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長夜如水，還沒等李修元喚來客棧的掌柜夥計打水洗地，天空便下起了暴雨。
他也沒料到，這暮春時節，竟然下起了夏日的暴雨。
關上小院的大門，一張神符貼在上面，將客棧內外，隔成了二方世界。
一路行來，踏過諸天，穿過歲月的長河，眼見離親人更近一步。
這世間，便沒有什麼能擋住他的腳步。
見過上官無雙，帶沐沐去一趟火域，他就要借師父的力量，回家。
馮如玉帶著薰兒回家，帶著沐沐去馮家做客，只怕最快也在三天之後，才能回來。
如此，他就得在天香城的客棧等上三天，等沐沐回來。
也等天香書院的上官無雙來見自己，畢竟，這一次才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相見。
不是夢裡，也不是穿越時間去到未來的某一個時刻。
午夜風急雨驟，將小院裡的血腥洗刷得乾乾淨淨。
一夜雨打屋頂的青瓦，嘀嘀嗒嗒，讓他睡了一個好覺。
直到一縷稍嫌炎熱的陽光照進窗口，眼睛還沒有睜開，卻喃喃自語道：「所謂伊人，當年連手都沒拉過，算怎麼回事？」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想起來。
無論當初在風雲城，還是後來在皇家書院跟上官無雙重逢。
兩人竟然連手都沒拉一下，便成了陌路之人。
即便後來上官無雙有心跟他和好，也因為南疆和北海的戰事，將兩人分開。
命運跟兩人開了一個玩笑，讓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洗漱一番，坐在屋檐下，沒有煮茶，卻拿出一小瓮美酒。
酒是琥珀色，來自千年之前大秦的雪山之上。
酒杯卻是當年三藏從西域迴轉，給他贈送的兩個夜光杯，二個好像從來沒有用過的夜光杯。
葡萄美酒夜光杯，他想到了紅塵客棧的秦湘玉，跟著王一等人離開了蓬萊的女子。
千年前的美酒緩緩倒進千年前的酒杯，有一抹淡淡的花香。
酒未入口，人已醉。
醉臥夜美人膝，想當年，身為藍田山莊少爺的阿珏，竟然日日替王掌柜樓子裡的美人洗腳。
也不知是讓美人的腳迷醉，還是被腳臭熏得暈倒幾回。
美人在懷心不亂，最後卻抱著美人歸，想想除了阿珏，他還沒見過誰有這樣的福氣。
千年過去，當年的少年還是少年。
少年多金，美酒如刀美人如玉，只是如今的少年卻跟萬年老妖一樣，早就沒有當年那一絲輕狂之意。
捧著夜光杯，他看不到這一抹讓人迷醉的色彩。
只是暗自感慨，昨夜來襲殺自己的那些傢伙，明明可以在玉街的樓子裡醉臥美人懷。
為什麼偏偏要到天香城，找到自己來送死？
活著，不好嗎？
一杯美酒剛剛喝了一小口，院外就響起了輕輕的拍門聲。
眉頭一展，心裡微嘆。
心道這還沒午時，要等的人已經從天香書院一路趕到天香城中，找到了這裡。
......
接到薰兒的傳信，上官無雙忐忑了一夜。
起了一個大早，急匆匆往天香城而來，還沒有見到故人，卻在客棧外嗅到一絲淡淡的血腥之味。
「吱吖！」一聲，院門從裡面打開，一身白衣的上官無雙禁不住輕呼一聲。
「你......還好嗎？」
還沒等面前的李修無回話，風中卻飄來淡淡的酒香，令得上官無雙怔了怔：「這一大早的，喝什麼酒？」
李修元一愣，一手關上大門。
一邊笑道：「想起當年的一些往事，就想喝一杯。」
一個人的歡樂，他好像還不曾獨自享受過。
沒想到剛剛有一絲酒意，故人已經來到身邊。頓時讓他忘卻了人世間的諸多苦惱。
待得坐在屋檐下，上官無雙看著在陽光下閃耀著淡淡光芒的杯子，卻呆住了。
忍不住抱起面前的酒瓮，緩緩往裡倒上半杯。
端起來輕輕嗅了一下：「這杯子，這酒，有故事？」
李修元淺淺一笑：「我曾去過時間的長河，這酒是我千年之前所釀，杯子是千年前的故人所贈，算是有一些故事吧。」
千年之年，故人相贈。
上官無雙一時怔怔無言，心道我在這裡才過去多少年？你竟然已經去了千年之前。
想了想，不甘心地問道：「那麼，你在那時間長河中待了多久？」
李修元端著酒杯喝了一口：「有酒心歡悅......我啊，好像在那裡待了不止千年。」
大唐的一些人和事他都快忘了，更不要說大秦雪山上下的一些人和事情。
夜光杯中仍然有酒，美人在右。
上官無雙默默地喝了一口來自千年前的美酒，心裡卻在暗嘆，一個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待了千年，這該是多麼寂寞？
她好像有些後悔了。
原以為苦等數十年，已經是人間的極限，沒料到眼前的故人卻獨自一個待了千年。
千年，為誰而過？
這句話她不敢問，也問不出口。
無論是她還是東方如玉，還是天羅城的梧桐公主都背棄了當年的誓言。
「薰兒呢。」
上官無雙晃了晃夜光杯里的美酒，有一些迷醉，還有一些恍惚，所以乾脆換了一個話題。
「她跟沐沐，跟我如玉姐姐去了馮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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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元放下酒杯，取了一碟用蜂蜜釀的杏肉脯擱在桌上，自己撿了一塊咬了一口。
想了想說道：「幽若跟如玉離開了，我那姐姐想把薰兒介紹給他的弟弟，所以拉著兩人去馮家了......」
瞬間，上官無雙的心被刺疼了。
心裡幽幽一嘆，回道：「這事我也知道，幽若離開的時候，我也在杏花谷。」
李修元聞言嘆了一口氣：「玉兒吃了很多苦，差一些，就被他曾經的夫君，害死了二回。」
想到離開的東方如玉，李修元也是無語。
原以為當年自己斬了秦千山，便能一勞永逸，沒料到那傢伙竟然沒死，還去了魔淵。
這事，除了他，只怕東方如玉也不會跟任何人再提起。
上官無雙一時怔怔無言，過了良久才說道：「玉兒妹妹在我面前，倒是沒有提起曾經的往事。」
「那是當然。」
李修元苦笑道：「那是一些她不願意再回首的往事，連我都不想去回頭，你也不用想太多。」
往事如風，最好消散。
如此細想，倒是玄武大陸，天雲山上的師妹最開心。
吃了天香豆蔻，又喝了一碗孟婆湯，當年開心的，不開心的往事，統統留在了風中。
想到這裡，他有一些得意。
畢竟踏過天雲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畢竟秋雲山最後將壓箱底的本錢都拿了出來，可依舊被自己埋在了天將台的深淵之下。
那一戰，應該是他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回。
從大秦到大唐，他有過無數回得意，但是最得意的卻是在天將台上，埋了一個將要入聖的老人。
「你在笑什麼？」
上官無雙毫不避諱，伸手撫摸著他臉上的冰冷的面具：「上一回不是黑布？怎麼想鑄了一副面具？」
李修元淡淡地笑了笑。
「不久之前，我救了幾個人，殺死一個天下無敵的老人，每當我想起來，心裡難免有一些得意。」
「殺了多少人？」
上官無雙嚇了一跳，這才想起來，面前的少年可不是人畜無害，而一個殺神：「你當時很得意？」
「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李修元笑得很得意：「死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一件悲傷的事。從他們向我出手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上官無雙看著他手裡的酒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痴痴的看著，看了很久，就像當年在紫竹院裡，看著那個傻傻的少年。
忽然輕聲說道：「雪兒妹妹跟我弟弟也離開了，可惜你沒能見上他們一面。」
她很想說，你費了無數的心血，走過諸天萬界，才來到這裡，可妹妹卻跟著一個女帝離開了。
你會不會心有遺憾？
誰知李修元卻笑了笑：「那女人來找玉兒的時候，就邀請過我離開......只是我在這一方世界的因果還沒有了結。」
花開花落花散，飄落江水，一如當年的富春江一樣。
往事如風，一去永不復返。
看似妹妹跟自己天上地下，相見再難。
只有李修元自己知道，只要他了結了須彌山上的因果，以後要去見妹妹，便跟小蝶兒回家看外婆一樣。
我欲與天齊，去看妹妹也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因果？跟梧桐公主的因果嗎？」
想到當年在天羅城發生的往事，上官無雙一驚：「公主也只是一個弱女子，既然她已經嫁人，不如算了吧？」
上官無雙幽幽一嘆：「我和玉兒妹妹原以為公主最後會嫁給你，誰知道......」
李修元搖搖頭：「我已經將她放下了，我的因果你們都不要沾上，連我天玉城的師傅也一樣。」
對眼下的李修元來說，早就忘了那些所謂傷心的往事。
孟婆湯喝得太多，往事如煙，記不起來了。
喝了一杯穿過千年時空的靈酒，之後，李修元便不喝了。
吃了一塊杏肉脯，淡淡地笑了笑：「這肉脯好吃，一會送你一點，以後怕是很久我都沒心思再釀了。」
「為什麼？」上官無雙問道。
一邊問，一邊撿起肉脯咬了一口，眼前一亮笑道：「有蜂蜜的味道。」
李修元只是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想了想掏出一把金劍......杏花谷中的人走得差不多，這劍倒是多出了兩把。
正好送給當年的故人。
上官無雙一愣，她沒想到好好地喝酒，李修元竟然拿出一把金光閃閃的靈劍。
輕彈劍身，金劍發出一聲清鳴，李修元滿意地笑了起來。
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這是東方如玉離開我......那方世界，一處神秘之地所得，也算是千萬年前的寶貝。」
上官無雙聞言，忍不住問道：「也給了玉兒妹妹一把？」
搖搖頭，李修元笑道：「沒有，她離開的時候，我還沒去到那片沼澤之地。」
上官無雙看著一抹火焰自李修元指間，往劍身涌去，忍不住驚叫起來。
李修元淡淡一笑：「這劍上有些煞氣，我替你抹去！」
聽到這裡，上官無雙又驚呼起來。
想不到，這竟然是一把煞氣之劍。
劍在手.
剛剛還瀰漫著濃濃回憶的小院，瞬間有一道殺氣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