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127 - 玉子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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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迎來了第一百二十七號客人。【記住本站域名sto55.com】

  一具骷髏穿著粉紫色紗衣,跳著輕快的舞步步入事務所中,身上的薄紗隨著她身體的擺動上下漂浮。骷髏的頭上還戴著唐朝淑女的假髮,髮髻高聳,背後留下一縷粗辮。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我待骷髏坐定在木椅上後,詢問道。

  「色自心中起,心被色迷,迷之百日千日。」

  骷髏說完這番話,恭敬地向我致禮:「小女子名為子嬋,夫家姓玉。大人稱我為子嬋便好。」

  「好的子嬋,你今日找我是為了何事呢?」我在紙上寫下她的名字。

  「大人可相信命運一說?」

  「你所說的命運是什麼意思?」

  「每個人命中的劫難都是註定的,都是被上天安排好的。若是想要度過一生,註定要一場場劫難去老老實實地度過。不能挑剔,也不能跳過。」

  「為什麼不能挑剔和跳過?」

  「不然就會失去重要的東西。」

  「什麼重要的東西?」

  子嬋空蕩蕩的眼窩看了我一眼,起身從木椅上站起來,扶開水袖紗衣,突然唱歌跳起舞來。她的腳步在原地轉圈,長長的水袖隨著她的舞蹈在空中畫作鯉魚戲水的模樣。

  子嬋唱著。

  「色自心中起,心被色迷,迷之百日千日。

  君諾於我長長久久,轉身卻離銷場官僚。

  苦女子獨守四壁,空空蕩蕩,旋舞無趣,飄渺無存。

  君諾於我長長久久,惟我是一擺件,與玉樽無異,不及玉樽華麗。」

  子嬋一邊唱著,一邊轉圈。隨著她的旋轉,一層透明的,像皮膚那樣的靈體覆蓋在這具骷髏骨上。皮膚隱約勾勒出了子嬋生前的容貌,倒八字柳葉眉,單眼皮,眼尾向上吊著。鼻子短而小巧,嘴唇薄如半片竹葉。

  「色自心中起,心被色迷,迷之百日千日。

  君諾於我長長久久,我許以心而待之。

  而此心不如玉樽華麗,不如金盆富貴,不如官職名賢。

  何哭之!何哭之!」

  「所以你是為自己的真心不被尊重而難過?」

  「真心不被尊重,愛情枉受糟蹋。我本是一妙齡女子,卻早早衰老成了此副模樣,活乾屍般。心死了,不知為何而活。愛消亡,肉體無需保存,隨風而去了罷。」

  「你生前發生了什麼事情?怎會到來這地獄中的?」

  「生前事,或許不必多提。」

  「目前來看,生前事還在困擾著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與我說說。我會將你所說的故事記下來,這也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好生奇怪,說出這些故事有什麼用?記下這些故事又有什麼用?」

  「每個人說完故事之後的感受不同吧,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試試看。」

  「那我的故事會被別人看到嗎?」

  「是的,會被世間活人所閱讀。」

  子嬋猶豫了:「我覺得這樣不妥當,很多事情即使離開了人世,還是無法說出口的。」

  「都已經離開人世了,你也不是生前的你了,還有什麼無法說出口的呢?」

  「有些秘密啊,也許生生世世都是要存在心裡的。」

  「存在心裡,生生世世,不累嗎?」

  「這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命運讓我如此,我也不得不屈服了。」

  「你口中的命運到底指的是啥?我聽的糊裡糊塗的。」

  「命運就是命運,有些人說是老天。我覺得就是每個人身上都背著的長長的路線,超越了生死的範疇,有的時候要背負生生世世。」

  「你說的應該是業力?」

  「業力也好,命運也好,都是自己的東西。既然是自己的東西,我不想給別人看。」

  「也好,也好,我尊重你的選擇。」

  「大人,你為何選擇這麼一份奇怪的工作?」

  「我喜歡。」

  「您就不認為這麼一份奇怪的工作落在您的頭上,是命運的選擇,業力的安排?」

  「命運出現的時候,我可以選擇和不選擇。業力安排的時候,我可以拒絕和不拒絕。道理是這個道理,衡量標準是我的心開心或不開心。」

  「聽起來過於簡單了。」

  「聽起來是挺簡單的,但又問世間有多少人心真的知道自己開心或不開心呢?」

  「您所說的開心,應該不是字面上意思的開心。」

  「是也不是,不是狂喜,不是極樂。更像是自然而然的滿足和幸福吧。」

  「自然而然的滿足……和幸福感。」子嬋重複了一遍。

  「在人間要做到這兩點,很難,真的很難。」

  子嬋這次沒有再反駁我,她輕輕嗯了一聲,隨後陷入了思考中:「這是您來地獄中工作的原因嗎?因為在人間獲得自然而然的滿足感和幸福感太難了?」

  「哈哈哈,也不是,也不是。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類閒得慌,會來地獄這種地方來找幸福!」

  「大人真乃奇人呢。」

  「你生前有獲得過這樣的感受嗎?」

  「滿足和幸福嗎……我吃東西的時候挺滿足,也挺幸福的。其它時候,比較空。我不喜歡睡覺,睡覺讓我感覺特別……空虛和孤獨。我討厭那種感覺,就好像一閉上眼睛,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這讓我感到害怕。」

  「為什麼害怕?」

  「我害怕被其它人拋棄,這讓我感覺到……自己還不如一花一草。」

  「就像你的歌曲中唱的那樣。」

  「而此心不如玉樽華麗,不如金盆富貴,不如官職名賢。」子嬋又唱了起來。

  「既然此心在此處被如此蹂躪,為何不離開,另尋出路?」

  「出路?哪有什麼出路。這世間大部分的路都是相同的,我走了那麼多路,累了,只是想歇歇腳而已。」

  「一歇就歇息成乾屍了嗎?」

  「大人不要挖苦我。」

  「是我失禮了。」

  子嬋抬頭看了我一眼:「我本以為大人會繼續挖苦下去。」

  「我為何要那麼做?」

  「很多大官都會那麼做。」

  「嗯,也的確是,那樣的官員也不少。」

  「那大人為何不繼續挖苦我?」

  「挖苦有啥用?我一不喜歡失禮,二不喜歡做無用功。既然挖苦一事又失禮,又是無用功,那就不如不做,是我的不是。」

  子嬋失語地看了我一會兒,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

  「對於你說不說生前事,這一事也是如此。雖然我的工作是記錄下鬼怪亡魂們的生前故事,但也經常遇到不願意說的。若是把生前事藏的如此之深,甚至當作秘密願意生生世世守護。

  也許是倔犟,也許是珍惜,也許是深刻。

  無論是什麼樣的原因,我都不想多加以揣測,你自己覺得舒服就好。」

  「什麼樣才是舒服呢?」

  「正如世間有多少人心知道開心為何物一樣吧,舒服也是一種需要細細體驗的感受,遵循心聲的感受呢。不是其他人告訴你舒服就舒服了,有的時候離自己心感受到舒服的程度差得很遠呢。」

  「那怎樣才能聽到心的聲音?」

  「認可自己的價值,何必要去和擺件玉器相比?人心如此無價,怎是高官厚祿能夠衡量置換的!

  你的心得到了你的認可,才會慢慢開始說話。」

  子嬋捂著自己的胸口:「認可……認可……我是有價值的?」

  「當然是的。」

  「我是有價值的。」

  「很多事情,你很值得。」

  子嬋骨骼外層的靈體突然從透明慢慢實化到了半透明,又愈發接近實體的色澤。

  皮膚覆蓋在靈體外層,她的眼中有淚,慢慢變成活人模樣了。

  「我很值得。」她又重複了一遍。

  「是的,你很值得。」我也重複了一遍。

  她的淚流出眼眶,又慌忙去用衣袖抹。在擦拭間,猛地觸到自己活人般的皮膚,子嬋愣住了。她低頭看著自己原本的白骨手指,手指之間長出了人肉。

  「我很值得,我很值得。」

  我沒有再回話,只是靜靜看著她。

  子嬋撫摸著自己的脖頸,胸口,臉頰,抽泣著,抱著自己的膝蓋蜷縮在木椅上大哭起來。

  我點燃一支香,待她哭著。哭心中藏著的生前事,哭獨面四壁的空,哭孤枕難入眠的寞。子嬋的哭聲一陣接著一陣,哭到竭盡,又是喘氣,之後慢慢平復下來。她再抬頭看我時,兩隻眼睛腫腫的,香線剛過半縷,她看起來與生者無異。

  「大人,謝謝你。」

  「接下來打算去哪裡呢?」

  「回人間去,我還有心愿未了。」

  說這話時,天窗處有月光灑入。真是奇怪,地獄中明明沒有月亮。子嬋的身形被籠罩在月光中,變得輕盈。她的身體慢慢離開椅子,就如有一雙大手托她起來似的,隨著月光,她慢慢向上飄。

  「我要回去了。」

  「祝福你,祝福你之後的人生。」

  「謝謝,謝謝。」

  月光包裹她的身體,也照亮了書桌上的稿紙。我目送著子嬋慢慢向上升去,長擺衣紗拖在身後,如幻如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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