻在第一次有了「只是一次就好」的想法以後,不可控地放縱了自己。

  就像年少的時候喜歡吃巧克力,那一整板巧克力本不該一口氣吃完,然而卻在咬了幾口以後,總想著「再咬一口,讓巧克力的形狀變成整齊,然後再收起來」這樣的想法。

  於是,一口接一口,等到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巧克力已經快要吃完了。

  與吃巧克力相似,但又不同的是,現實的此刻里,他「咬」到了自己的手,「咬」得鑽心疼。

  他確信的是,自己剛才的那一拳當真是帶著「想要打死劉燦榮」的心情去的。

  在事情有眉目之前,不應該找劉燦榮。

  但他已經完全拋開了這樣的念頭。

  只要能找到那個人。

  一邊壓抑著自己腦海里那個惡鬼「反正他也不會告訴你,不如打死他」的聲音,一邊收起已經滑落到袖口附近的蝴蝶刀,林夏彥攥緊了拳頭,手臂輕輕顫抖著。

  在他的對面,劉燦榮躺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抹了抹嘴角的血。

  「林作家這是做什麼?再著急也不能動手打一個無辜的人吧?」

  林夏彥的那一拳下手極重,劉燦榮覺得自己耳邊像是有一群小鳥在不停地叫著,整個人都暈頭轉向。

  可是,這並不妨礙他咧著嘴角,挑著目光去看林夏彥。

  得意的,發狠的,仿佛是要吃人一樣的。

  「劉,燦,榮。」

  雙手抓住劉燦榮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林夏彥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從他這裡得到任何關於鄭秀晶的信息了。

  其實只要劉燦榮現在報警,林夏彥就一定會被帶走。

  可是,明知如此的林夏彥還是克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情緒,出手打了劉燦榮。

  那些黑色的、鉛塊一樣的情緒,那些被鄭秀妍已經開始慢慢安撫下來、慢慢柔和下來的戾氣,因為「鄭秀晶」這個名字再一次掙開了所有的束縛,像是那個惡鬼一樣,在「林夏彥」的心裡,在「林恩旻」的身體裡,瘋長著蔓延到了他的整個意識。

  凝視著深淵,等到林夏彥真正發現自己被深淵所凝視的時候,他感覺自己似乎已經要墜落下去了。

  為了查找真相,他下令做過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他知道那在公理上是錯誤的,所以一直心有不忍。

  而現在,只要能找到那個「美好」的人,他會毫不猶豫地把藏在袖子裡的蝴蝶刀送進這個人的頭顱里。

  「我理解林作家著急的心情,所以我不會報警,林作家還是抓緊時間去找人吧。」

  用諷刺的「善意」笑容釋放著心裡最大的惡意,劉燦榮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沒有扭曲,只是覺得心裡無比暢快。

  李智旻曾經說過他在小節上看不開,他從不承認,但也從不否認。

  所以,他才會用這樣的方式激怒林夏彥,為了心中情緒的發泄。

  叮……

  因為駕車的緣故,林夏彥戴上了藍牙耳機,後來一直都沒有顧得上摘下來。

  現在,耳機里傳出了聲音。

  「劉燦榮,如果她有什麼事,你就給自己準備好後事吧。」

  雙手一甩,把劉燦榮重新扔回到地板上,林夏彥粗暴地打開辦公室門,然後走出去輕輕地闔上了。

  「進展。」

  只說了簡短的一個詞,林夏彥面無表情地穿過辦公區,快步走向電梯的方向。

  「重治已經暫時黑進了系統,目前沒有發現關於出入機場的消費記錄。」

  對於這樣森嚴而帶著殺伐氣的林夏彥,緒方真綾並不陌生。

  那一場把藤原家連根拔起的行動,她是從始至終都在旁觀。

  林夏彥做了什麼,怎麼做的,她非常清楚。

  林恩旻看起來脾氣不太好,性格外放,甚至有時行為粗糙,喜歡的事物也不如林夏彥那麼有格調。

  可是,林恩旻那個被陰影填滿了的心中,其實心底深處滿是陽光的痕跡。

  林夏彥看起來脾氣溫和,有禮有節,在外人眼裡堪稱是「君子」的風範。

  可是,林夏彥的眼神騙不了緒方真綾,那雙藏著心事、總是讓人看不透的眼睛深處,照不進去半點陽光,只是一片沒有顏色的空無。

  緒方真綾已經努力地給那一片空無染上了一點陽光的色彩,她認為自己可以用上十年、二十年的功夫讓林夏彥有所改變。

  她也認為林夏彥和鄭秀晶、鄭秀妍的交往可以助推達成這個目的。

  但是現在,似乎努力白費了。

  不,或許不只是白費了,以前只是沒有顏色的空無,而現在卻是鉛色的、長滿了荊棘的鋒利。

  緒方真綾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在林恩旻精神的框架里穩定了十二年的林夏彥,要失控了嗎?

  尤其是在這個林恩旻沉睡的時候,林夏彥如同渡邊心太曾經說過的那樣,慢慢地向著讓人擔心的方向變化了。

  ——如果控制不住,那就只能殺死這個人格。

  渡邊心太給她私下裡說過的話在腦海里一閃而過,讓她的氣息也亂了幾分。

  「告訴重治,如果有必要,就可以用刀,一切後果我來處理,讓他全力去做。」

  「先生,你是說……」

  緒方真綾有了一瞬間的猶豫,哪怕是她的故土,他們這樣的人也從來都不會輕易地就用打刀這樣的刀具。

  即便是被稱為地下街那樣的地方,不講道理的小混混們也知道先把匕首收起來,用棒球棍看看能不能解決對手。

  然而眼下,林夏彥這是要在他們的異國「全力以赴」了?

  緒方真綾非常清楚,自己的哥哥齋藤勝賴身邊的近侍沒有一個不是狠人。

  齋藤重治之前的輕傷,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出於不能全力施展的緣故。

  所以,林夏彥這句話是當真的嗎?

  「只要能見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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