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梨落淚（六）】
雁山，竹屋。
梨亭手持一柄竹劍，在庭院中將一套劍法耍得是行雲流水，其身如游龍，劍氣震盪間引得陣陣風鳴。
「為師不記得有教過你這些招法。」在老鬼眼裡，此刻的梨亭已是劍修大成者，不遜他當年風采。
「師父，我……」梨亭練劍過於專注，或者說腦子裡都在想著采兒，一時沒收住，竟然露了餡。
「看來你已經見過她了。」老鬼淡淡地說著，臉上卻也未見波瀾。
「師父，徒兒知錯了」，梨亭愧疚之情油然而生，便直接跪在了老鬼面前。
「你沒錯，這本來就是為師所創的劍法。」看著梨亭一臉驚訝，便又繼續說道，「為師本不希望你有好勝之心，走上一條殺戮之路，故未教你這些，由她傳授於你，也是命中既定之事」。
「師父，你和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我已經長大了！」梨亭終於將積壓在內心多年的疑問全部宣洩而出，一心想問個明白。
李清陽抿了一口茶，隨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告訴為師，你為什麼想知道？」
「你曾是名震天下的劍仙，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如今卻甘願偏安於小小的雁山，與世無爭，這其中緣由定然與她有關，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
「為師當年殺了不該殺的人！」老鬼淡淡說道。
「這我已經知道了。」
「那人就是她的父親，也算我半個師父，名劍山莊莊主——謝玄策，那座墳冢埋的也正是他。」老鬼側躺在竹榻之上，顯得毫不在意。
「師父，你和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何她的父親會葬在這雁山之上？」梨亭終於將積壓在內心多年疑問全部宣洩而出，一心想問個明白。
「你直接去問她便是，我已經沒什麼可教你的了。」李清陽抿了一口茶，隨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梨亭又朝著李清陽跪拜了一下，剛要準備往山里去。
「梨亭，為師問你，你手中之劍欲斬何物？」老鬼這句話，深深地刺入了梨亭的心裡。
斬何物？他沒想過，是那個殘害他雙親的惡匪麼？
他的確該死，但為何這麼多年梨亭從未想過要去找他。
「劍修者皆手持君子劍，卻懷殺戮心，望你可以打破這個輪迴。」
梨亭離開了竹屋，忽然改變了主意，便前往了澹州城。
梨亭與采兒正在刺史府庭院內的荷葉池畔。
他將老鬼的話，講給了采兒聽，這些年他和采兒之間的感情越發深厚，只是誰也沒有先捅破那層窗戶紙。
「師父和前輩竟然有這等遭遇，兩人明明近在咫尺，卻都不願和對方見上一面」，女人的直覺是敏銳的，這兩人之間的心思采兒心裡卻也大致能猜得幾分。
「他們兩人都無法說出口，必然是他們心中有無法釋懷的痛。」采兒舉手投足間盡顯柔美。
「劍修者終將為手中之劍，孤獨一生，我又到底為何執劍？」梨亭突然明白了大師兄為何棄劍，當初他的那句話如今卻似乎稍微懂了幾分。
「梨亭哥哥，不管你將來作何選擇，采兒都會陪著你」，采兒此番表態就差把心思全寫在腦門上了。
「好，我這就去找前輩。」可這梨亭就像個呆子，竟然聽不出采兒的話外之音。
「梨亭哥哥，你這個大笨蛋！」采兒一氣之下，扭頭就走了，而梨亭卻還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采兒賭氣離開後，梨亭獨自一人走在了廬州城的街道上。
然而經過刺史府正門時，卻看到府門前聚滿了許多衣衫襤褸的災民。
一番打聽之下，原來這些難民是來自遭了洪災的臨縣。
這家是回不去了，刺史大人毫不猶豫地收留了全部災民，沒了賑災銀，刺史竟然變賣府中財產分發給災民。
這些年關於廬州刺史勤政愛民的故事，梨亭也倒也從百姓口中聽到不少。
傳聞這是個大好的清官，連他夫人都常年吃齋念佛，老百姓們無不歌頌二人的功德。
梨亭與夫人接觸過不少，知道她溫柔賢惠，樂善好施，但這些年刺史大人公務繁忙，竟從未得見，但是他為采兒有這樣的好爹娘而感到高興。
「廬州刺史，蘇延益，蘇大人到！」隨著人群中的一聲呼喊，眾百姓紛紛下跪拜謝，高呼青天大老爺。
而「蘇延益」這幾個字，瞬間令梨亭內心一震。
當蘇延益從府內走出來時，梨亭忽然感覺心跳加速，隨後心中一團仇恨的怒火迅速燃起，頓感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因為那個自稱蘇延益的人，他的樣貌梨亭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沒想到當年殺害雙親的仇人，竟然盜用了父親了身份，還成了蘇青天。
然而梨亭更不知道的是，這廬州刺史蘇延益半月前上表奏章，冒死揭發河間道節度使私吞賑災銀一事，已經給自己招來了殺身之禍。
節度使顧玉堂一手遮天，非但中途攔截了奏章，為掩蓋此事，秘密派出的殺手已抵達廬州，欲取其性命。
「這是你命中避無可避的劫數。」梨亭回到了雁山，將此事全部講給了那女子聽，得到的是這樣的回應。
「為什麼采兒的爹偏偏是他，這難道就是師父所說的，劍修註定要面對的因果。」梨亭內心亂作一團，怕是早已是迷失了自我。
「你師父的故事只講了一半，想聽聽另外一半麼？」女子終於將她和師父的故事娓娓道來。
梨亭忽然瞪大了雙眼，緩緩點了點頭。
「你師父李清陽登頂劍仙之時，便成了這世間所有修士的挑戰目標，天下第一對他們來說是在極具誘惑力，就像一劑毒藥一般，引得人們爭相前來約戰，或者說是送死。」
他縱橫世間這些年，融匯了天下劍術，自成一脈，其劍法高深莫測。
其中也包括他的師父，我的父親謝玄策，作為江湖世家宗門，被自己的徒弟所超越，他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於是他竟派自己的女兒前去接近李清陽，目的是偷學對方的劍招，以求實現自己振興宗門的夙願。
肩負宗門使命的她，接近了李清陽，兩人朝夕相處間，竟然互生情愫，共結連理。
然而假戲真做的她，因不忍再欺騙李清陽，便勸說其父親罷手。
謝玄策見女兒動了真情，內心產生了動搖，為了女兒的幸福本欲罷手，但李清陽終究還是知曉了一切。
被摯愛之人欺騙，李清陽的信念徹底崩塌了，不知是憤怒還是悲傷，被沖昏了頭的李清陽竟然一劍刺向了她。
為救女兒性命，謝玄策毅然替她擋下了那一劍。
當李清陽的劍從謝玄策胸口貫穿而出時，一個成了辜負真情的騙子，一個成了殺父仇人。
自此李清陽失了劍心，封了劍鞘，將自己關在這雁山之中。
「這就是我和你師父之間的故事。」
她的臉上依舊是那樣的平靜，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弄人。
手持凡心劍，寂廖一燈殘。
半步神仙，天下第一，到頭來終要面對一世的孤冷。
梨亭聽罷，思索了許久。
「多謝師父！」
梨亭深深叩拜了女子，就像對待他師父一樣恭敬，這些年得其傳授，在梨亭心裡早把她當做了第二個師父。
「你和我可都是收了個好徒弟。」
女子緩緩看向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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