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活棺
裴靖嘉做好了貴妃的心理工作後，當天就將官員貪腐案揭過不提了。
而且，還以「慕家父子醫治貴妃有功」為由，又給他們一起升了官。
如今，慕博濤成了正四品太醫院右院判，慕清塵也成了正經的五品御醫。
裴靖嘉和韓簌鴛的應對之法，正如慕清塵所料，要通過大力褒獎為皇后說話的官員，來向天下人證明，皇帝並不昏庸，貴妃也並沒有不識大體。
只是，眾口鑠金，還提及皇后久未露面，還是要仔細處理好的。
截止到慕清塵升官為止，外面關於皇后的傳言，已經離譜到「皇上為討貴妃歡心，親手殺了皇后，埋屍於御花園內。」都有人相信。
所以裴靖嘉獎勵「功臣」後，決定去棲鳳宮，和殷卿芷好好談談。
剛巧他決定去找皇后談談，跑到海棠宮和韓簌鴛打招呼時，慕清塵正在診脈。
所以這次，她又跟在裴靖嘉身後，一道去了棲鳳宮。
時隔半個月，裴靖嘉再次站在了棲鳳宮門前。
慕清塵仍作為一個他不熟悉的太醫，默默跟在他身後，向他匯報貴妃病情進展。
好像什麼都一樣，也好像有些變了。
「最近，裡面有什麼動靜？」
裴靖嘉站在門前，看著緊閉的朱紅宮門，再次躊躇了。
如今棲鳳宮門前的守衛，早已不如多日前那麼嚴密謹慎。
畢竟形勢擺在這裡，誰都看得出，自貴妃生下大皇子後，皇上已徹底將皇后拋在腦後了。
守棲鳳宮，已成了坐冷板凳、徹底沒前途的活。
但凡有些門路的侍衛，都早已調到別處了。
眼下門前兩個小侍衛，瞧著還不到弱冠。
他們根本沒想到自己守了大半個月備受冷遇的棲鳳宮，竟還有機會見到皇上，一時間跪在地上，嚇得瑟瑟發抖。
「朕在問你們話，」裴靖嘉瞧著他倆的模樣，濃眉緊鎖。
慕清塵瞧著他隱隱發怒的模樣，還有那似有似無的、對殷卿芷的關心，心裡竟然沒有半點波動。
兩個小侍衛見皇上生氣，頓時更嚇得不輕，話都說不利索了：
「小……小的剛……剛調到棲……棲鳳宮不……不久，不……不曾聽著里……裡面的動靜……」
裴靖嘉眉心的痕跡，更明顯了。
「棲鳳宮的守衛，是誰在管？」他沉聲怒喝，通身帝王威嚴甚是逼人，「朕的吩咐，都當耳旁風嗎？」
「是楊統領！是楊統領吩咐的！」
兩個小侍衛跪在地上瘋狂磕頭，毫不猶豫將上級賣了，
「楊統領說，皇上已經不將皇后看在眼裡，只要防著皇后逃出來，棲鳳宮便可守可不守。這等沒前途沒油水的差事，楊統領不肯費心，才將我們兩個打發到此處的！皇上饒命！小的們毫不知情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慕清塵在旁邊看著，幽幽地嘆了口氣。
到底只是兩個小孩子，禁不住嚇。
若是裴靖嘉這次饒了他們，嚴懲那個楊統領，他們縱然出了被委派苦差的這口惡氣，將來在侍衛處，只怕也是寸步難行了。
兵法雲，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
他們弱，楊統領強，若不忿於楊統領，即便不用手段，只需將楊統領擅離職守尸位素餐的事捅出去，自會有能收拾楊統領的人來收拾他。
眼下明著舉告，怕是會惹不少人的眼……
裴靖嘉這會兒，應是和她一樣，猜到了這兩個小侍衛的之後會面臨的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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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俯瞰螻蟻般看了看那兩人，淡淡道：
「楊統領……是那個八年前淮南王叛亂，帶兵平叛時立過戰功的楊超？」
「是……是的……」
兩個小侍衛聽到皇帝這話，臉色煞白。
一邊是身有戰功的統領，一邊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
即便他們見識淺薄，也曉得皇上這會兒會護著誰。
不料，裴靖嘉沉吟片刻後，平靜地說：
「你們二人守衛棲鳳宮懈憊，自去領二十大板，至於楊超……
擅離職守罔顧君令，官降一級，罰俸兩年。
旨意，你們兩個領罰後，自去宣告。」
兩個險些磕頭在地上磕死的小侍衛，聽到這樣的處罰後，猛地抬頭看向裴靖嘉。
那眼神兒……怎麼說呢？
慕清塵作為一個旁觀者，只覺得像是兩隻狗，看見了一塊肉骨頭。
大概打死他們都想不到，皇帝當真會為了他們兩個無足輕重的小卒子，去處罰楊統領吧？
兩個人分明被罰打二十大板，卻仍感恩戴德，熱淚盈眶衝著裴靖嘉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這才毅然決然去領罰。
瞧那模樣，簡直是將裴靖嘉當成救世主了。
可，慕清塵看得清楚，那個男人如此安排，簡直是將這兩個小侍衛親手遞到了楊統領的刀尖上。
而且，楊統領不會認為自己被罰是裴靖嘉的錯，只會將仇恨集中在那兩個小侍衛身上，認定是他們出賣自己。
小侍衛也不會覺得是裴靖嘉害了自己，只當是楊統領心胸狹隘挾私報復。
甚至，慕清塵想……
待楊統領用陰私手段收拾了那兩個小侍衛後，裴靖嘉若看他不順眼，或許還會扮作正義使者，出面為那兩個死掉的小侍衛討回公道。
彼時，一切礙眼的人消失得徹徹底底，他還落得了公正清明的美譽。
嘖嘖嘖……
慕清塵跟在他身後，發現自己再不曾因他傷心後，就對這個男人那些噁心的手段，看得愈發清晰明朗起來。
「開門吧。」
裴靖嘉負手站在棲鳳宮門外，示意跟著自己的宮人去開門。
那道緊鎖棲鳳宮數月的巨大鎖鏈，終於在兩個宮娥顫巍巍的開解下，痛快落地。
慕清塵瞥了眼門口那個遞飯食的小門，爬了些蜘蛛網，應是許久沒有打開過了。
上次來時，裴靖嘉曾吩咐那兩個侍衛暫停給皇后送飯，想餓皇后幾天讓她服軟。
看來，前頭兩個侍衛令投他處時，忘了提及此事。
後來的兩個小侍衛，更是壓根兒不知道還要給皇后送飯。
至於裴靖嘉，只怕根本沒想到底下人徹底斷了皇后的水糧……
慕清塵垂眸，心思流轉間已明白，即使沒有韓簌鴛，她也會活活餓死在棲鳳宮中的。
因為，要她向裴靖嘉低頭？
絕不。
……
慕清塵跟著裴靖嘉身後，邁過了這個讓她恍若隔世的棲鳳宮大門，
甫一進門，便看到滿院落葉，和腐朽的塵土與雜草。
大概許久沒人進來，院中還有一兩隻野貓在打轉。
看到裴靖嘉和他身後一群人出現，被嚇得連滾帶爬上了樹，從牆頭溜掉了。
慕清塵濃密卷翹的睫毛扇了扇，再沒旁的波動。
眼下這偌大的棲鳳宮，堂堂一國皇后的居所，已徹底成了活棺。
不知是不是錯覺，慕清塵甚至能在空氣里，聞到些許腐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