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4章 曹操:孤,信不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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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太陽從沒有遮擋的地平線升起,陽平關上,枯黃色的牆體被映射成桔紅色,冷峻又淒涼。

  依舊是在這城關的腳下。

  賈詡、賈穆這一對父子的對話,總算迎來了終點。

  最後兩句,兒子賈穆分別問的是。

  ——『蠻族的兵何時抵達這陽平關』

  ——『魏王何時動身逃遁?』

  父親賈詡的回答,則是給出了兩個日期,分別是:

  『三日後——』

  『兩日後——』

  也就是說,蠻族抵達…陽平關城破會在三日後,而曹操走那條惟獨他賈詡與賈逵知曉的小道,則是在兩日後——

  捉曹操…

  要納這份投名狀,時間還是緊張的,難度還是存在的!

  …

  …

  陽平關外,蜀軍分毫沒有因為進攻陽平關的失敗,而有半分受挫的心情。

  在他們看來,斷糧的曹軍仿佛已經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每多耗上一日,這待宰的羔羊味道就鮮美一分。

  反倒是在夜晚,這蜀軍大營外的校場上點起了巨大的篝火,大量的兵士圍在此間,不時的拍手叫好。

  而在那篝火的映照下,一名身形魁梧、鬚髮張揚、皮膚黝黑如鐵…宛若一頭怒獅的的壯漢正在與一個渾身肌肉虬結,仿佛山川之靈凝聚於一身,到處都透出不容小覷野性力量的男人扭打在一起。

  前者正是漢軍的三將軍——張飛張翼德。

  後者,則是蠻軍先鋒首領兀突骨…

  話說回來,蠻族大軍明日即將抵達,先鋒首領兀突骨提前一日趕來,方才拜見過漢左將軍劉備,商談過明日蠻軍抵達後…如何配合攻關的消息後,尚武的性子激盪而起,就忍不住提議。

  說聽聞蜀軍中有個黑將軍,人稱鬥戰神,有萬夫不當之勇…

  作為蠻族第一勇士,烏戈國國王的兀突骨自是不服,心痒痒的很,於是就提議要與這黑將軍比試一番。

  也正是因此…就在這軍帳前,在劉備的授意下,士兵紛紛後退,圍成一個大圈,為這場前所未有的較量騰出空間。

  ——摔跤!

  這是兩個猛男最直接的碰撞。

  張飛率先發難,雙手如鐵鉗般鎖住對方的腰身,試圖以力量壓倒對手。

  然而,兀突骨也不甘示弱,他深吸一口氣,渾身骨骼發出輕微的爆響,穩穩站住腳跟,反手抓住張飛的手腕,兩人頓時陷入了僵持。

  張飛臉色漲紅,青筋暴突,他怒吼一聲,體內仿佛有烈火燃燒,力量陡增;

  而兀突骨則像是山嶽一般沉穩,步步為營,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在積蓄著更可怕的力量。兩人你來我往,時而張飛將兀突骨壓得微微傾斜,時而兀突骨又憑藉驚人的韌性與爆發力,將局勢扳回。

  很難想像,作為萬人敵的張飛張翼德,往昔單挑的經歷無往而不勝,可這次…卻愣是被一個蠻人給逼平!

  蠻人的戰鬥力由此可見一斑——

  終於,又是一陣塵土飛揚,張飛奈何不了兀突骨,兀突骨也無法徹底壓制張飛。

  最終…兩人目光交匯,那比斗時的狠辣頓時不見了,取而代之是彼此間會心的大笑,是惺惺相惜…

  「你這力氣可真夠大的,便是比之當初的那呂布小兒怕是都要勝過一籌,也得虧是俺,換了俺二哥,在角力上怕是都要敗你一籌——」

  張飛發自內心的誇讚兀突骨…

  兀突骨也笑著回應,「你也一樣,在蠻營,聽得諸葛先生說鬥戰神黑張飛勇武無雙是萬人敵,我那時還不信,今日這麼一番比試,我信了…鬥戰神之名,黑兄弟…當得!當得!」

  摔跤還摔出個惺惺相惜來…

  一時間,張飛與兀突骨勾肩搭背,宛若親兄弟似的…

  「喝酒,今晚上咱喝酒…這摔跤分不出個勝負,喝酒總歸咱得決出個高低啊?啊…哈哈哈哈…」

  張飛頗為暢快的大笑。

  目睹了這整場摔跤的劉備聽三弟這麼說,連忙勸道:「翼德?不可…明日蠻族大軍抵達,後日就要攻這陽平關,不能喝酒誤事啊!」

  「大哥,你這心就放到肚子裡去吧,放心…誤不了…那曹軍的糧食明兒就要空了!後天餓著肚子?打個毛啊?啊?」

  聽張飛這麼一說,兀突骨摸了摸那稀疏的頭髮,然後大笑道:「他有毛嗎?那曹操有毛嗎?一根都沒有!」

  這麼一說…

  「哈哈哈…」在張飛的帶領下,整個圍觀的兵士們都大笑了起來。

  儼然,與陽平關內即將飢腸轆轆、苦大仇深…陷入絕境的魏軍截然不同,這裡的氣氛…十足的輕鬆。

  是啊!

  兵多有個鳥用?

  沒有糧食,還不是紙老虎,旦夕間就能被捅出一萬個透明窟窿——

  見得如此,劉備覺得三軍將士們都有些懈怠,本意還想勸,讓他們不可大意,卻是被法正攔住。

  法正小聲向劉備說道:「讓將士們樂呵樂呵吧,其實,這漢中決戰…自打魏軍糧草被一把火焚燼…自打蠻族歸漢後,就已經結束了,如今的變數唯獨是,能否捉到那曹賊!若是捉到了,是有機會徹底結束這紛亂的世道!」

  聽得法正這話,劉備微微有些動容,他果然不再去勸三弟,任憑三弟與蠻族大將把酒言歡,但他…

  卻是又忍不住昂起頭,抬眼望向天穹。

  氣氛烘托到這兒了,這一刻,他仿佛又想起那個在許昌城他與曹操青梅煮酒時的畫面…

  曹操那一句『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尓』,哪怕時過境遷,現在迴響在劉備的耳畔中,亦是一如既往的振聾與發聵——

  往日如煙,一眼二十年,那青梅煮酒…終要落幕了麼?

  一時間,劉備的心緒變得有些繁雜。

  但僅僅是剎那間,他就深吸一口氣,然後喃喃吟道。

  「孟德兄啊,世事無常,禮尚往來,這次…當是備邀你入漢軍的營盤中,你、我再續一次前言,將那青梅煮酒的故事講完——」

  …

  一切都按照計劃在進行。

  目前為止,諸事順利。

  當蠻族、長安、漢中的消息經由飛鴿傳入洛陽,關麟與一眾文武那顆高高懸著的心總算是安然落地。

  馬良已經將漢中通往長安的輿圖鋪開。

  那無比醒目的五條逃遁的路…如祁山道、陳昌道、褒斜道、儻斜道、子午谷…均做上了特別的標註,儼然…在馬良看來,他們議論的焦點也該從這一戰的勝負,轉為這一戰如何擴大勝果?如何捉住曹操!

  倒是關麟…他的眼神中,有一抹不知道為何突然出現的落寞…

  就像是,機關算盡…真的謀算到黎民曙光降臨的這一天,真的要將那曹操抓住了,反而是一股空虛感油然而生,就好似他的使命已經完成,整個身子都是空落落的。

  聽著陸遜、姜維、馬良他們議論曹操逃跑的路線,關麟像是經過了很長時間才緩過神兒來,他淡淡的吟道。

  「捉曹操,不用再議論了…」

  說到這兒,關麟咬了下嘴唇,努力的讓繁雜的心緒收斂一分,他再度強調道:「現在的曹操就是插上翅膀也飛不掉了…倒是我們,當務之急…該去解決一位老朋友了。」

  說著話,關麟的目光從那輿圖中漢中的位置向下飄轉…

  划過上庸、房陵,划過襄陽、樊城,划過宛城、許昌…最後落在了洛陽以東虎牢關外的位置,那距離虎牢關不遠處…那座在虎牢關與陳留郡之間,名喚「酸棗縣」的地方。

  那裡…駐紮著逆魏最後一位名將張遼張文遠…

  那裡,同樣也是二十六年前曹操陳留起兵,號召十八路諸侯聯軍討伐董卓會盟的地方!

  那裡是群雄逐鹿,是這亂世的伊始啊——

  而隨著關麟這麼一說…

  所有人的目光一轉,陸遜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雲旗要解決那張遼張文遠了,是麼?」

  關麟頷首…

  聽到這一句,官署內,凌統的眉宇微微的抖動了一下,顯然…每一次提起張遼張文遠,總是能讓他的心頭驚起波瀾,也總是能再度開啟他那一段塵封已久的回憶。

  『是該做個了斷了——』

  『了斷——』

  凌統這般想…

  𝗌𝗍𝗈𝟧𝟧.𝖼𝗈𝗆

  陸遜已是開口感慨:「即便是如今的局勢下,魏軍士氣低微…可張遼張文遠的話,多半…多半…」

  陸遜欲言又止…

  畢竟是江東人,畢竟是經歷過逍遙津的慘敗,張遼這個名字…總是在江東文武中有著異乎尋常的影響力,就像是夢魘。

  「呵呵…」

  關麟迎上陸遜的目光,仿佛陸遜與所有江東文武心中想的,他剎那間都意識到,都明悟了一般。

  他淺淺的說,「把經歷過那場逍遙津的江東兵將悉數都調來吧…」

  說到這兒,關麟那緊眯著的眼睛突然睜開,突然就釋放出一眸自信且奪萃的精芒。

  他指著輿圖中酸棗縣的位置,鄭重其事的說道:「就在這裡,我帶你們徹底揭過去那往昔的夢魘——」

  這…

  關麟的話有些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

  陸遜接著說,「哪怕我們的兵將再多,那張遼張文遠多半也不會服軟。」

  「很簡單,那就打到他服——」

  關麟最後留下這麼一句斬釘截鐵的話,旋即,就邁著龍驤虎步向衙署外行去…

  他要開始做這「除卻夢魘、擊潰張遼」一戰,最後的部署!

  再沒有一刻,他的目光、他的臉頰、他的話音…比此刻更加堅定!

  當然,他的話…特別是後面半句「那就打到他服」,餘音繞樑,不絕於耳——

  …

  …

  陽平關,曹操的官署之內,五斗米教的治頭大祭酒張方帶著長姐張玉蘭、侄女兒張琪瑛單膝跪在曹操的面前。

  此刻,經這二女之口,她們娓娓將成都那邊發生的一切悉數告知,當然…關索一男六女大被同眠這一節,兩人均是默契的沒有提及分毫。

  「仲德…仲德竟是在那蠻營!」

  曹操的神色有些落寞…

  但…這種局勢根本無法給與他太多落寞的時間,他必須迅速的將程昱的死…拋之腦後。

  事實上,在威脅來臨之際,曹操比任何人都要心似鋼鐵!

  「果然…」曹操深吸一口氣,再也不提有關程昱的話題,他只是眯著眼,感嘆道:「孤猜對了,那些蠻人並不是來幫孤,而是受到那諸葛村夫的蠱惑,是要來此助賊誅討孤——」

  曹操說這話時,不由得踱步走到官署的門前…

  其實,如今官署外面,整個魏軍上上下下悉數都在議論。

  甚至那些議論之聲嘈雜、喧鬧的很…不乏傳入這官署,隔著門窗…傳入曹操耳畔的。

  「聽聞這次蠻族只是派來一支先鋒部隊,不過萬餘人?若如此…那他們才有多少糧?夠我們這邊幾十萬人食用的麼?」

  「至少,大王這次還沒有下令小斛分糧,也沒有倒霉的糧官為此殞命,這說明…單從糧草上,大王還是有恃無恐的!」

  「沒錯…也許,那些蠻人彪悍,大王是打著與他們內外夾擊擊潰蜀軍的心思?若能擊潰蜀軍,也不乏搶到他們的糧食?」

  「話說回來,咱們的安國亭侯程先生不是就在蠻族的軍中麼?若內外夾擊擊潰蜀軍,他會不會又重操舊業…將那賊軍做成曬肉乾吃?」

  「嘔,你能不能別說這些個…噁心…」

  「這有什麼,在咱們整個魏軍中,誰人不知道,賈詡賈文和先生、程昱…程仲德先生,他們一個是傷天和不傷文和,一個是損陰德不損仲德…我們嘛…習慣就好,習慣就好——」

  各種各樣的議論聲不斷的傳出。

  有看好的,也不乏疑竇的,猜忌的…曹操聽過張玉蘭、張琪瑛的話,又聽到這一片譁然的聲音,神色變的更加陰鬱、冷漠。

  好不容易經過兩日休整微微減緩的頭風又隱隱有些發作的跡象——

  曹操緩了一下,然後聲音低垂,有些懊惱,有些沮喪的說道:

  「當初,官渡之戰時,孤也因為糧食陷入絕境,那時…孤還有三日之糧,眼看著就要兵敗如山倒,可最終等來了許攸…而這一次,孤也等到了最後,希望等到一絲戰局的轉機,可惜…可惜…已經沒有轉機了!」

  曹操那虎目已是沒有了光彩,他望向張方:「張大祭酒…如今的境況,孤不瞞你,魏軍的糧食今晚的已是最後一頓,明日一早就會斷糧!等不到正午,軍心就會譁變,等不到傍晚…不用拿蠻兵與蜀軍合攻,這陽平關提前就會崩潰,瓦解…」

  不止是眼睛裡沒有光彩,曹操的聲調中也飽含著滄桑,可他沒有絲毫隱瞞,如實的講述給眼前的五斗米教高層:「孤已是陷入絕境,一個不慎,孤的命怕是就要丟在這裡…」

  說到這兒,曹操的話音停住了,語調也沉默了。

  張方則是「啪嗒」一聲就跪下,他拱手道:「大王能將這些告知於我…足可見大王對臣,對五斗米教的信任…臣…臣…不論局勢如何,臣必定堅守在大王身旁,誓與大王共生死,共存亡!」

  說到這兒,張方的頭「咣當」一聲就磕倒在地,這也使得張玉蘭、張琪瑛一齊把腦袋磕下。

  「好…好…」曹操連忙將張方,也將張琪瑛、張玉蘭扶起…他語重心長、推心置腹一般的繼續說道:「孤是經歷過那袁氏一族四分五裂、分崩離析的…孤太懂了,大魏強盛時,孤身邊的都是好人,一個個都是忠心耿耿,可現在不同了,局勢不同了,潁川出身的鐘繇都背叛於孤,誰還能靠得住?呵呵…三十餘萬大軍,數百文武,孤現在信得過的唯獨你們…」

  曹操用無比信任的眼神凝視向張方,這份信任,更像是他對五斗米教,對天師道的。

  事實上…

  自打昔日張魯歸降,言出那句「寧為曹公奴,不為劉備上賓」起,曹操便已是對五斗米教推心置腹。

  也這是為何,當此為難之際,他信不過任何人,卻唯獨把逃遁的任務交到五斗米教的手裡。

  「孤打算以這三十餘萬兵卒為誘餌…趁著他們缺糧譁然之際,也趁著敵軍攻關混亂之時,由你張大祭酒選出一支千人的精銳護送孤逃離這漢中…孤的基業在北方,只要孤能活著回到鄴城,即便是局勢萬般不利,孤也有信心能夠重新開始,力挽狂瀾…孤特地留有一些糧食,足夠千人兩個月路途上的開銷!而能否將孤送回鄴城,全…全仰賴五斗米教了——」

  說到這兒…

  曹操莊重的拱手拜向張方。

  而這…也是曹操成為魏王之後,第一次莊重的向別人拱手。

  一時間,張方、張琪瑛、張玉蘭只覺得諾大的擔子壓在他們的身上,甚至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而張方是沉吟了許久,方才開口,「大王,我就這就去告知賈先生與賈將軍…讓他們準備一下,明日一道撤離——」

  第一個賈先生是賈詡,他是如今曹營中唯一的軍師,是曾為大魏立下過赫赫功勳的謀士!

  第二個賈將軍是賈逵,在歷史上,他是曹魏的三世功臣,如果按照歷史原本的軌跡,曹操臨終前,特命他主持喪事,是曹操一手提拔起來,極其信任的臣子。

  更何況,昨日…曹操特地將他們兩位喚入自己的馬車…

  這使得張方認為,賈詡與賈逵必定也是魏王此番逃亡要帶走的人。

  只是…

  出乎張方的意料。

  就在他提出要告知賈詡與賈逵時,且準備轉身出門去安排時,曹操大手一揮。

  「你站住!」

  「啊…」

  「不用告知他倆…」

  這…張方還在驚愕,曹操那冷凝起的虎目中已是透出了別樣的光彩,他鄭重的吟道:「孤信不過他們——」

  這…

  隨著曹操這樣一句,張方呆住了。

  昨日…昨日還一併在馬車中的賈詡與賈逵…如今大王曹操對他們的評價竟然是…竟然是信不過他們!

  那…那這逃亡的計劃?

  不…

  張方剎那間恍然,不只是他,張玉蘭也突然像是明悟了什麼。

  會不會…會不會賈詡與賈逵…也是大王逃離計劃中的一部分呢?

  ——『難道!』

  張玉蘭不由得心頭喃喃:『難道,大王是在…大王是在利用他們?』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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