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代為領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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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宦官的話,蕭皇依然面帶怒意,但看著台階下被雨水澆透,眼睫濕潤,楚楚可憐的孩子,到頭來還是捨不得說更重的話了。

  「這些年朕是縱得你無法無天,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以你此般性子繼續下去,難免不會來日釀成大禍!」他拂袖離去,「你跪在這好生自省!」

  話已至此,蕭皇轉身進了御書房內。

  蕭玉歇也站起身,跟隨上蕭皇,走向御書房。

  途徑蕭玉融身邊時,蕭玉融拽住了他的袖子,「皇兄!」

  蕭玉歇也早已經被雨水澆打投了,袖子抓進掌心裡一片冰涼。

  蕭玉融抬起頭期期艾艾地望向他,偏偏雨大到蕭玉融在這一刻看不清他的側臉。

  蕭玉歇從蕭玉融手中抽出袖子,從她身邊經過時,低頭皺眉拿袖子甩了她一下,目光複雜,滿是恨鐵不成鋼。

  走進御書房內,蕭玉歇卻屈膝跪下,叩首三下,伏在地上,「融融身體孱弱,兒臣懇請父皇先讓她起來。」

  蕭皇沒有回話,空氣中瀰漫著沉默到詭異的氛圍,沒有人開口說話。

  於是蕭玉歇繼續跪伏在地上,沒有起來。

  蕭玉融在外面跪,他便在裡面跪。

  他們兄妹,同氣連枝。

  頂著觸犯聖威的風險,還要給自己妹妹求情,也不愧是兄妹情深了。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宦官暗自嘆息。

  雨幕籠罩下的深宮蘊含了些不可言說的意味,金玉的華貴總是冰冷的,而夜晚也像是吞噬所有的巨獸。

  雨水的冰冷結合著鈍痛,催促蕭玉融把亂成一鍋粥的繁雜思緒理清楚。

  蕭玉融開始盤算,盤算接下來要怎麼辦,又應該怎麼說?

  她要怎麼樣才能平息蕭皇的怒火,怎麼樣保住手中的權柄,怎麼樣堵上朝堂上的悠悠之口,又該怎麼穩固蕭氏皇朝與楚樂江山。

  忽而間仿佛雲銷雨霽,雨水冰涼沉重的打擊停止了。

  好安靜……

  蕭玉融腦海之中空白了許久。

  她抬起頭,因為忽而一把傘懸在她頭頂。

  在這片沒有雨的天地里,柳品珏居高臨下地低眉看著她,問:「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我何錯之有?」蕭玉融固執地抬眸,哪怕雨水讓她看不太清楚了。

  柳品珏撐著傘,「不,蕭卿卿,你錯了。你錯便錯在做事不乾淨,被人發現了端倪。」

  蕭玉融愣了愣,沉默著低下頭。

  「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做得周全。做事前就得想好能不能承擔後果,若是承擔不起,還不如不做。」柳品珏深深地望著她。

  「那先生為什麼還要來呢?」蕭玉融隨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咬著牙問道。

  「因為我是你老師。」柳品珏道。

  他毫不留情面地說:「如果你之前跟我所提的大計和野心,都只是建立在你父兄對你的縱容和溺愛上面,那麼這一切都是泡影。」

  蕭玉融盯著柳品珏,暗暗捏緊了拳頭。

  柳品珏勾起一絲嘲諷的笑,「還是說那些話只是你說說而已?全天下能夠信的,能夠依靠的,到頭來只有你自己,沒有人會一直陪伴你。」

  蕭玉融還是低下了頭,「我明白,先生,我錯了。」

  聽到了這句話,柳品珏彎了彎唇角,轉身離去,雨水又落在了蕭玉融的肩頭。

  而柳品珏也丟下了傘,隻身走入了雨中,任由衣袖被冷雨染濕。

  蕭玉融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朦朧雨幕之中,連帶著他留下的話也一併融化。

  「別讓我看低了你,卿卿。」

  御書房內,蕭玉歇還跪伏在地上沒有起身,蕭皇也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外面雨大,融融身體孱弱,兒臣懇請父皇先讓她起來。」蕭玉歇又重複了一遍。

  蕭皇還是沒回話,但貼身的宦官已經看出來蕭皇早已經不忍心而動搖了。

  於是宦官順從聖意,勸道:「陛下,融公主也在外頭跪了一炷香的時間了。外面到底是下著雨的,公主才病癒沒多久,這要是又染了風寒可就不好了,那怕是要傷及根本了啊。」

  蕭皇暗嘆一聲,一個兩個,全都是倔骨頭,犟得要死,也不知道到底是隨了誰。

  無數個時候,他都本該揚起手懲戒,可偏偏愛讓他放下了巴掌。

  恰逢門外一陣騷動,蕭皇皺了皺眉,「外頭是怎麼了?」

  宦官立馬極有眼力見兒地出去看看狀況,沒一會就一臉難色地回來了,「陛下……」

  「有什麼事兒就說。」蕭皇頗為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一天到晚,沒有一個省心的。

  宦官便答道:「外頭是李氏公子李堯止,正要求見陛下呢,應是來替融公主求情的。」

  跪在地上的蕭玉歇一僵,他不是把利害都暗示了讓李堯止出宮嗎?怎麼又折回來了?

  這不是瞌睡來了遞枕頭嗎?蕭皇正愁找不到理由呢,就有人來給他遞台階下了。

  「荒唐!真當朕是在玩笑嗎?」嘴上那麼說,蕭皇實際上也並沒有怒容,「去,去隨朕出去看看,朕倒是要看看他要說什麼。」

  一看見蕭皇出來,李堯止立即不帶一絲拖泥帶水,毫不猶豫地一攬衣袍,脊骨挺直地跪了下去。

  一身青衣如祥雲般層層疊疊地鋪開,他也並未撐傘,抱著一把琴,隻身一人跪在蕭玉融身側。

  李堯止行禮拜下,「臣李紹兗拜見陛下。」

  方才看見李堯止來,蕭玉融就已經很震驚了,如今見李堯止跪下,她想到李堯止又是要替她求情領罰了。

  「紹兗,此事與你無關,你又何苦?」蕭玉融閉了閉眼。

  李堯止抿緊了蒼白的唇瓣,伏首不語。

  蕭皇問道:「你本早該離宮了,去而復返,所為何事?正如朕這個女兒所說的,此事與你無關,你又何須前來?」

  「臣乃殿下伴讀,既是伴讀,殿下有錯,自當臣來領罰。」李堯止道。

  「既然是伴讀,那這些也該是你在學堂里時的職責,如今國子監結課,於太傅那裡你也出師,自然不用再替公主領罰。」蕭皇沉沉地盯著他道。

  李堯止仍然說:「一時伴讀,臣自當盡一生伴讀之責。臣深受殿下恩,莫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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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皇說:「此時你能替昭陽領罰,那下一回呢?下下回呢?你都能替她嗎?都可能護著她嗎?你總不能替她一輩子。」

  「只要臣能做到,臣自當去做。」李堯止沒有抬頭,但一字一句卻真情實意。

  「懇請陛下此次便由臣代為領罰。」李堯止再起身一拜。

  他起身拔出佩劍,讓在場之人都驚了驚。

  李堯止年幼時在蕭皇壽宴上舞劍一曲,那時候他剛成為蕭玉融伴讀沒多久。

  蕭皇為了展示聖恩,也替蕭玉融立威,特許李堯止可以帶劍出入宮門,還將碧玉名劍賜予了李堯止。

  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李堯止接下來的舉止,他徑直提劍當中斬斷了古琴,琴弦俱斷,整張琴從中分為兩半,發出猙然嗡鳴聲。

  「紹兗!」蕭玉融失聲喊道。

  這是李堯止最心愛的琴,平日裡擦拭呵護。

  他愛琴之心人盡皆知,彈琴更是堪稱國手,是玉京最最風光霽月的人。

  如今居然親手把琴砍斷了?

  一時間場面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萬言俱輕微。

  李堯止抱著斷琴跪下,「殿下如若再犯,臣願代其受罰,如若此琴。」

  他居然這樣說?真是瘋了不成!

  這是在場所有人心底的想法,他們都覺得李堯止是真瘋了。

  京中誰人不知道李堯止才貫二酉,學富五車?又是琨玉秋霜,冰壺玉尺之人。

  如此之輩,將來定會彪炳日月,前途不可限量,居然把身家性命託付在蕭玉融不犯錯上面?

  為了給蕭玉融求情,居然親手砍了愛琴不說,還說蕭玉融下次再犯,他就替蕭玉融去死?

  可再看李堯止神情,絲毫未變,目光堅定。

  他說的是真的,他是認真的。所有人心裡又都閃過這個念頭。

  「紹兗……」蕭玉融久久失神,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蕭皇目睹了李堯止的所作所為,終於出聲,「既然你有如此忠義之心,朕便全了你這片真心。」

  李堯止這台階簡直是遞得絕佳,他都說出這種話來了,蕭皇又怎麼好拒絕他?這可不就順著台階下來了嗎?

  但話是那麼說,可蕭玉融犯下這麼大的錯,又不可能一點意思都沒有。

  所以蕭皇道:「那便罰昭陽公主停職一月,去太傅府邸上好好學學規矩,禁足自省!另外,抄書和刺繡照舊罰。」

  這懲罰看著嚴,實際上又是老三樣,做做樣子,不痛不癢。

  停職一月之後蕭玉融又可以照常去上朝,實權蕭皇是半點沒有回收。

  至於罰蕭玉融去柳品珏那裡,又禁足自省的,看樣子是讓她去老師那裡回爐重造,實則是去避避風頭。

  抄書和刺繡更別說了,蕭玉融基本都沒自己幹過,都是李堯止和王伏宣做的。

  蕭玉融到現在連刺繡都不太會,繡個金鳳凰能被嘲笑是野鴨子的程度,簡直是慘不忍睹。

  「謝主隆恩。」李堯止拉著蕭玉融叩謝聖恩。

  「兒臣叩謝父皇。」蕭玉融謝恩。

  這下在場的人才都鬆了口氣,這事一起,那氣氛壓抑得讓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這會可算是過去了。

  「都退下吧。」蕭皇一拂袖子,轉身進了御膳房。

  蕭玉歇也起身站到了蕭玉融身邊。

  蕭玉歇、蕭玉融和李堯止三人就那麼毫無遮蔽地站在雨里。

  蕭皇身邊的宦官忙走到三人身邊,還要替蕭皇說話:「夜深雨大,三位趕快回去吧,早些歇下。尤其是融公主,若是不便,不如在宮內歇下吧?」

  「多謝公公,不必了。父皇還在氣頭上,本宮又犯了錯,還是回了公主府,每日一早好去太傅府上自省。」蕭玉融搖了搖頭。

  宦官嘆了口氣:「陛下也是氣狠了,實際上這心底里啊,還是心疼公主的,公主可莫要見怪了。」

  蕭玉融點頭,「放心,本宮這點道理還是省得的。」

  三言兩語後,三人便要出宮去了。

  蕭玉歇要送蕭玉融回公主府,李堯止便知道他們兄妹是有話要說,便識趣地不多留了,早早道別。

  三人共坐一輛馬車,送李堯止先回李府。

  蕭玉融握著李堯止的手,握了一路,低著頭沒說話。

  到了頭李堯止才輕輕拍撫了兩下蕭玉融的手,安撫:「殿下,紹兗所為都是紹兗自己心中所願,殿下無需心懷虧欠。」

  蕭玉融抬眸看他,李堯止依舊眉目如畫,溫潤如玉。

  李堯止輕聲說道:「殿下,紹兗明日會拜訪太傅府,替殿下抄書。這一月,紹兗自當作陪。」

  「好。」蕭玉融微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她看著李堯止向她和蕭玉歇拜別後,下了馬車。

  馬車接著行駛向公主府,一路上兄妹二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進了昭陽公主府,府中僕役都迎了上來。

  出了這樣的大事,京中有點耳目有點門道的都已經知曉了,更何況是自己主子的事情。

  府上僕役見蕭玉歇跟著回來了,不免詫異。

  兄妹倆感情好,互相留宿也不是沒有的事情,只是蕭玉歇到底是儲君,繁忙事多,已經很久不曾留宿公主府了。

  翠翠見了,連忙扶過自己渾身濕透的主子,又看向也全濕了的太子,猶豫問:「太子今夜可要留宿公主府?」

  「留。」蕭玉歇看著背對自己的蕭玉融。

  翠翠說:「那奴婢吩咐下面為太子備好廂房。」

  「不必。」蕭玉歇道。

  啊?不必?翠翠蒙了。

  不必是什麼意思?既要留宿,又不要準備廂房?又準備跟公主抵足清談?看這樣子也不像啊,倒像是鬧變扭了。

  但是上面的命令翠翠還是要聽的,於是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蕭玉融。

  蕭玉融道:「太子怎麼吩咐的,便怎麼去做吧,難不成還忤逆東宮嗎?」

  蕭玉歇沉默不語。

  兩人都要去沐浴更衣,畢竟在雨里淋了半天了。

  等收拾完了,蕭玉融坐到床榻邊,蕭玉歇早早地收拾好了在等她。

  翠翠端上兩碗驅寒的薑湯擺在桌上,蕭玉融便讓她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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