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六百四十六章 蜉蝣天地(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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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20章 蜉蝣天地(二十)

  「當我快要離開這座鎮子的時候,我又意識到我爸爸的手下有很多的員工,他們有許多人不是那麼富裕,就指著在我爸爸的農場打工掙錢,這裡輸出的農產品也會養活很多人,送貨的司機、賣貨的超市收銀員,甚至是超市的清潔工。」

  「我對他們負有責任,我必須得讓肯特農場經營的一如既往,才能維持他們的生活,這是我爸爸告訴我的觀點,我一直銘記於心。」

  「但從本質上來說,日復一日的在田間勞作於我而言沒有什麼特殊意義,那只是一種我為了負起責任而進行的勞動,我並不討厭,但也談不上喜歡,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記者這個職業一些。」

  「如果我真的萬分熱愛干農活,那我就不會離開那個小鎮,那裡許多農場主的孩子都是這樣,他們並不會去上大學,也不會去大城市,甚至可能就在這個小鎮生活一輩子。」

  「每當想起自己曾經有這種選擇的時候,我會有些慶幸我來到了大都會,我很喜歡這裡的一切,可能也是對斯莫維爾那毫無波瀾的生活產生了厭煩。」

  「後來我去了墨西哥,那裡有點太驚心動魄了,但這帶給我最大的改變,使我終於認識到刨開土地、撒下種子、收割作物這一過程到底有什麼意義。」

  「曾經被我當做是單純的勞動過程是因為我從來都沒為收成擔憂過,這麼大一片地產出的糧食,我們一家三口吃幾輩子都吃不完,多產點少產點能怎樣呢?」

  「糧食是否豐收對我而言只是一串數字,數字比較高的時候,意味著我父親會高興一些,可能還會給我買新玩具,叔叔伯伯們臉上也會笑容滿面。」

  「收成低的時候,他們也不是特別不開心,偶爾會抱怨一下天氣,互相鼓勵著明年再來,我父親也只是憂愁地嘆口氣,很快就回他的房間研究著怎麼改良生產了。」

  「但在墨西哥不是這樣的,從種子種下去的一瞬間開始,所有人簡直用一種堪稱虔誠的態度開始祈禱,就只為了一株玉米苗上能多結一個穗兒。」

  「他們對於這個勞動過程的擁護堪稱狂熱,甚至衍生出了很多根本沒有道理的文化,每個村子都會在撒下玉米種子的時候念叨不同的咒語,認為這樣就能收穫更多。」

  「當他們豐收時,他們以一種超越了任何虔誠教徒的狂熱讚美土地和豐收神,那架勢讓我覺得即使豐收神突然降臨,要他們獻祭自己,他們也一定會同意。」

  「而當他們欠收時,那也根本不是什麼悲傷和憂愁,而是一種可怕的絕望,一種堪稱是慘烈的痛苦,一種我從未見過的令我感覺到恐懼的死亡氛圍。」

  「我穿行在那樣的村子當中,感覺到每個人都是行屍走肉,他們像遊魂一樣從我身邊飄過,失去了我平日在他們身上看到的所有生機,我卻根本沒辦法安慰他們。」

  「因為我知道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會有人挨餓,飢餓是一種沒有辦法安慰的情緒,你會感覺到你的胃在吞噬你的心臟,吞噬你的大腦,吞噬你的一切,拽著你的手臂把能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塞進嘴裡。」

  「長期飢餓的人類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人類,他們看上去像是從另一個空間衝出來的怪異生物,他們的眼神、行為舉止和態度和人類根本就不一樣,他們已經異化成了別的東西。」

  「他們的那種眼神令我感到恐懼。」

  「在與奧利弗南下的過程當中,我們見過太多這種的人,他們往往骨瘦如柴的蹲在房間的角落裡,蓋著破布躺在街道的角落、羊圈的邊上和井旁,用一種直勾勾的眼神盯著你。」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根本不敢看這種眼神,當我給他們食物的時候,更不敢去看他們狂亂的表情,那極大地動搖了我對人類這種生物的認識,他們不是這樣的。」

  「但是後來,我們讓很多這樣的人吃上了飽飯,這讓我意識到有問題的不是他們,而是他們長期空空,什麼都沒有的肚子。」

  「糧食是驅逐糾纏在他們身上的魔鬼的最好法器,當他們看到豐收的糧食,計算出這糧食已經多到能有他們一份的時候,他們眼中的火光旺盛到想要燒掉自己的靈魂。」

  「在那一刻,我深切地明白耕種的過程隱藏在勞動背後的意義,那是一種希望。」

  「開墾土地時便幻想著麥苗發芽,麥芽剛剛破土而出就想著它們長高長大,麥苗剛剛變色就已經讓人幻想出沉重的麥穗把他們壓彎了腰的景象,麥穗剛進筐,飯香味就已經飄進了鼻子裡。」

  「這個世界上從未有哪種工作從始至終都如此飽含希望,飽含感謝,如此令人動容。」

  「當我再回到斯莫維爾時,當我再看到那片生長出養育了我的糧食的土地時,某種情緒讓我激動得想要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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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覺到自己迫不及待地想奔赴田間,親手在經過精心打理的肥沃土地上埋下種子,就那麼坐在田埂里等種子發芽,一眨不眨地看著它們成長的全部過程,在最餓最累的時候吃上一大碗飯。」

  克拉克的藍眼睛裡閃爍著一種溫潤的光澤,像是揉進夕陽餘暉中的最後一抹藍色,席勒不得不微微挪開視線,該死的藍眼睛。

  「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看到每一片農田都會開始在心裡計算這塊田要種什麼、什麼時候開始種、大概幾月份能收穫、平均每英畝土地能收穫多少……到後來甚至已經到了看到別人家的花盆都思考能種幾顆捲心菜的地步了。」

  「我抱有的格外狂熱的情緒被我父親注意到了,我和他講述了我在墨西哥的經歷,他說我做得很好,他也向我講述了他對土地的情結。」

  「肯特家與墨西哥人不同,我們早就已經過了吃飽飯的階段了,耕種對我們來說像是一種傳承,從我的曾祖父、祖父到我父親,我們家世世代代都在這塊地上勞作。」

  「這麼一片平平無奇的土地養育了我們幾代人,讓我們建設了如此之大的農牧場,讓我父親成為相當有名望的農場主,也讓我前往大城市,見識到了更廣闊的世界。」

  「這讓我覺得非常神奇,因為耕種是一種相當簡單的勞作,糧食的生產過程也不複雜,卻能做到如此偉大之事。」

  「這讓我逐漸開始理解那些墨西哥人的狂熱,土地是如此寬容又仁慈的給了我們這麼多,而好像所有人都忽略了這一點。」

  「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文明的根源不在土地,它千萬年來始終如一,是人們壘起複雜又精巧的蟻巢的根基,風雨無阻,不求回報。」

  「這使我感到震撼,也令我變得謙遜,如果這個世界上只能有一個人類都應該真心崇敬和拜服的神,那絕不在他們頭頂,而在他們腳下。」

  「天地太過寬廣,襯得所有東西都萬分渺小,與養育了全人類的土地相比,我與那些在蟻巢當中庸庸碌碌的工蟻沒有區別。」

  「每當想到這兒,我都會產生一種令我感覺到安心的安全感,因為當我行走在這片土地上,當我在這裡勞動,當我播下的種子發芽,當我在這無垠天地間仍是不值一提的蜉蝣,它如養育你們一樣養育著我,我與你們沒有區別。」

  「我不再是一個執行心中的正義的規則維護者,不再是你們的父,而與你們一樣都是土地的兒子,這令我感到放鬆和暢快。」

  「或許這也將會是我與其他超人最大的區別。」克拉克微笑著說:「不在於我們是否採取暴力手段,而在於我們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如果我把自己當做是神,保持公正的前提條件就是游離於這個社會之外,做一個縱覽全貌的旁觀者,成為如風霜雨雪一般的存在。」

  「而如果我只把自己當做這片天地當中與你們一般無二的孩子,我就可以像你們一樣,用自己的手段去追求我想要的公正,替我和我的同胞不惜一切的爭取。」

  「這有很大的區別,我將不會再做一個正義的裁決者,我的正義可能將不會再是公理,不是這個社會制定了某種規則不准這樣,我就一定不准所有人這樣,不是這個社會上的絕大多數人選擇了這樣,我就一定認為這樣是對的。」

  「在這之後,我將只有一條準則,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糾纏著人類的飢餓魔鬼,他們應該從自己腳下的土地當中獲取他們本應該擁有的養分,沒有比吃飽飯更大的正義。」

  「如果這與某條社會規則不同,我將會推翻這種規則,如果這不是某一些人的選擇,我就會與這些人對抗,這就是我將要做的事。」

  「至於暴力手段,並不需要擔心那麼多。」克拉克的語調開始變得冷漠,他說:「我的大腦調動肢體和控制肢體的效率比人類高了成千上萬倍,我可以在人類現有的任何力量檢測設備上打出他們所要的小數點之後數位的精準數值。」

  「我的精神狀態也非常穩定,我的情緒運轉邏輯和輸出方式比這個世界上99%的人要更加清晰明確且健康,我根本就不會失控。」

  「那你太謙虛了。」席勒發自肺腑的說:「相信自己,你比全人類都穩定的多,不管是他們中的個體還是他們整合起來的整體,不論是個人意識還是集體意識,都很難比你更健康了。」

  如此直白的態度卻讓克拉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看著席勒說:「真的嗎?醫生,你對我的評價這麼高嗎?」

  「你得相信我,我可能是無良,但絕對不是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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