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章 你的提議很好，但我拒絕
殺生柱走到了松山古城的中央。
此處，有一個巨大的球體無聲懸浮在一片濃重的光瘴之中。
球面坑坑窪窪，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坑洞。但巨球給人的視覺感受，又瑩潤如玉，散發著微光。
這便是「大明月」了。
能夠讓狸、狐兩族溝通月宮的聖物。
「我在伊予的布置足夠巧妙，難以察覺，在這一點上我還是有信心的。但要是高天原的人徹底入主伊予……他們要多久會察覺到呢？」
殺生柱凝視著大明月許久，似乎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
不能再拖下去了。
機會只有一次，也只有現在。
要是等到高天原的人開始著手控制伊予，松山城裡的一切，遲早會脫離他的掌控。
「說到底，我和那位神谷大人想要的東西，其實並不存在衝突吧？」
殺生柱從來不做完全沒有勝算的事情。
而在他看來，就算是現在的局面，他的計劃依舊有推行下去的可能性。
這隻狐妖很聰明，善於揣度人心。
通過御狸殿上和神谷川的接觸，比起八百八狸，他能看到更多——
那位神谷大人提出要幫扶伊予建設。
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純粹的好心，純粹為曾經稻生平太郎的過錯賠償嗎？
不，不可能的。
在伊予這裡，一定有那位神谷大人想要的東西。
如此想想，高天原想要的也只有伊予這裡的資源了。
伊予地區，尤其是松山，存在有豐富的未開發素材資源。
這一點殺生柱很清楚。
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要那些東西。
只是由他所控制的狐族，並不具備高天原勢力那樣雄厚的資本和技術力。
在資源開發方面肯定比不上高天原。
所以，如果神谷大人想要伊予的資源，那就給他好了。
殺生柱很樂意將整片伊予雙手奉上。
至於他想要的——
他要的只是伊予地界上，所有狐族和狸族的命而已。
「殺生石所蘊含的瘴氣力量，潛藏在提親的禮品家具之中，已經送到了狸族所有頭目的地盤上。也多虧了團五郎狸那個蠢貨的協助，這一步才能進行的如此順利。」
「雖然還有些匆忙，但我的儀式確實可以推進了。」
「用大明月引導殺生石的『殺生』力量，我可以只影響和殺死有『拜月』習性的狸貓和狐狸們。」
殺生柱籌備了如此之久的晉升「空狐」的儀式，必須消耗大量的魂靈作為代價。
和神谷川所熟悉的「肉靈骨」成神方法有所不同，但大致上屬於一種較為邪性的「變調」——
就是利用大明月和殺生石兩件寶物的協助，在短時間內聚集起大量的「靈」，強行使殺生柱從「天狐」晉升成「空狐」。
曾經的玉藻前接近鳥羽天皇，也是打算走這條成神的路子的。
不過玉藻前想的是掀起戰亂，以謀取更多數量的人類魂靈。
只可惜計謀最終還是被安倍泰親識破，功敗垂成。
而能夠協助「天狐」突破的最好靈魂，自然是狐妖們本身，除此之外和狐妖極為相近的狸妖也非常合適。頗具靈性，先天就會變幻，有智慧的狸狐，都屬於上好的祭品，和殺生柱的相性也非常好。
在伊予這地方，狸、狐的靈魂能夠凝聚出尼入道這樣一尊荒神，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殺生柱只要伊予上萬狸狐的命就足夠。
當然了，靈力最強的狸貓八百八狸一定要被獻祭掉。
而殺生柱將踏著這些同類的屍骸，飛升為空狐，成為神明，以完成連玉藻前都沒達成的成就。
所以，仔細想想這個計劃和神谷川所要謀取的東西衝突嗎？
殺生柱覺得不然。
那位神谷大人會在意伊予當地狸狐的死活嗎？
或許吧。
但絕對不會非常在乎。
尤其是現在，在伊予地盤還尚未被高天原勢力所控制住的情況下，那些狸狐對於高天原而言都還只是外人。
「殺死這裡的狸狐，成為空狐。然後，我就向那位神谷大人宣誓效忠。」
殺生柱拿定了主意。
儀式推動下去，屆時木已成舟。
伊予整塊地區依舊屬於高天原，甚至會更快的完全被高天原所控制和利用。
至於殺生柱自己，則會向神谷川請罪，俯首稱臣。
如此一來，被犧牲掉的無非伊予的狸妖和狐妖而已。
用這些尚且與高天原不存在緊密關連的，下等妖怪的命，來換取一尊真正神明的效忠。
哪怕對那位神谷大人來說，這也是一筆非常不錯的買賣，不是嗎？
雙贏。
殺生柱素來聰明狡黠，他已經洞察到許多。
要知道，連高天原之主自己都並非神明。
他們會需要一尊空狐神明加入的。
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哪怕已經決心要加入高天原，殺生柱也不想以一尊荒神的身份來加入。只是荒神而已，對於那位神谷大人而言，不值一提，不值得高看一眼。
他想要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權力。
哪怕給高天原當狗，也要當最威風的那隻。
所以，用神明的身份加入就很好。
這隻狐狸的野心，素來就不小。
「那麼，開始吧。」
……
「阿巴阿巴！嗚唧嗚唧！」
神谷川於山林之中飛馳，沒空顧及沿途看到的那些正在發狂和遭受痛苦的狸族與狐族。
小小老頭的本體抓著主人的肩膀，大半個身子都騰空，但還不忘將各地下屬的情報匯報都給主人知曉。
現在，蟹姬已經帶著武士蟹和鬼族士兵乘坐如月列車抵達伊予了。
金熊那邊則是傳遞過來一個好消息。
狸貓公主福姬抵達慈吉醫院後，在賣腳婆婆的緊急救護之下，情況出現了好轉。
這說明，狸狐們在離開伊予以後，確實可以一定程度上脫離空中那輪巨月的影響。
「很好。讓其他人協助蟹姬，把伊予的狸狐儘可能送去犬鳴峠。對了，把它們全都集中進在現實里沒有對應地區的犬鳴谷村，再通知兔丸和鬼子母帶些人手去臨時守住犬鳴隧道，震懾狸狐，避免那些狸狐里的異訪發狂去到現世。」
神谷冷靜地發號施令，進一步調度人手。
鬼子母自從「自願」提供一大部分神性給般若建造神社之後，就一直被安置在三途川里，接受高天原的悉心照顧。
如今狀態已經好轉過來。
雖然實力比起當初退化了不少，現在只能算是一個實力較弱的荒神。
但到底是一個已經可以參與工作，並且被好好培養的員工了。
配合其他人手，初步安排點簡單的活給她不成問題。
神谷川驅御怪談有一手，在他的領導下，大家都能在合適的崗位上盡情揮灑汗水，發光發熱。
此時，伊予地區依舊是雙月當空。
那輪壓迫感極強的巨月，垂於天際。而正常的那輪月亮，卻是顯出一絲奇怪的破碎感來，像是一顆伴星一般，有氣無力懸於巨月旁邊。
沐浴在慘白如刀片的月色中，急速穿行過瀰漫在空氣里的那些紫色霧瘴。
神谷川連一絲一毫的異樣都沒有感受到。
甚至小小老頭也是狀態如常。
現在可以確定，不管是月亮也好，還是光瘴也好，除了狸、狐以外的怪談來說，好像都不存在實際的影響。
「只針對狸貓和狐狸。如果這裡的事情真的和狐十六郎有關，那他在做的事情有些像是獻祭。」
神谷川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可就算只針對狸狐也不行，這都是我看上的勞動力！
好小子，雖說沒有直接襲擊高天原，但敢幹擾我的工業化進程，也沒你好果子吃！
因為已經是荒神的體質，神谷奔襲的速度奇快無比，在斥候的指引下接近廢墟時，依舊面不改色，大氣都不帶喘的。
廢墟古城這裡的情況，已經和小小老頭最開始盯梢的時候不同。
強大又混亂的力量氣息在此處交融動盪。
普通的怪談別說進入古城了，就算靠近周邊地區也做不到。
因為已經能夠看到目標的輪廓，並且還能從古城深處，明顯感受到混亂力量的源頭所在。
神谷川便讓小小老頭先行退下。
他自己倒是什麼都不帶怕的。
反正在伊予的神櫝都立起來了，直接朝著源頭趕過去，肯定就可以找到狐十六郎。
踏入古城廢墟，才剛深入了一段距離，神谷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
那是一種和活魚旅館相近的氣息，正夾雜在古城能量的暴動之中。
「活魚旅館，或者說魔王小槌的力量嗎？還有意外收穫，這地方沒準能夠將魔王小槌補全。」
帶著這樣的想法，神谷川繼續深入。
周圍的紫色發光霧瘴逐漸變得濃重，周遭的空間也開始變得凌亂且不可琢磨。形態模糊的建築不斷的移動，若隱若現，彼此之間穿梭傾軋。
但這種場地可困不住神谷，反而跟回了活魚旅館一樣的親切。
如魚得水。
腳步不停地縱躍，神谷很快就來到了廢墟古城的中心地帶。
在這裡，濃重的光瘴深處，他看到了一副很奇異的光景——
一個像是迷你版月球的蒼白石球，坑坑窪窪，又散發著瑩亮的光澤。此時正靜靜懸浮於空中，紋絲不動，但又好像和天空中所出現的那輪巨月遙相呼應。
在迷你月球的周圍，是一環奇特的「隕石圈」。
大大小小的紅色石頭，表面粗糙充滿了氣孔，被那顆「月球」所吸引，圍繞著它漂浮，構成圈赤色的環帶。
從那些紅色碎石的氣孔里，還不斷有絳紫色的光霧噴吐出來。
瀰漫到伊予大部分地區的那種光瘴，應該就是這些東西所產生的。
觀察了這如同天體的奇特石頭構造兩眼，神谷川有所感知，抬手按住了童子切的刀柄，並且眼瞳凝縮，將視線移向別處。
「出來吧。」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霧瘴的濃重處有一道人影顯現出來。
「神谷大人，您來的比我想像快很多。」
一隻狐妖。
穿著與狐十六郎相同的白袍，他的臉上塗著華麗的彩繪，使得真實面目難以分辨。獸耳與尾巴也不是白色，而是艷麗的赤紅色。相比狐十六郎，這隻狐妖給人的直觀感覺要更陰柔，也更妖異。
「狐十六郎？或者我該稱呼你別的名字？」
見到這狐妖的一瞬間，神谷川就有點明白過來可能是怎麼回事了。
還真是被擺了一道。
先前所見的「狐十六郎」好像並非是真正的狐十六郎。
就像狸御殿上所見的「福姬」，並非是真的福姬一樣。
神谷自己都說過，在不知道「福姬」被替換過的前提下，如果直接先入為主，就算是他也不會察覺到「狸貓換公主」的戲碼。
畢竟頂替福姬的阿黑，同樣是一隻雌狸。
這一點放在狐十六郎身上也是一樣的。
「殺生柱，我叫殺生柱。」
殺生柱這樣回道。
周遭殺生石所噴吐的光霧，與空中那輪巨月的月光一起洗滌重塑著他的身體。四肢百骸正在重獲新生，脫胎換骨，使得他難以維持變幻的模樣，也沒必要再維持。
「我想想，如果那個像是月亮的巨大圓球是大明月。那些赤色的碎石，該不會是殺生石吧？」
「呵呵，神谷大人料事如神。沒錯，殺生石，我從中而生。」
「知無不答，態度很好嘛。」神谷川上下打量對面的狐妖，語氣戲謔，但右手依舊按著腰間童子切的刀柄，「那麼就乾脆地回答我。殺生柱，你要幹什麼？不，你在幹什麼？」
「晉升為空狐，為了獲取和您手下兩位神明一樣的力量，為了更好的為您效忠。」
神谷川聽到這話倒是有點意外，殺生柱的算盤，好像打在了先前沒有預料到的地方。
於是，他繼續開口問話：「通過殺死伊予的狐狸和狸貓？」
「對。不過是一些下等的妖獸而已，就算是八百八狸，也不過是一頭愚笨的荒神。神谷大人，這裡的事情結束以後，伊予將由您徹底掌控，並且您會得到一尊新的神明的忠誠，這樣不好嗎？」
殺生柱朝著神谷川俯身低頭，語氣倒是頗為誠懇。
就算洞察他的情緒，好像也只能證明他此刻說的話並非違心。
他是來真的。
「呵呵。」神谷川似乎並未明顯動怒，反而發笑，「你在跟我談判？」
還真是很意思。
殺生柱想以神明的身份加入高天原。
很聰明啊，這隻狐狸。
聰明過頭了。
想必連高天原的大致情況，他都大致猜到了。
而且他開出的談判籌碼確實很誘人，不但伊予地盤會更快納入高天原控制。至於作為勞動力的狐族與狸族，與一尊全新的神明相比，孰重孰輕，好像一看便知。
「不敢。」殺生柱依舊垂著頭。
「我看你挺敢的，你已經這麼做了。」
「請神谷大人給我日後戴罪立功的機會，我不會讓您失望的。如若對我不放心，懇請神谷大人對我施加束縛控制，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我都樂意接受。」
殺生柱聽出了神谷川語氣里的略微慍意。
但這還在意料之中。
神谷大人是肯定會對自己的做法有意見的。
但這並不妨礙他接納。
為了提高神谷對自己的信任，殺生柱甚至還自願接受任何形式的控制手段。
在他看來，高天原之主並非神明，但卻能自如驅使神明，那肯定是掌握能夠有效控制神明的方法的。
殺生柱太善於揣摩人心了。
他知道這位神谷大人是位聰明人，聰明人以利益為先。
他知道神谷大人的所作所為，都為了高天原的利益。
而現在事實就擺在這裡。
自己的做法，是絕對符合高天原的最大利益的。
接下來，只要自己成為了空狐，成為了神明，就可以進一步展現價值。
神谷川沒理由拒絕這樣的提議。
看吧。
他看現在就在思索，在權衡。
說明他心動了。
接著，短暫思索的神谷重新開口：「殺生柱，姑且放下你現在正在做的事情不談，我忽然想到了幾個問題。」
「……您說。」
殺生柱忽然意識到現在的氣氛不太對。
談話的走向，好像沒有完全按照他的預估發展。
不談眼前的事情，那要談什麼？
但不應該的。
我的提議沒有任何問題，他沒理由拒絕。
「你誕生於殺生石，變幻術法很精妙。就是，從玉藻前的遺留中誕生，那意味著你本來不屬於四國的狐族。我起先還一直疑惑，松山城主作為人類為什麼對大明月如此渴望……所以，曾經對狸族發起襲擊的松山城主其實也是你，對吧？」
神谷川這樣問題問出來，答案就只有「是」和「否」而已。
就算殺生柱說謊，或者閉口不答。
但通過他的情緒變化，神谷也能直白獲知這個簡單問題的真相。
「……是。」
殺生柱猛地將頭抬起，卻只對上神谷川那雙深邃的，又帶些戲謔的眼眸。
不，不對。
神谷川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應該是個野心勃勃的雄主才對！
那種細枝末節，無傷大雅的事情，就應該……
「那我知道了。」
鏘。
神谷川用拇指頂開童子切的刀鐔，刀刃出鞘幾分，聲音清冽，就像是泉水敲擊磐石。
那襲華麗的陣羽織嵌於夜色之中，繁複的金色紋路在風中翻滾，倒映微光。
金光晃晃的刀鋒完全出鞘，高揚而起，在霧中之中輕盈劃出一道燦燦的光弧來，又把自上空投下的慘白月光撕咬絞碎。
神谷川又開口了，刀尖直指向殺生柱，一字一句。
他眸光里的戲謔感已經被凜然的殺意所取代，而這次的語氣，也不像是在單純的詢問——
「你殺了稻生，對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