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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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時謙趕到研究所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思兔閱讀520官網www.sto55.com彼時夕陽正好,彩霞漫天,整個天空仿佛被白、藍、金三色的油漆潑過,濃墨重彩地乾淨。

  正值下班的時間,研究所的員工們三五成群,陸陸續續地向大門口走去。

  蘇九韻一邊走,一邊聽著身旁的王海洋與許家明因為一個實驗數據爭得面紅耳赤,突然,前面大家停住了,人群一陣騷動,隨後,不少同事紛紛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蘇九韻有些奇怪,她回頭看了看身後,又尋著大家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正站在不遠處,目光筆直地看向自己。

  看大家曖昧的眼神,是何衛東嗎?蘇九韻悄悄地用手環對準對方,正預備按下啟動鍵時,身旁的王海洋卻已經興奮地向對方揮了揮手:「哥!何哥!」

  何時謙?蘇九韻疑惑,他不是去外地開會去了嗎?

  王海洋湊近蘇九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我哥來接你了,我們先撤了。」

  人群也已迅速且自動地給她和何時謙之間留出了一條路。

  何時謙逆著光,逆著人群,一步一步地向蘇九韻走了過來,直至在她面前站定。他的背後,白的雲、藍的天空、金色的晚霞,三色絢爛。

  「你不是出差了……啊!」

  蘇九韻話還未說完,面前的男人卻已經拉住她帽子上的拉鏈,蘇九韻不由得向前趔趄兩步,整個人落在了何時謙的懷抱里,於是熟悉的味道,充滿了她的口鼻。

  周圍發出一陣羨慕的驚呼聲,慢慢的,那些聲音越來越遠,蘇九韻只聽得到何時謙的心跳聲,沉穩而又有力。

  肩膀上,有一股隱隱的濕意沁過衣物,烙在皮膚上,很燙很熱,蘇九韻吃了一驚,她推了推何時謙,他似乎,有些不一樣:「時謙?」

  何時謙卻沒有動,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裡人,聲音有些悶:「已經一天沒見了,你讓我再抱一會兒。」

  剛好走到他們身邊的同事大概聽到了何時謙的話,不由得笑出了聲。

  蘇九韻臉上有些紅,更加用力地想要推開何時謙:「時謙,我有點,透不過氣來了。」

  抱住她的雙手這才微微地放鬆了一些,但是依舊禁錮著懷中人。

  「時謙,你看著我,是發生什麼事了嗎?」蘇九韻有些著急。

  何時謙這才站直身子,深深地看了蘇九韻一眼,好半天才道:「計劃有變,我提前回來了。」

  回答她的,卻是最上面的那個問題。

  十指相扣,何時謙牽著蘇九韻向研究所門口走去:「九韻。」

  「嗯?」

  「明天是周末,不知道伯母恢復的情況怎麼樣,我們回山海探望她一下吧?」

  蘇九韻停下腳步:「啊?」

  何時謙看向她:「怎麼,你不想帶我見父母嗎?」

  見父母?蘇九韻愣住了,剛剛不是說「探望」母親嗎,怎麼一下又變成見父母?他是不是不太懂「見父母」是什麼意思?

  「呃……」

  何時謙卻已經轉過身向前走去:「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他邊走邊拿出手機,也不知道撥通了誰的號碼,一臉請教,「你第一次到你岳母家,帶的什麼東西?」

  岳,岳母?

  「what!」

  電話對面的人看來和蘇九韻一樣震驚,聲音大到泄出手機,連她都能隱隱聽到。

  「你老家有些什麼風俗?」

  何時謙突然轉身站定,蘇九韻還處在三級跳的震驚當中,一時不妨,筆直地撞上了他的胸口:「哎喲——」

  鼻子好疼。

  「走路看路。」

  「……」

  明明是他在前面突然停下來的。

  何時謙彎下腰,捏了捏蘇九韻的鼻子:「你老家有些什麼風俗?」

  「提點水果就可以了?」

  「我的意思是,准女婿第一次上門,需要帶些什麼東西?」

  蘇德和宋雲芝得知女兒和准女婿要回來,立刻將家裡里里外外都打掃了一遍。蘇德更是一大早便上街上買菜,夫妻兩個忙活了半上午,都快做出一桌滿漢全席了。

  何時謙到達蘇家時,已近正午。還未下車,便見一抹濃烈的緋紅。

  此時正值三月底四月初,小鎮上處處嫩黃新綠,朱紅翠柳。蘇九韻家的院子裡,有一顆上了年歲的杏花樹,此刻,一半的枝丫都伸出牆外,正值花開,滿樹杏花怒放,似濃雲烈霧一般,微風吹過,樹影橫斜,便落了一地殘紅。

  不同於上次,此時春節已過,整個鎮子似乎安靜了很多。

  天高雲闊,綠蔭重重,蘇德扶著宋雲芝正站在杏花樹下,滿臉含笑等著女兒和准女婿。何時謙的眼前,父親的影子和蘇父蘇母的身影重合,年幼時,父親也曾這樣站在門口,也曾這樣期盼,等著自己回家。

  何時謙心底最軟弱的地方就像凌晨時分的海浪,起起伏伏,安靜地沸騰著。

  車子停了下來。

  「你們回來了!」蘇德同宋雲芝聽到響動,早就迎了出來。蘇德的身上還繫著圍裙,右手還拿著鍋鏟。

  「伯父好,伯母好。」何時謙身體有些僵硬,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好。」

  「好好好。」蘇德左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他這是在,緊張?

  蘇九韻不由得笑了,小聲提醒道:「後備廂。」

  何時謙一臉這才反應過來的表情,連忙將後備廂打開,將根據宋羽提供的禮品單買來的禮物,一件件地拿了出來。

  一件、兩件、三件、四件……很快,大門口堆出了一座小小的禮品山。

  蘇九韻不由得目瞪口呆,買禮品時,她因為實驗室忙,並未一起去。

  蘇德張大了嘴:「小何啊,你這買得……」也太多了吧……

  「是買得不對嗎?抱歉,伯父,我不太懂咱們老家這邊的風俗……我去街上買。」何時謙正欲轉身,卻被宋雲芝一把拉住胳膊:「夠了夠了!老頭子,你和小九把東西拎進來……」

  「那個,我來拿……」

  「不用,不用,小何累了吧,趕快,跟阿姨進去吃飯。」

  這個女婿,她是越看越喜歡。

  「媽——」蘇九韻追了兩步,何時謙向來不喜歡別人碰他。

  不料,他任由宋雲芝拉著自己,另一隻在她背後虛虛地護著她:「我開了一上午車,正好餓了。」

  「那趕緊的,我告訴你,你叔叔廚藝可好了……」

  滿桌的家常菜,吃出了久違的家的味道。

  吃完飯,宋雲芝因為還在恢復期,精神不濟,便去午睡了。蘇九韻將蘇德硬推出廚房:「爸,您就踏踏實實歇一會兒。」又探頭對何時謙道,「時謙,你陪我爸爸殺兩盤吧。」

  杏花樹下,擺一盤象棋,蘇德和何時謙對弈,何時謙連輸三盤。

  「將軍。」蘇德執車左路進攻,同時前方有小兵,右側還有馬虎視眈眈,何時謙的將無處可逃,只能原地受死。

  「伯父棋藝真好。」

  正午春光明媚,通過層層疊疊的杏花,碎金一樣地灑在面前的年輕人身上。

  蘇德推開棋盤:「小何,你這次來,是有什麼事吧?」

  從一開始,蘇德便看出何時謙心不在焉,吃飯時若有所思,下棋時欲言又止,自己很明顯的後招他都沒有看出來。

  廚房已經清理乾淨,蘇九韻正忙著收撿所有的床單被罩,先是要放到大盆子裡泡,最後才能放到洗衣機里洗。

  院子裡很安靜,一陣風吹過,樹葉簌簌作響,隨後,幾片粉色的花瓣輕輕地落在棋盤上。

  何時謙坐直了身子,雙手放在膝蓋上:「伯父,我喜歡九韻,很多年了。」

  蘇德愕然:「可是我聽小九說,你們好像認識不過才大半年?」

  「那是她以為的。」何時謙笑了,眼神似八月的深潭,透亮、坦蕩而又情深,「我認識九韻,遠比她知道得久;我愛上她的時間,也遠比她知道得早。」

  華燈初上。

  蘇德和宋雲芝送兩人到大門口,宋雲芝口裡尤自抱怨著:「你說你這孩子,回來就住兩天啊,只是吃了兩餐飯,就這麼急急忙忙地要走。」

  「媽,我這不是研究所有事嗎?」蘇九韻抱著母親的胳膊撒嬌,「或者你們跟我一起去江都吧。」

  「我才不去。」宋雲芝拍了拍女兒的手,又對何時謙道,「小何,小九雖然看起來是個大人了,但其實個性和小孩子一樣,又倔又強,還喜歡死撐。以後,就麻煩你多費點心了。」

  「阿姨,您放心。」

  「叮鈴鈴——」一陣鈴聲響起,隨後,一個半大小子踩著自行車快速地衝過來,「哧」的一聲,停在了蘇九韻的面前,杏花飄落,正好落下一片,掉在他的頭髮上。

  「蘇姐姐!」是鄰居家的高中生小傑。

  「小傑?」蘇九韻笑了,隨後又道,「等等,你這個時間應該是在學校吧?你逃學了?」

  「學校停電了,所以今晚的晚自習取消了。」

  「真的?」蘇九韻伸手,撿下他發上的花瓣。

  「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行了,都這麼晚了,你們要回去就趕快吧。」蘇德趕著何時謙和蘇九韻上車。

  「那伯父伯母,再見。」

  「路上小心點啊。」

  「哎,那不是,」小傑的目光落在何時謙的側臉上,驚訝道,「那不是過年來找蘇姐姐的那個帥哥嗎?」

  何時謙腳步一滯,蘇九韻立刻看向他,面上寫滿了詫異,很快,那抹詫異斂去,融進了夜的黑暗中,變成了小心翼翼地戒備和試探,年初三的那個人,和她告白的那個人,竟是他?

  過年?蘇德和宋雲志面面相覷,何時謙過年的時候來過?

  「小傑,你看錯了吧?」

  小傑篤定地道:「阿姨,這要是一般人我真有可能看錯了,可是就憑蘇姐姐男朋友這氣質,這容貌,我怎麼可能看錯?」

  蘇德和宋雲芝對視了一眼,心底已經信了七八分,何時謙一表人才,氣質出眾,站在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到,確實不大容易看錯。

  於是兩位老人同時看向女兒。

  蘇九韻有些結巴:「那個……」

  一隻手放在她的肩上,何時謙站到她的身旁,語氣尋常,又似帶了幾分不好意思:「叔叔阿姨,是這樣的,年初三的晚上,我因太想念九韻,便特意過來了一趟,但當時我還沒有做好正式登門的準備,所以便沒有給叔叔阿姨拜年。」

  三分假話,七分真話,但往往真假參半的話,才更能讓人相信。

  蘇德和宋雲芝看女兒的表情,便知道實情不是何時謙口中說的這樣,多半是小情侶吵架了,自家女兒任性,不讓人家進門,於是越發地對何時謙多了幾分莫名的好感。

  「小何,你們趕緊走吧,天都黑了。」

  「好,叔叔阿姨,你們回去吧,我們走了。」

  「大哥哥,下次來玩啊。」

  「那爸媽,我們走了。小傑,姐姐走了。」

  後視鏡中,蘇德與宋雲芝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蘇九韻的心底莫名地湧上來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自從母親病危住院後,她就時刻覺得害怕,害怕哪一天,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一隻手掌輕輕地拍在她的發頂,無聲地安慰。蘇九韻這才想起來,眼前還有一個更迫切的問題沒有解決。

  余光中,蘇九韻每隔兩秒便看自己一眼,幾欲張嘴,卻又頻頻欲言又止。

  何時謙心知肚明,但卻目不斜視:「有話要說?」

  「那個,」蘇九韻雙手拉緊安全帶,目光閃爍,「大年初三,你過來找我,我當時,有沒有很過分?」

  何時謙沉吟了一秒:「當然。」

  「……對不起。」

  何時謙右手抓過蘇九韻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腿上:「我這樣的高富帥,你居然再三再四地拒絕我。」

  蘇九韻立刻鬆了一口氣,笑了。但這笑意如同落在暗夜裡的花,很快就被黑暗吞噬掉了,轉而變成更沉重的擔憂:「時謙……」

  「嗯?」

  「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蘇九韻看向前方,「如果有一天,我突然……認不出來你了……」

  眉心一跳,何時謙面沉如水:「什麼意思?」

  「沒什麼。」蘇九韻打了個哈哈,看向窗外,「我就是感覺自己最近健忘症好像有點嚴重了,隨便問問的。」

  何時謙反手,將蘇九韻的左手整個包進自己的掌心:「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你站在原地不要動,無論我們距離有多遠,無論你是不是認不出我,我都會將你找回來的。」

  車子在高速上飛馳,沿線的路燈一路明亮向前,何時謙專注地看著前方,他的側面在這明明滅滅的燈光下,給蘇九韻一種奇異的安全感,她不由得笑了。

  「魏醫生,」何時謙假裝隨意道,「似乎和你們一家非常熟。」

  「嗯。」蘇九韻點了點頭,「這麼多年來,我們一家三口的健康都是他打理的,尤其是我……」

  大約是做了一下午的衛生,又或者是確定了何時謙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秘密,蘇九韻很快便睡著了。

  確定蘇九韻睡熟了,何時謙將車停在應急車道,將自己的外套蓋在蘇九韻的身上,她嘟囔了一聲,無意識在他的手背上磨蹭了一下,像一隻愛撒嬌的貓。

  打火啟動,重新上路。

  何時謙的腦海里,響起了蘇九韻父親的聲音。

  「三十多年前,我們一直都很想要一個孩子,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備孕了好幾年,也做了各種檢查,始終懷不上。後來,我們拿出了所有的積蓄去做試管嬰兒,可是沒想到,試管嬰兒也失敗了,再後來,你阿姨的身體越來越不好,我們家為她治病並已經捉襟見肘,更不談繼續做試管了,但是,我們從來沒有放棄過。

  「我們多年求醫問藥,因此認識了一些知根知底的病友,有一次,我被一個病友拉到一個特殊的群里,由此,認識了我們家的大恩人,魏來醫生。

  27年前,蘇九韻的母親宋雲芝跪在魏來面前,一臉破釜沉舟的決絕:「魏醫生,我只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無論怎樣的後果,我們都自己承擔。」

  魏來往前傾身,白色的燈光打在他的鏡片上,划過一道冰冷的光:「無論那是個怎樣的孩子?」

  蘇九韻的母親沒想到醫生這麼說,不由得看了丈夫蘇德一眼,蘇德扶住她,帶著一絲懼意和猶豫道:「雲芝,要不還是算了吧?」

  「……不!醫生,我們做!」宋雲芝看向魏來,仿佛看著自己唯一的希望,眼中迸裂出炙熱的光,一字一句地重複著魏來的話道,「無論那是怎樣的一個孩子。」

  在簽了一大堆看不懂的合同後,備孕開始了。魏來將蘇德夫婦安排到一個封閉又偏遠的地方住了好長一段時間,不僅每天有專人伺候,隔三差五魏來變會親自給宋雲芝檢查各項身體數據。

  「終於,雲芝順利地懷孕了,也順利地將小九生下來了,不過,魏醫生說小九天生體弱,需要住一段時間的保溫箱,我和你阿姨天天去病房裡看她,你不知道,她當是小小的,但身上卻插了各種管子……」

  插滿了管子……那應該就是監控世界上第一個基因編輯嬰兒的各項數據。

  恩人?大約蘇九韻也那麼以為吧,以為魏來是拯救她,拯救了他們家的大恩人。

  還真是諷刺。

  「生小九時父母的登記資料?都是魏醫生幫我們弄的。雲芝這些年一直病著,我也沒什麼能力,就連小九的戶口都是魏醫生弄的……」

  看來當年,魏來早已準備從源頭上切斷基因編輯嬰兒存在過的所有痕跡。

  握住方向盤的手越來越近,踩著油門的腳也不由自主地用力。越過一輛又一輛的車,車窗外的風景飛速地往後退去,突然,一旁的蘇九韻叮嚀了一聲,何時謙這才反應過來,鬆開了油門。

  H大營養源研究所。

  手機不停地震動著,蘇九韻以為是騷擾電話,拿起一看,卻是研究所的微信群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正聊得開心。

  「九韻,快快快,群里大家在發紅包!趕快搶!」王海洋一邊對著手機屏幕狂按,一邊分神回頭提醒蘇九韻。

  蘇九韻抽空掃了一眼桌上的檯曆本,六月一號,難怪。

  六一兒童節,屬於地球上所有兒童的節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成年人也開始過六一了。這不,今天一大早,便有同事在群里發起紅包接龍,祝各位大朋友小朋友六一快樂,於是紅包不斷,大家也搶個不停。

  居然已經到了六月了,距離上次,何時謙和自己一起回老家,竟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哎哎哎,我手慢了一步!」

  「六十一塊一!啊,我搶到最大的紅包了!」

  「哎,我點子背,才搶到十塊……」

  「十塊錢也是錢啊,所謂蒼蠅也是肉……」

  ……

  前後左右,大家的眼睛和手指都忙得不亦樂乎。

  「我去!不是吧,又只搶到一分錢?不玩了不玩了!」王海洋扔下手機,拿起一旁的蘋果啃了一口,然後湊到蘇九韻面前,八卦道,「我說九韻,怎麼這麼久沒看我哥來接你?」

  蘇九韻掃了一眼前後的周圍的同事,然後悄悄地打開自己匿名註冊的私人郵箱:「他最近比較忙。」

  滑鼠緩緩滑動著,蘇九韻一封一封地點開細看,都是自己訂閱的核心論文雜誌,並沒有什麼要緊的郵件。「也是,有錢人未必像我們想像中的那麼幸福。」王海洋心有戚戚,「你看最近遠達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的,我哥堅持要研發因基因突變引起的記憶力減退的藥物,但是我哥的親叔叔,遠達的銷售總監何衛東卻堅決不同意,可見這豪門啊,遠不如我們平時見到的那麼一團和氣……」

  蘇九韻早就看到了那條新聞,並沒有太在意:「大集團里,立場不同,當然有意見不一樣的時候。」

  「不僅僅是意見不一樣!網上的發出來的偷拍照你看到了嗎?他倆就差打起來了。」王海洋一臉惋惜,「不過就算他再忙,那也不能忙到完全見不到人影了吧?」

  手心一動,忙到見不到人影?也差不多了。

  自從上次從老家回來,何時謙就處於半失聯狀態,蘇九韻經常聯繫不上他,一旦打過去,要麼是關機,要麼是忙音。即便是他主動打過來,也多是凌晨時分,而且聲音里透著滿滿的疲憊,即便隔著電話,蘇九韻都能聽得出來。想到他最近工作壓力大,因此蘇九韻也沒有太主動聯繫他。

  放下筆,蘇九韻微微往後退開一點:「也不是,我們每個星期還是會……」

  有什麼東西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王海洋臉上露出浮誇又不敢置信的表情:「每個星期還是會見一面?九韻,你真是傳說中的完美女友!咱們研究所這麼忙,九韻,求你幫我介紹一個你這樣的不黏人的女朋友吧?喂,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

  手中的鉛筆一下一下地敲在筆記本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黑點。

  王海洋剛剛那句話提醒了自己,他們最近兩個月,確實是保持著一個星期,也就是七天見一次面的頻率。

  七天……

  現在想起來,他們每一次見面的時間,似乎都完美地錯開了她的記憶遺忘期——基本上都是在她新的記憶周期的第一天。蘇九韻也曾擔心,在一個記憶周期後,大腦會自動格式化掉何時謙的臉和聲音,但他總會興師動眾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有一次弄得整個研究所都知道,他接周教授和自己一起吃飯,還有一次便是親自來實驗室找自己,當時她和王海洋是一組,王海洋又特別崇拜他……另外,剛剛王海洋口中說的,何時謙堅持要研發因基因突變引起的記憶力減退的藥物,由此和何衛東大吵一架……

  他所研究的藥物,是專門治療記憶力減退的,而他們見面的時機又太過湊巧……巧到不得不讓蘇九韻懷疑,何時謙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還是,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

  「九韻?九韻!」王海洋伸出手在蘇九韻面前晃了好幾下。

  蘇九韻這才回過神:「抱歉,你剛剛說什麼?」

  「算了,」王海洋無力地揮揮手,「你這一幅戀愛中的女人臉……我走了。」

  戀愛中的女人臉?蘇九韻愣住了。電腦屏幕右下角出現一條提示信息,有新的郵件進入,因著臉上微微地發熱,蘇九韻喝了一口水,這才點開新到的郵件,豈料,「史東雷」三個字就這樣赫然映入眼帘。

  於是,「噗——」的一聲,蘇九韻一口水噴到了電腦屏幕上,斑斑點點地水珠間,「史東雷」三個字清晰無比。

  「你沒事吧?」模模糊糊中,有人回身問道。

  蘇九韻立刻本能地關掉郵件,然後扯出一絲笑意,搖了搖頭,聽到自己道:「喝得有點急了。」

  那人也便不再問了。

  蘇九韻看向窗外,陽光明媚,打在研究所里重重疊疊的濃綠上,好似一場不切實際的美好幻境。有微風吹過,她聞到了陽光的味道和大片大片青綠的氣息。

  四周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清晰起來,蘇九韻這才回過神,她再次點開郵件,「史東雷」三個字,依舊清晰地顯示在屏幕上。

  是真的,史東雷研究所真的給自己回郵件了。

  史東雷,哈佛終身教授,世界上數一數二的腦科專家,最擅長的領域是人體記憶。就在去年,他對外宣稱自己正在研發一種記憶晶片,如果研發成功,很有可能能成功地干預和治療阿爾茨海默症。蘇九韻關注史東雷教授已多年,她一直都匿名且定時地給史東雷教授發郵件,不過都石沉大海,從無回音。這封郵件來得非常突然,但是也非常地理所當然。蘇九韻顫抖著按下滑鼠鍵,郵件很簡單,史東雷教授稱收到了她的「記憶晶片自願植入人體的實驗申請書」,對方想預約她的時間,方便和她做一個術前的談話和相關檢查。

  蘇九韻在腦海中快速計算了一下時間,最快,也得是兩個月之後了。

  「滋——」手機突然震動,嚇了蘇九韻一大跳。「何時謙」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不停地跳動著。蘇九韻平復了一下心情,迅速且徹底地清理掉郵件,退出郵箱登錄,然後才按下接聽鍵,低聲道:「怎麼這個時間給我電話,你忙完了嗎?」

  「嗯,終於忙完了。」一向疲憊的聲音中難得帶著些許笑意,「你下來吧。」

  「現在?」蘇九韻愣了一下,「你在研究所里嗎?」

  「看下面。」

  蘇九韻站到窗邊,從高高的七樓看下去,水洗般綠色的梧桐樹下,何時謙的身影高大修長,他遠遠地看向自己,揮了揮左手。

  心口一凜,記憶仿佛冬日的火種,瞬間甦醒,去年冬天,初雪那一天,有一個身著長風衣的男人,撐著一把黑色的傘,站在同樣的位置,按照當時他目光注視的方向,他看向的……應該也是自己……

  心臟跳得飛快,好似有什麼塵封已久的東西想要破土而出,但是蘇九韻卻又偏偏抓不住,那一閃而逝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蘇九韻不由得握緊手機:「時謙……」

  「嗯?」

  蘇九韻很喜歡聽何時謙的鼻音,帶著濃睡時未曾清醒的慵懶。樓下的人站在碎金似的春光中,筆直而專注地看向自己,好似去年初雪那天一般。

  「你……」

  是不是早就認識我?或者……我是不是忘了你?

  「什麼?」

  陽光有些刺眼,何時謙微眯著眼。

  即便距離如此遠,蘇九韻也知道,此刻的他,眉頭一定是皺起的。搖了搖頭,蘇九韻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沒什麼。」胸口兵荒馬亂的心跳終於慢慢緩了下來,蘇九韻道,「我還在上班,要不你去周教授辦公室等我一下?」

  「下來。」

  「啊?可是……」

  「你的年假,從現在開始。你的直屬上司,我姑姑已經口頭批准了,所以你現在最好去補一張請假單。」

  蘇九韻急了:「年假?你怎麼可以私自幫我請假……」

  「我要有這麼帥的男朋友,我早下去了,還磨嘰什麼?」

  蘇九韻的頭頂,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道。她嚇了一跳,本能地向上張望,竟是樓上的同事,他們好幾個人正擠在窗邊,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他們講電話的。

  「就是啊,我們也都聽急了。我說蘇九韻,你和何公子的戀愛,那可是經過官方認證了的,你還讓人家在樓下等這麼久?」

  樓下,六樓的窗口,竟也伸出了幾個腦袋。他們越過蘇九韻,對著八樓的同事揮了揮手:「hello~」

  蘇九韻這才反應過來,她臉上一熱,立刻退回到辦公室,才過了兩秒,還是走到窗邊,訕笑著對樓上樓下的同事打招呼,最後哭笑不得:「你也不告訴我一聲。」

  幸好他們並沒有說什麼私密的話。

  「因為我很高興。」

  「啊?」

  何時謙一字一句:「這麼多的祝福,足以證明我們是天生一對。」

  陽光穿過濃密的梧桐樹葉,仿佛看不見的透明絲綢,一縷一縷地打在何時謙的背上,顯得夢幻又不真實。

  明明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但是心跳卻如節奏激烈的鼓,笑意越來越濃,蘇九韻道:「我馬上下來。」

  她一路小跑跑到何時謙的面前:「你怎麼突然……」

  何時謙卻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半天沒有出聲。

  日光傾城,溫柔又肆意,他的眼,極明極亮,好似她初見他的那一天,仿佛濃雲密布時,突然灑向天際的那一抹光。

  「時謙?」

  傾身,何時謙的氣息突然蓋住了蘇九韻的,隨後,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緊接著,一粒糖果樣的東西被渡到了自己的嘴裡,有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

  「這是……」

  蘇九韻的聲音消失在何時謙更深的吻里。

  他們身後不遠處,研究所的大樓里,每個窗口都擠滿了人,不時傳來口哨聲和起鬨聲。

  七樓,周家敏的辦公室。

  周家敏同樣站在窗邊,可笑著笑著,她眼裡便帶上了淚:「哥,你放心吧,咱們家時謙,終於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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