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4章 隱秘心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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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4章 隱秘心思(三)

  「明路?」洵溱柳眉一挑,故作為難地搖頭,「與我而言,追隨少秦王就是天下最好的明路。如果我是你,定會摒棄宋遼之別,全心全意地站在西律武宗的立場行事,此乃光明坦途。只可惜,我認為的明路在你看來無疑於絕路,縱使我費盡口舌也斷難動搖你的心志。因此,我又如何幫伱?」

  「念及你我相識一場,難道你就不能暫時放下江湖中的爾虞我詐,只以朋友的身份……替我考慮?」

  「柳尋衣,你何以如此天真?」面對言之鑿鑿的柳尋衣,洵溱卻忍不住笑出聲來,「幾經大起大落,想必你早已厭倦了廟堂與江湖的勾心鬥角,只怕現在一門心思想要隱居避世,從此遠離塵世間的紛紛擾擾。如果讓我完全替你考慮,最合你心意的路恐怕只有歸隱一條,而且是帶著柳尋玉一起歸隱,對不對?」

  「這……」

  「對也沒用,因為此路根本不通。」洵溱直截了當地打斷欲言又止的柳尋衣,毫不客氣地戳破他內心僅存的一絲幻想,「我指的明路不通,是因為你過不去自己那關。而你求的明路也不通,卻是因為你過不去謝府主和騰族長他們那關。」

  「我……」

  「既然兩條路都不通,那你只能留下。」洵溱無奈道,「可留下無論是立足於賢王府還是絕情谷、湘西騰族,恐怕都不是你的心愿。既非所願,談何明路?既然根本就沒有明路,又教我如何幫你?

  「即使身不由己……我也不希望違心行事。」柳尋衣躊躇道,「比如……被人安排好一切,自己只管坐享其成……非我矯情,實在是……做不到。就算留下,我也希望自己能留的有價值。」

  「所以真正困擾你的並不是留不留?而是為何留?乃至如何留?」伴隨著洵溱抽絲剝繭般揭露柳尋衣的心結,看向他的目光也由剛剛的戲謔無奈,漸漸衍變成一種摻雜著狡黠與狐疑的審視。

  此刻,洵溱的內心深處竟隱約油生出一種「柳尋衣是不是在逢場作戲」的念頭。

  「你說得對!」柳尋衣不可置否地點點頭,「與其說一條明路,不如說一個答案,或是一個理由,一個值得我留下並全力以赴的理由。」

  「看來一天找不到答案,你就一天得不到安寧,只能像提線木偶般任人擺布,或像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洵溱只是附和柳尋衣,卻不急於表達自己的觀點,「可即使在這座丹楓園,值得你推心置腹的人便不下一手指數,無論怎麼算……好像都輪不到我吧?就算你顧忌他們的感受,不肯將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仍可旁敲側擊地套幾句話,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洞察虛實,這……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事?

  「你怎知我沒有?」

  柳尋衣深知洵溱聰慧過人,倘若貿然說她是第一個與自己推心置腹的人,其斷然不信。與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大方承認:「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更何況我身在江湖,又剛剛絕處逢生,現下將自己的難處說與誰聽,恐怕都難逃忘恩負義的罪名。因此,起初我不曾寄希望於任何人,惟願一個人想明白。可我高估了自己的本事,無論我如何自我慰藉,卻終究提不起逐鹿中原的欲望和野心。明知自己早已站在風口浪尖,根本不可能有退路,但就是提不起半分鬥志。為爭霸?為復仇?為揚名?呵!對於一個在鬼門關七進七出的人而言,以上種種實乃過眼雲煙,尤其是我親手斬殺清風之後,並沒有想像中那般暢快淋漓,反而……有幾分唏噓,幾分淒涼。見過太多人在血雨腥風中朝不保夕,也見過太多昨日風光無限,今日曝屍荒野的慘劇。唉!思來想去,其實上天待我已然不薄,我還去計較什麼?還敢奢望什麼?相反,我現在有些膽怯,我怕自己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現在的我不僅自己想過安穩日子,更想勸蕭谷主、謝二爺、騰族長他們早些看透這座江湖的血腥與無情。人生苦短,來日無多,大家若能放下貪慾野心,捨棄恩怨情仇,從此不再過提心弔膽的日子,難道不好嗎?只可惜,我自認不可能說服他們,甚至擔心自己的想法有可能寒了他們的心。」

  「論勢力,憑你身後的西律武宗、賢王府、絕情谷和湘西騰族,縱使當年如日中天的賢王府和金劍塢也難以媲美。論名氣,眼下你說第二,江湖中誰敢認第一?至於復仇,害你最苦的兩個人,清風已命喪九泉,過往恩怨自當一筆勾銷。秦衛更是淪為階下之囚,全靠你的仁慈方才僥倖撿回一條小命。剩下的……大宋朝廷百般迫害你,你卻寧死不叛。而搶走你心愛女人的蒙古王爺,你更是有心無力。」洵溱頗為認同地應道,「如此想來,最容易激起其它人放手一搏的東西,對你確實沒有什麼吸引力。你心灰意冷,萌生退意,倒也不足為奇。」

  「當我意識到自己無法說服自己後,便嘗試著從謝二爺、蕭谷主甚至唐阿富的身上尋找答案。只可惜……」柳尋衣不理會洵溱的附和,逕自說道,「不可置否,他們所言字字句句皆真心實意,至情至理。我極為感動,甚至甚為認同,卻唯獨……不入我心。

  「也許……是你表現的過於隱晦,令他們產生錯覺,認為你志向遠大。」洵溱心念一動,故作漫不經心地試探,「不知他們對你抱有什麼期望?」

  「他們的心意,我不說想必你也能猜出七八。」柳尋衣苦笑道,「謝二爺的態度始終如一,希望我繼承北賢王的衣缽,為此不惜主動向蕭谷主示弱交好。」

  言至於此,柳尋衣向洵溱投去一道別有深意的目光,話裡有話地說道:「你休要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試探我。其實,謝二爺的心思你遠比我明白,畢竟你們之間早已達成默契。」

  洵溱被柳尋衣戳中軟肋,臉頰不自覺地泛紅。為免陷入被動,她只能故作嗔怒:「你不必含沙射影,我既與你達成新的約定,就不會再強人所難。」

  柳尋衣和洵溱都是聰明人,許多事雙方已經心照不宣,故而不必糾纏。

  收斂思緒,柳尋衣嘆息一聲,繼續道:「蕭谷主的意思倒也明白,她不希望我和賢王府扯上關係,一心想帶我和玉兒回絕情谷或者湘西騰族,只是我態度堅決,她才不得不勉強退讓一步,暫時與謝二爺握手言和。」

  「女子本柔,為母則剛。」洵溱對蕭芷柔的妥協十分欽佩,贊道,「一個女人經歷了這麼多磨難,承擔了這麼多壓力,遭受了這麼多委屈,煎熬了這麼多歲月……如今卻肯為了自己的兒子,心甘情願地放下恩怨,實屬難得。」

  「至於騰族長……可是一位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豪傑。」柳尋衣似乎在刻意迴避蕭芷柔對自己滿含愧疚的沉重愛意,於是匆忙轉移話題,「他本就是湘西之主,縱橫江湖數十載,如今又貴為中原武林盟主,所思所想自然與蕭谷主不同。」

  「此話怎講?」

  「雖然騰族長沒有明言,但我能隱約感覺到,他並不反對我接手賢王府。」柳尋衣一邊回憶這段時間與騰三石的交談,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只不過,他希望我能立足湘西騰族,以騰族少主的身份吸納賢王府,甚至……招攬更多門派,以便未來接替他做中原武林的盟主。」

  「哈哈,騰族長不愧是老江湖,果然深謀遠慮,不僅把湘西騰族的未來謀劃妥當,甚至連賢王府和其他門派,乃至整個中原武林,都被他視為掌中之物,一併盤算起來。」洵溱笑道,「也不奇怪,騰族長英雄一世,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膝下無兒,唯恐後繼無人。你的出現,尤其是在北賢王已死,賢王府式微的境遇下,無疑變成他扭轉乾坤的救命稻草。如我所料不錯,騰族長並不急著讓你回到湘西,甚至你被謝玄奉為『少賢王』他也無所謂。他深知血濃於水的道理,一個沒有洛天瑾的賢王府,與你再親近也是一群外人。而騰族長作為你的外公,哪怕相隔千里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三五年後……甚至三五十年後,待謝玄這些與你有舊的人陸續凋零,你和賢王府的關係勢必發生改變。然而,任憑時過境遷,你是騰三石的外孫,身上留著騰族血脈的事實,卻永遠不會變。」

  「你的意思是……騰族長對我的態度是放長線,釣大魚?」柳尋衣眉心微皺,不滿道,「洵溱,你可知我為何處處提防你?就是因為在你的觀念里,天下任何事皆出於利弊得失的算計,從而忽略道義和感情。三五十年後騰族長恐已仙逝,他算計再多又有何用?」

  「算計眼前的人永遠只是小聰明,騰族長是在下一盤大棋,他不是為自己算計,而是為湘西騰族未來數十年乃至百年傳承而未雨綢繆。」不知洵溱是聽不出柳尋衣的諷刺,還是故意裝糊塗,仍信誓旦旦地自說自話。

  「依你所言,騰族長對我這個外孫儘是利用,全無感情?」

  「非也!」洵溱諱莫如深地搖搖頭,「人性複雜多變,絕不是非黑即白,我相信騰族長對你和柳尋玉一定萬分疼愛,感情極深。」

  「那你……」

  「不是所有的算計都是邪惡的,正如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美好的。」洵溱知曉柳尋衣的困惑,故而主動解釋,「很多時候,感情和算計二者並不矛盾。正如……」

  話說一半,洵溱突然面露難色,已經溜到嘴邊的話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正如什麼?」柳尋衣眉心一皺,心中愈發好奇,「今夜我對你可是言無不盡,你休要吞吞吐吐,故布疑陣!」

  聞言,洵溱不再猶豫,大膽直言:「正如秦苦重視與你的兄弟情義,卻也樂於藉助你對秦衛的舊情順水推舟,放他一馬。」

  「什麼意思?」柳尋衣臉色一變,語氣略有不滿,「難不成在你心裡,秦苦不殺秦衛也是出於算計?休要忘記,不忍殺死秦衛的人是我!」

  「如果秦苦毫無私心,只想替你報仇,那……你根本不可能見到活的秦衛。」洵溱正色道,「我知道秦苦是你的好兄弟,對你有救命之恩,我剛剛的話必會招惹你的不滿。但事實是,秦苦是秦氏家主,而秦衛再不濟也是大宋朝廷的三品命官。於公於私,秦苦都不願,也不該誅殺秦衛,那樣做極有可能為整個秦氏招惹麻煩。即使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他放過秦衛也比殺死秦衛更有利,至少能避免引火燒身。」

  「秦兄此舉,亦是人之常情……」

  「當然是人之常情!」洵溱笑道,「秦苦的私心是出於對整個秦氏的庇佑,其身為家主,自當肩負家族的榮辱興衰。可即使如此,他仍與你肝膽相照,同仇敵愾。否則他完全可以像其它人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秦衛這個燙手山芋視而不見,又何必活捉他?殊知,得罪朝廷命官本身就是一種風險。因此,秦苦雖然有自己的小算盤,但你卻不能說他不講道義。」

  「言之有理!」柳尋衣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算計不一定是壞事,也許只是出於更多的考慮。正如我不肯向謝府主和蕭谷主袒露心思,本質上……也是一種算計。」

  「大家都一樣!你我如此,秦苦如此,謝玄如此,騰三石亦如此!」見柳尋衣面色緩和,不再誤解自己,洵溱不禁暗鬆一口氣,「依我之見,這些人中唯一對你不加算計,或者說算計最少的,恐怕也只有蕭谷主一人。」

  「不止!」柳尋衣苦澀一笑,緩緩搖頭,「也許……還有一人。」

  「誰?」

  「無情劍客,唐阿富!」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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