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心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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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了。」御座之上,蕭皇終於出聲,冷聲道,「諫議大夫冒犯公主,以下犯上,言行無狀,御前失儀。罰俸三月,下去吧。」

  蕭皇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都靜默了幾息。

  皇帝都表態了,反對的聲音壓低了不少,但仍然有不少人仍然跪地叩首高呼:「陛下!此事罔顧禮法啊!」

  「若諸位大臣不願意與本宮共立朝堂,不若自請罷免,眼不見心不煩。」蕭玉融冷眼相看。

  真有人俯首:「請陛下收回成命!在朝者能人無數,何至於啟用公主?若陛下執意如此,便是臣等辦事不力,臣等只能請陛下貶謫!」

  這就是威脅了。

  蕭皇神情陰鷙,猛的拍在扶手上,壓抑著怒火:「貶,貶,貶!」

  「臣等叩謝陛下。」那些仍然諫言的臣子跪地叩謝。

  「陛下何至於大動肝火?」一直旁觀的柳品珏終於站出來表態,「我朝先前也有女親王女官,有了先例,讓公主試試也無妨。」

  「正如公主所說。」他頗為意味深長地望向蕭玉融,「有能者居之。」

  蕭玉歇瞥了一眼對朝臣怒目而視的蕭玉融,也上前一步道:「兒臣以為,太傅所言甚是。」

  柳品珏彎了彎唇角,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丞相,「既然太子贊同臣,那丞相以為呢?」

  丞相抬起了一直低著的頭,道:「老臣謹遵聖言。」

  「既崔氏一族也有不少女眷領兵上陣,崔氏赫赫戰功也有她們一份,公主又如何不能為陛下解憂?」崔辭寧目光熾烈地望向蕭玉融。

  蕭玉融會以他揚唇一笑。

  「既如此,那此事便定了。」蕭皇擺了擺手,「扶陽衛日後全權交由昭陽公主負責。」

  蕭皇說了扶陽衛,意思是就按蕭玉融所說的,把那幾支禁軍都交由她了。

  「陛下……」有臣子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打斷了。

  宦官已經喊道:「退朝——」

  「吾皇萬歲萬萬歲——」眾臣俯首。

  諸臣散朝歸去,蕭玉融與蕭玉歇並肩一同走出宣政殿。

  蕭玉歇見蕭玉融依舊神情不虞,道:「又是誰招惹你不高興了?」

  蕭玉融不滿道:「方才朝中那麼多人即便是被貶謫,也要冒著風險阻撓我,男女之別就當真有那麼重要?」

  「先前參你驕奢淫逸,鋪張浪費的摺子也沒少過,你往常從來不在乎這些,如今怎麼又上心了?」蕭玉歇挑眉,「而且這就是你先前跟我說的驚喜?」

  「我就要與兄長共事,這難道不驚喜?」蕭玉融撇了撇嘴。

  蕭玉歇拍了拍她的頭,「朝堂之上權勢之潮更迭起伏,刀光劍影,步步為營,你既然走進這個漩渦,難免會受波及。」

  蕭玉融道:「我意已決,無論結果如何都甘之如飴。」

  她抱住蕭玉歇的手臂,調侃:「到時候楚樂上下怕是要傳出我挾寵弄權的言論,皇兄別想著為了美名,處決了我才是。」

  「我的萬世清明何須犧牲至親?治理不好家國,是當權者的過錯,哪裡需要推到女郎身上去?」蕭玉歇含了些微不可查的笑意。

  「哥哥這時候說得好聽。」蕭玉融笑道。

  「我豈會騙你?」蕭玉歇無奈搖頭,「你既然步入此局,收編扶陽衛,那就得多些謹慎,別再那麼肆意妄為。培養些暗衛放在身邊,總能用得上。」

  這話的確不假,蕭玉融陷入了沉思。

  她安排那些禁軍的時候也花了些心思,從今往後,扶陽衛分為鏡花水月四部。

  鏡部監察各級官員,花部行財色誘惑收買之事,水部掌皇族親貴護衛,月部刺探暗殺。

  至上而下,唯昭陽公主是從。

  新官上任三把火,蕭玉融上來便雷厲風行地拔了幾個尸位素餐的,換上幾個前世記憶里的有能者,革新舊規。

  安內之後,就開始攘外。扶陽衛接二連三查抄幾家大臣,任務完成出色,令蕭皇龍顏大悅,賞賜了不少東西。

  扶陽衛這陣仗一搞,讓一些有過小動作的臣子通通膽戰心驚,畏縮地收回了蠢蠢欲動的手,放下那些小心思,安分了不少。

  這麼一來,本就惡名遠揚的蕭玉融更是名聲大噪,成為了文人墨客茶餘飯後的話題。

  昭陽公主備受帝寵,自出宮開府,封地陽陵,食邑五千,位同太子。

  如今手握扶陽衛,辦事有力,更得帝心,愈發位高權重。

  這些消息自然也傳入了李堯止的耳中,他身為在蕭玉融背後為其出謀劃策之人,自然也算是萬里天梯第一功。

  李堯止聽聞消息也並不意外,含笑點頭。

  「公子,丞相來了。」門外小廝稟報。

  「請父親進來。」李堯止道,轉頭對眼前跪地匯報消息的下屬頷首,「這些我都知道了,下去吧。」

  「是。」下屬抱拳道,他出門迎面見到丞相,行禮,「見過丞相大人。」

  丞相略一頷首,走進門內,見李堯止禮數周全地相迎行禮。

  李堯止面向丞相,笑而不語,並沒有主動開口說話,反倒是等丞相說明來意。

  丞相環視四周,李堯止的書房一如既往整潔雅致,香爐正幽幽升騰著香菸,清煙飄翻,沁人心脾,塵心散去,靈心熏開。

  看著像是在焚香夜讀,只是書案上展開一幅畫卷,畫中人眉眼傳情,可見作畫者下足了心思。

  見父親注意到了這幅畫卷,李堯止不躲不避,姿態坦蕩,任由丞相繼續看下去。

  「你這是……」丞相驚疑不定地看向芝蘭玉樹的兒子。

  畫中人儼然是蕭玉融。

  而李堯止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一笑。

  當年擇伴讀,李堯止實際上是在為蕭玉生而選的伴讀名單里的,不過即使是這位皇三子,李家也沒想讓李堯止伴讀。

  他們不想讓亢宗之子牽扯進來日極有可能的皇族內鬥里去,所以李堯止的畫像並非全貌。

  入畫時李堯止作揖垂眸,看似恪守禮儀,實際上已經顯而易見是不想入選了。

  那時候蕭玉歇已是半大少年,跟在蕭皇身邊一同為蕭玉融擇伴讀。

  蕭皇本來從世家貴女里一連指了好幾個做蕭玉融的伴讀,苦心孤詣,都是不同世家的孩子。

  這也是為了長遠打算,讓蕭玉融能和不同世家保持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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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蕭玉融翻蕭玉生伴讀候選的畫卷,挑了即便年幼也已經可見美姿儀的李堯止。

  蕭玉歇本是看不上的,更是因為李家迴避伴讀之事而不悅,說:「此子雖年幼,但已然貌若好女,男生女相,姿態迴避,怎能當融融伴讀?」

  「我瞧著清秀通雅,哪有那麼不堪?不過是長得好些,融融喜歡,便指給她吧。」蕭皇金口玉言,李堯止就成了蕭玉融的伴讀。

  他這意思也是在敲打李家,李家本就不願意讓李堯止做伴讀,沒想到最後不僅成了伴讀,還是公主伴讀。

  原來計劃里的那一堆伴讀,蕭玉融也不想要,蕭皇也由著她。

  於是李堯止就作為蕭玉融的伴讀過了一年又一年。

  公主嬌縱任性,李堯止常受她脾氣,再加上她貪玩頑劣,都是李堯止受罰,所有人都說是李堯止受了委屈。

  實際上剛開始的時候李堯止受罰還要多,那時候蕭玉融被縱容得無法無天,在柳品珏座下學習,卻還偷偷摸摸讓李堯止協助自己逃課出去玩。

  起初還是被罰抄書,抄書都是李堯止幫蕭玉融抄的,蕭玉融還屢教不改,被罰了照樣逃出去玩。

  後來柳品珏就不慣著她了,因材施教,但凡蕭玉融犯了錯,柳品珏都去罰李堯止。

  蕭玉融原先還因為心虛敢怒不敢言,後面就忍無可忍了,在李堯止又一次因為自己挨了手板的時候站了出來。

  她怒道:「為何每次我錯,先生都要罰紹兗啊!」

  「伴讀之責,自是如此。」柳品珏神情絲毫未變,反倒是悠哉拿戒尺拍在李堯止的肩膀,「千金之子戒垂堂,他是你伴讀,自然替你受罰。」

  李堯止是品學兼優的乖學生,一絲一毫的錯都沒犯過,連替蕭玉融受罰也從未有過半點怨言,甚至也沒在蕭玉融面前吭聲過半句。

  他挨罰都是因為蕭玉融,就這麼被柳品珏一整,蕭玉融收斂了不少,也是為了李堯止。

  他們青梅竹馬,同行十幾載。

  所有人都說做蕭玉融伴讀這是委屈了李堯止,既要忍受公主的嬌縱脾氣,又要因為她的頑劣受罰。

  但對於李堯止而言,他很開心,只有他知道,他很高興能陪在蕭玉融身邊。

  「早前昭陽公主向陛下索求兵權,我就已經有了猜測,搜集的那些證據順藤摸瓜查一查,你也壓根沒想著掩藏痕跡。」丞相看著眼前這個已然讓他有些陌生的孩子。

  他問:「即使是如此我依然不敢信,所以才來問你,沒想到你是真有此心。所以你是真心慕公主,想要尚公主?」

  「堯止不敢。」李堯止道。

  丞相上下打量著李堯止,「不敢?那你這又是何意?當時陛下透露要指腹為婚的意思,家中讓你稱病不出迴避此事,你不也應了?」

  父子相對,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李堯止垂眸,「那時候,我其實是想過的。」

  「什麼?」丞相驚疑不定。

  「跟入宮做殿下伴讀前夜那樣,我是想過的。」李堯止鴉青的睫羽上下撲朔了兩下,「殿下知道以後會怎麼想?會願意招我做駙馬嗎?」

  無視丞相的神情,他兀自說著:「殿下會喜歡李家嗎?她喜歡我,但是會喜歡作為李家子弟的我嗎?殿下會願意嗎?會開心嗎?」

  丞相問:「然後呢?」

  李堯止低眸輕笑:「自然是不會的,然後我便不敢想了,只要殿下開心就好。」

  「痴兒!」丞相沒想到李堯止居然是這樣想的,這樣痴心倒不如還真想要尚公主,「所以你才幫昭陽公主?你有沒有想過她到底是有心謀權,還是只為了好玩!」

  他指著李堯止怒罵:「你連她的心思都不清楚,就以身犯險?還為此把李氏全族都帶上了?若是來日東窗事發,你會連累全族,家族生你養你,你都不放在心上嗎!」

  「父親言重了,家族舉力培養,堯止莫不敢忘。」李堯止又恢復了那樣平靜的表情,微笑著說道。

  丞相有種一拳砸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曾經他非常滿意李堯止的恪守禮節,行止端方,大家族培養出來的菩薩泥坯,高高在上的供著做個象徵,精緻的假人。

  家族的形象,家族的希望,家族的未來,就該是這樣的。

  可現在丞相不這麼想了,李堯止這樣子讓他有火氣都沒處發,只能憋著口氣。

  「殿下若只是玩鬧,那便由著她鬧一鬧吧。若殿下真的有心天下,那我便傾囊相助。」李堯止說。

  他道:「我想要輔佐她。」

  「她是個公主!你怎知她一定會是個賢明之主?她指不定只是為了好玩,就像姑娘過家家酒!這可不是什麼兒戲!」丞相氣得把書案拍得哐哐響。

  連鎮紙都挪動了幾分,蕭玉融的畫像更是抖了抖。

  李堯止面不改色地收起畫像,姿態珍惜,「或許她並非賢君,但她若想,必然是天生的梟主,能夠平定亂世。」

  「我說了,她愛鬧,那就讓她鬧。若她是真想,我也願意輔佐她。」他微笑著說出狂妄之語,「吾主必能彪炳千秋,名垂青史。」

  完了、完了。

  丞相脫力般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撞上了身後的書架,恍惚地看向前方。

  李堯止成長至此卻又存著這種心思,現下只能早做打算了,另外培養可擔大任的子弟做好準備。

  丞相知道李堯止的性子,他可不是那種說著「我心磐石,不可轉也」,實際上族老們恐嚇拒絕幾回,真禁食禁足幾回,請上家法幾回,鬧不過就認了妥協的世家子弟

  李堯止但凡拿定了主意是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接著撞,誰也不能讓他回心轉意。

  他的心是真如匪石,一真難滅。

  大好局勢一下子變作了左右為難的死局,多年苦心經營卻毀在了李堯止的心上。

  但是仔細想想,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問題,這盤棋到底是哪一步下錯了?李堯止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丞相絞盡腦汁地回想,卻恍恍惚惚發覺這步棋早在李堯止入宮為伴讀起,就已是死局了。

  丞相咬牙道:「早知是如此死局,當初無論如何都不該讓你伴讀!」

  「雖是死局,我亦無悔。」李堯止低垂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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