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機械美學
那是一塊不規則的大陸。
它傾訴著拼湊的美學。
陸地之上是純白與淡金的世界，閃耀奪目，科技鑄造了令人神往的繁華。
最下方則是成千上萬的推進器。
刺目的焰火與緋紅夕陽交相輝映。
火焰中是唯美的馬赫環。
上與下之間層層疊疊。
那是黃銅管道與老舊機械縱橫交錯的世界。
齒輪轉動，暗色調的精巧與複雜似乎將人帶回蒸汽與工業的時代，軸承與鉚釘構造出金屬質感的機械美學。
頹廢與激進交織的大陸。
厚重的機械感讓人移不開眼睛。
「那不是浮空城，那是入侵者的中心大陸。」
雙方目前還處於互不了解的情況，只是交戰了。
中心城這邊臨時作戰指揮部里，一位負責人看著屏幕上的高層世界，沉吟片刻後說：「派一些無人機過去試探。」
「沒問題。」
指令執行得很快。
暮色來臨。
一些小型無人機劃破天際，在黃昏的餘韻中飛向那座漂浮的巨大陸地。
不出所料。
伴隨著連續幾聲轟鳴，火光在爆炸聲中升騰，所有無人機被擊落，沒能飛抵指定目標點。
「對方擁有防空系統。」
即使一直生活在地底，那片大陸也早早構築好了防禦系統。
正如曾經的浮空城。
這讓中心城的高層意識到，這場戰爭並不是突如其來的，對方已經準備了很久，不僅滲透了地址部門，還通過某些方法清楚了解地面各個城市的真實實力。
「衛星觀測到，那片漂浮大路上，飛出了數以萬計的小型機器人，正在填補兩層天幕。」
「天幕？」
「對。」
所有人的臉色頓時變得凝重了。
那片大陸與曾經的浮空城實在是太像，以至於他們不得不聯想到什麼。
浮空城這些年來制定的政策，壓制武器威力天花板，打破貿易秩序，干預別的城市政策……似乎確實是一直在削弱地面實力。
「幾乎是一模一樣，這是衛星傳回來的畫面，你們都看看，那座漂浮大陸的城市規劃與配色，那些小機器人，還有正在構築的雙層天幕，降雨系統，以及正在升起的那幾枚上帝之眼……給別的城市也發一份過去吧，提醒他們，我們每座城市的內部都可能已經被滲透了一遍。」
雙方的實力差距其實很大。
人口，經濟，工業程度，單兵素質，武器差距，這些都無法彌補。
但地底世界擁有信息差的優勢，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想著要反攻地面，而地面對地底一無所知。
「我想我們需要把原浮空城的某些人控制起來。」
「我們的士兵正在與那些機器人交戰，我們叫他們留意，儘量留幾具完整的機器人身體，運送回來拆解，看是否與浮空城的軍用機器人內部構造相同，如果相同，那麼……」
……
中心城將他們的猜測發送給另外八座城市。
於是信任危機來了。
正如陸文很久以前預測的那樣，屬於人類內部的信任危機。
所有人看到消息後都沉默了片刻。
他們在思索。
身邊人是否值得信任？
這是個所有人都不願意提起的話題，但現在是非常時期，所以不得不提起。
九座城市的滲透難度並不大，政府的某些部門、各行各業領導人、維持治安的執行局甚至是議會的議員，都曾經被伊甸的人滲透過。
所以在晚上的又一次全面會議里，康斯坦丁老爺子毫不客氣說道：「地面九座城市的腐敗現象相當嚴重，某些職位只需要花錢就能上……掏錢疏通人際關係，哪怕是陌生人，只要有足夠多的錢，也可以比親人還親，各種資料、過程、手續……只要花錢，就能打通……」
伊甸對此相當有經驗。
老爺子話音剛落，現場就有一位貝克城的議員站出來，表示他是伊甸的人。
這讓貝克城的眾人都吃驚不已。
眼前這位站出來的年輕議員，他的身份、背景、人際關係都是透明的，甚至有自己的族譜、祖墳等等，祖上可以追溯到八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戰爭之前。
在此之前，沒人懷疑他。
這位議員很年輕，而且經濟能力不弱，待人和善，在貝克城擁有很大的群眾基礎，前途一片光明，未來甚至可以去爭一下市長或者副市長兼參議長的位置。
「很驚訝對吧。」康斯坦丁負手看著所有人，「地面城市看似強大，實則很脆弱，千瘡百孔，即使當初真的有城市對伊甸出手，伊甸也有信心全身而退。」
沒人懷疑這位老爺子的話。
所以會場再次沉默了。
有不少人都用餘光看了看周身的朋友。
在他們之中，極有可能就有伊甸或者那些地底勢力的人。
伊甸如今勉強算是朋友，所以暫時不用擔心，而地底那些……目前已是開戰了。
戰爭已經過去三個小時。
從黃昏到黑夜。
槍聲與炮火依舊在城市角落以及郊區不斷響起。
血腥籠罩在夜空上。
「我們撤離了城區邊緣的民眾，無人區的部隊也已經回援，雖然有大量的敵對勢力成員潛入了城市範圍，但目前還在掌控之中，平民傷亡尚未過千。」
這是莫烏市的情況。
一場大型戰爭，而且是拉鋸性質的巷戰，根據八十多年前那些戰爭經驗來看，傷亡不過千，確實還算在掌握中。
魏伯安代表莫烏市接著說道：「我們嘗試過直接圍剿郊區那片地底升起來的區域，但對方很狡猾，他們抓捕了莫烏市郊區的居民。」
被抓到的居民很少，目前也就幾百人。
但這已經足夠讓莫烏市的軍隊不敢再進一步。
站在大局觀的角度來看，如果犧牲這幾百人，直接對混合區動手，動用飛機轟炸，飽和打擊，轟炸間隙再用火箭彈洗地，莫烏市可以在幾天內結束戰爭，砸錢罷了。
如果真的這樣做，整座城市的傷亡最小。
但事實是不能。
這不人道，也不符合政治家的做法。
卑微的人性會在經歷黑暗的光明後徹底暴露，這種情況很容易讓人想到那位馬賽曲中黯然落淚的羊脂球。
這樣做會被活下來的莫烏市民眾唾棄，這一屆的議會與執政人員會背負罵名，需要在戰爭後道歉辭職。
「目前我們已經俘虜了一些敵人，但他們所知甚少，一直嚷嚷著仇恨，甚至不知道他們真正的領袖是誰……」
這種情況讓莫烏市的高層感到驚訝，對方這是一次沒有統一組織的進攻。
似乎是很突然就開始的。
這與之前他們得到的地面城市被滲透的情報相反，很違和，按理說對面應該已經準備了很長時間，有組織有計劃。
但這就是混合區的現狀，他們許多人甚至沒聽過尹龍的名字，就算聽過，也不知道尹龍的長相。
仇恨這兩個字，從高層世界蔓延出去，輻射向整個地底。
會議上，每座城市都說了說暫時的情況。
黑夜越來越深邃。
城市燈火黯淡，炮火照耀夜空，槍聲取代了原有的背景聲，這樣的混亂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莫烏市足夠強大，城市基礎設施完整，整體協調性強，每個大區還有單獨的防禦措施，經得起這種拉鋸戰。
但某些城市扛不住。
威斯特市照常出面哭窮，這次是真的沒辦法了。
開戰到現在三個小時，整座城市千瘡百孔，平民遭到屠戮。
舊的屍體尚未完全處理乾淨，新的屍體又堆積起來。
倒塌的建築掛滿殘骸。
黑色烏鴉在枯枝上哀叫。
腐敗的血水滲入大地，整座城市硝煙四起。
就連莫烏市派過去的幾個裝備齊全的空降師，現在都感到了棘手，那邊已經詢問了好幾次，有沒有增援。
「凡爾賽這邊的情況要稍微好一點，但是支撐不了太久，我們的士兵面對的是一群惡魔般的畸形人，上帝詛咒他們……」
「那些惡魔一個個都不要命似的，你們無法想像現場的殘酷噁心畫面，肢體以及骨骼內臟都混合在血水裡……」
這場戰爭後，許多士兵註定要一輩子生活在夢魘中。
現在的問題是。
西方兩座城市已經混亂了，被對方全面滲透入侵，平民逃無可逃。
在上一次的混亂里，威斯特市的平民與王室都逃往凡爾賽城，途中在無人區損失慘重，不少居民永遠倒在了那片猛烈的黃沙中。
「我們的民眾需要轉移，不然這場戰爭即使能勝，西邊兩座城市也會不復存在。」
這又涉及到一個新的問題。
莫烏市以及別的城市願意把士兵派往威斯特市。
因為戰爭是在那座城市的土壤上進行的，別的城市只需要付出一定得武器與生活物資援助，不會對自身造成太大影響。
而一旦接受難民……
而且是數千萬上億的難民，即使平攤到別的七座城市，也很難完全消化。
很多問題。
種族不同、歷史文化不同、傳統信仰不同……
大量矛盾，會在極端的時間內爆發出來，或許還等不到戰爭結束，人類城市自身就會陷入內亂。
每一座城市的原本居民肯定不會歡迎這些難民的。
莫烏市這邊表態了。
「我們的存在是為了自身的居民服務，接受難民這種事，需要得到他們的同意，如果他們不同意，我們也沒別的辦法。」
這話說得不太委婉。
在場的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接受難民這種事，只需要簡單宣揚一下人道主義精神，可以贏得部分民眾支持，進而制定政策，而且現在所有城市都陷入戰火，甚至不需要進行事先的宣傳。
但莫烏市這邊表達了很明顯的拒絕意願。
「我們這邊也一樣，現在大家都很難，希望能理解……」說這話的是中心城的老市長。
「貝克城的情況你們也都知道，長期混亂，現在自顧不暇……」
「……」
各個城市都發揮了賣慘的傳統藝能。
賣慘的同時，還表示會派遣更多士兵，支援現代化武器，希望西邊兩座城市能再堅持一段時間。
於是西方兩座城市沉默了。
他們的負責人想了想各自城市的亂局，都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轉移平民看來是沒指望了。
只能希望這場戰爭儘快結束吧。
可現在連對方的真實目的都沒摸清楚，對面的領導者到底是誰也不知道。
這場殘酷的戰爭似乎很難得到結束的那一天，至少西邊那兩座城市大部分居民應該是等不到了。
「其實也並不是沒有辦法。」
康斯坦丁老爺子在一片沉默之中突然開口。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匯聚到他身上。
只聽得老爺子平靜道：「伊甸從建立之初到現在，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擴展，我們要想辦法接納更多的仿生人。」
說著，他轉頭看向西邊的那群代表。
「伊甸擁有人造太陽，每年都會檢查通風系統以及空氣成分，目前生活了不少人類的孩子，生活物資儲量充沛，仿生人不需要吃喝，那些物資在極端情況下可以讓三百萬人生活一年。」
這是雙方對立的現代戰爭，一年之後怎麼也該結束了。
要麼和談，要麼一方被徹底消滅。
「而且伊甸還挖掘到了不少空曠的地底城市，那些城市只需要進行幾個月簡單的改造，就能容納更多居民。」
老爺子這意思是很明顯了。
伊甸這邊願意不計前嫌，接納一部分人類。
這算是來自仿生人方面的示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善雙方的關係。
「可……可是，讓我們的居民……與仿生人一起生活嗎？」西方這邊，一位王室成員猶豫著問道。
康斯坦丁淡淡看了他一眼。
「你在擔心什麼？」
「沒……沒什麼。」
那人急忙搖頭。
現在這種情況下，能有人願意接納他們就算是好的了。
另有人疑惑道：「但是……畢竟您也說了，極端情況下也只能接納三百萬人，兩座城市的居民加起來上億……」
「沒錯。」
康斯坦丁平靜回應。
「所以你們還有另一個選擇。」
他操控會議投影系統，將整個世界的地圖投影到會場最中心。
淡藍色的三維地圖上，高山與海洋起伏，每座城市都有標記，人類城市是藍色，廢墟城市則是紅色。
地圖浮現的這一刻，在場不少人就已經明白康斯坦丁想表達什麼了。
老爺子指著地圖上某個距離莫烏市很接近的紅點，說道：「這座城市距離莫烏市很近，目前已經完成了基礎設施的改造，物資可以從莫烏市空投，水電也可以解決，而且擁有目前地面上最強大的仿生人勢力守護。」
這是仿生人第二城。
在陸文曾經的設想中，他會在更南方的地下建立一座城市，與地面上這座城市相互聯繫。
一明一暗，成為南方仿生人的歸宿。
所以一直到戰爭開始，仿生人第二城的建設都沒有停止，不論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時不間斷。
仿生人不需要休息。
這座城市建設的速度相當快，目前已經初具雛形。
城市整體規模不弱於莫烏市城區，外圍也可以繼續拓展。
「這座城市的選址相當不錯，幾乎不會遭到極端天氣。」
總的來說。
這座仿生人第二城可以接納所有的難民，還不用擔心地底勢力的襲擊。
唯有一個問題。
康斯坦丁看著西方那群人。
「你們需要得到南方仿生人的同意，他們的領袖叫九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