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願與君同樑上燕，歲歲年年常相見（二）
被撿回來後，紫誅越發嬌氣。
翻書翻累了要師尊哄，尾巴尖被書頁邊兒剮蹭到了，堅硬的蛇鱗雖沒半點損傷，他仍會委屈巴巴投進師尊懷裡，要師尊親一親眼尾才不鬧騰。
如果師尊看到他此時的痛苦模樣，一定會心疼地抱住他。
就算他蛇軀龐大，師尊也會予他擁抱。
但是不行。
紫誅艱難呼吸。
恰恰是此時之痛不能告之師尊。
太陰族一族全是銀龍，龍有逆鱗，觸之即怒。
逆鱗，一年生長一片，在那些逆鱗周圍的，是每條龍都有護心鱗，可以算是龍的第二條命。
他不是龍。
尾巴尖抵在七寸的某個鱗片，紫誅劇烈顫抖。
蛇之七寸，致命之處。
他也不是蛇。
但他的七寸，生長的逆鱗中間，環衛著的鱗片，是他的護心鱗。
都說護心鱗是龍的第二條命，是因為這是除了逆鱗最為堅硬的鱗片，能抵擋一次致命的傷害。
龍族當中，還有習俗是遇上此生摯愛，會將護心鱗扯下來贈給心愛之人，意為給予一條命，以及全身心的託付。
不過很少有龍會這樣做，扯下尋常鱗片便足夠痛苦，遑論護心鱗。
況且，護心鱗離體了也還有龍的部分感知，相當於自己的剩下一條命都隨時受人掌控。
紫誅又抬頭看了眼月亮。
而後低頭，張嘴，叼住那塊護心鱗，狠狠一扯。
蛇身僵硬，千萬塊肌肉緊繃，千萬根骨骼嚎叫，紫誅死死咬牙，用力，將護心鱗拔下。
深黑色的血液噴涌而出，蛇頭高昂，豎瞳有一瞬間的渙散，咬牙發出疼痛的哀嚎。
血液冰涼，在血管內橫衝直撞，七寸處汩汩而出的黑液順著蛇鱗蜿蜒滴落，染黑了整個靈泉。
啪嗒——
護心鱗墜向地面，發出脆響。
黑蛇的眼睛艱難聚焦。
身體無一處不痛，四肢百骸都尖叫著，哭訴著疼痛，紫誅眨眨眼，蜷縮著，淚水大顆大顆砸下。
師尊，師尊。
在心裡一遍遍喊著師尊，紫誅將眼淚憋回去，緩緩抬頭，看向躺在池子邊的護心鱗。
護心鱗被稱為龍的第二條命，還有一個原因，是只要護心鱗不碎，龍便永遠不會死。
鱗片內含龍的靈魂碎片，以及龍的記憶。
不過少有人知道怎麼用護心鱗保住已死之龍，不知道怎麼激發剩餘靈魂與記憶。
豎瞳縮成一條線，劇烈的疼痛中，生命里逐漸流失。
紫誅勉強維持清醒，思考著秘術。
失去鱗片的心口血肉模糊，裸露的肌肉尤受攻擊，被尾巴尖狠狠戳開，攪動，露出柔軟血肉包裹的，鮮活跳動的心臟。
巨蛇周身都是黑色的，那異色的眼睛也是象徵厄運的紫色，他從上到下都是不祥，只有這顆心臟，和尋常生物一樣，是鮮紅的、熾熱的。
尾巴纏繞，裹住那點艷色，從剝開的黑色皮囊內取出那顆心臟，再狠狠用力。
黑色的血四處飛濺，尾巴移到護心鱗上方，讓心臟碎片包裹住鱗片。
黑蛇睜大眼睛，死盯著黑蛇鱗片一點點將紅色心臟吸收。
要怎麼保證化形後還能記得師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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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麼保留自己的記憶呢？
紫誅翻遍自己淺薄的傳承記憶，尋不到答案。
日月之族屹立多年，仍舊尋不到避免化形失憶的方法，還是靠首領獻祭換來保命的陰陽引，他連傳承記憶都少得可憐，更難提解決問題。
但是，保不住腦子裡的記憶，那便將記憶轉移，保存在護心鱗里，用血與肉、心與靈澆灌，將記憶封存其間，他便永遠不會忘記師尊。
七寸之處仍張著碩大的肉洞，紫誅神情專注，只在意眼前的護心鱗。
黑色與紅色糾纏，鱗片吸收掉最後一塊心臟時，紫誅想起了大雪紛飛的北境。
他在人間四處行走，行至北境停下。
漫天飛雪，進了村莊，他看見一戶人家的屋檐下棲息著兩隻燕子。
寒冬臘月，燕子本該早早飛往溫暖的南方過冬，為何滯留於冰天雪地之境呢？
他在屋檐底下觀察好幾天，發現那兩隻燕子，一隻行動矯健，另一隻飛行緩慢，細看翅膀似有殘缺，應當承受不了長途飛行。
修真界與凡間通道大開，凡間的生靈受靈氣滋養也會有大機緣，這兩隻燕子便是，開了一半的靈智，體格較尋常燕子要健康些。
但北境到底太冷了，燕子縮在窩裡，於寒冬中抱團發抖。
那隻健康的燕子沒有離開殘缺的燕子，日日同進同出，在冬日貧瘠的林子裡尋找吃食。
紫誅觀察了好久，發現他們從來沒有分開的時候。
哪怕是後來肆虐的風雪將它們永遠留在北境的冬天，它們都還是互相擁抱著的。
他鄙棄《祂說》里傾慕常羲的凡人，連看一眼愛人都不敢，他羨慕那兩隻燕子，永遠相依相偎。
他也想如同這燕子一般，永遠伴師尊左右。
他想要成為那樑上燕，年年歲歲、日日夜夜、朝朝暮暮，都依偎師尊身側。
失憶不能使他離開，死亡也不能。
身上的骨骼開始重組，疼痛中，支撐起的蛇軀重重跌落。
巨大的黑蛇身體逐漸縮小、變形，光芒閃爍中，隱隱見人形。
一聲驚天嚎叫衝破雲霄，沉寂過後，一個小小的人形身軀墜入池水，跌在靈泉邊沿。
一隻手從水中探出，抓起地上的護心鱗，狠狠按向空蕩蕩的心口。
血腥味越發濃郁。
撲通——
失去意識，紫誅緩緩下沉，胸膛空缺部分血肉蠕動著生長。
——
雲水間。
卌渺抓起卅靈的手，看她手腕上閃著光的圓盤。
卅靈噗嗤一笑：「慌什麼，帝君不放心那傢伙，半個時辰過去，肯定快到了。」
卌渺點頭，並未鬆開卅靈的手。
了清帝君確已經到了清峰了，現在正停在千御峰峰主鳴落的院落。
鳴落滿是崇拜地看著了清，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清的袖子：「師祖，下次這種事還帶上我！」
了清：「如果有機會。」
鳴落高興向了清道別，一蹦一跳回房間。
了清向了清宮走去。
攤開手掌，掌心中的玉石成陰陽魚互抱之勢，半黑半白，月光下，玉石的暗紋閃著微光，隱隱可見龍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