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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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抄書和刺繡這種事情,蕭玉融從小到大都是偷偷摸摸推給別人做的。

  作為罰蕭玉融的蕭皇和柳品珏,通常情況下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即使是到了現在,也還是一模一樣。

  蕭玉融都握著實權上朝了,犯了錯蕭皇還是罰她抄書刺繡,百官暗地裡都搖頭稱嘆,這不明擺著還把公主當小孩子嗎?

  李堯止替蕭玉融抄書向來很自覺,書卷攤開,磨墨鋪紙,就開始抄。

  被蕭玉融用信騙過來,以為還有什麼要事的王伏宣可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

  他還黑著張臉,陰森森地盯著蕭玉融,「這就是你說的,有要事相商?」

  虧他還以為蕭玉融被罰了有什麼難處,所以急需他幫忙。

  他從王府坐車推輪椅跑到太傅府,結果蕭玉融就給他說這個?

  「的確是要事啊,你知道的,我又不會刺繡。」蕭玉融求人態度還算良好,跟王伏宣將心比心,「你先前就幫我忙,如今也算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了。」

  王伏宣氣得慌,「你知不知道我成日裡忙得腳不沾地,怎麼可能替你繡花?」

  他的時間多金貴,成日裡忙不完的事情,還要被蕭玉融叫過來繡花?蕭玉融就不能隨便叫個女婢幫忙繡嗎?非得要他來。

  說這話蕭玉融可就不樂意了啊,多見外啊。

  她道:「你先前不就替我繡花?我到今日繡鳳凰還繡得像只野鴨,你也要占絕大多數的責任!」

  王伏宣都給她這強盜邏輯氣笑了。

  不過蕭玉融說得確實不錯,從小到大刺繡這活就是落在王伏宣身上的。

  王伏宣腿瘸,不良於行,至於他為什麼會這樣,也不得而知。

  王家原先嫡系的子孫雖然不多,但也不能算少,王伏宣排下來算第三。

  如果不是他天資聰穎,也輪不到他被眼高於頂的柳品珏收為親傳弟子。

  至於繼承家業,更別提了,王家不可能讓一個殘廢當掌門人,按資排輩也輪不上他。

  無論是在學堂還是在家裡,王伏宣都是被冷眼相待被看不起的那個。

  更何況他父母都在他年幼時遇到了泥石流,兩個人都沒能活下來,失去了庇佑,王伏宣在族中也就是外面看著光鮮亮麗,其中苦楚也就自己知道。

  家裡管事的欺負他也是常有的事情,時常剋扣例銀。夏日少冰,冬日少炭,年幼還沒有還手之力的王伏宣就會憑藉奶嬤嬤教的刺繡換銀錢,再去買冰買炭火。

  奶嬤嬤死後,他就一個人繡,就因為這個還被人嘲笑過很久。

  但是王伏宣都忍了,因為對於那時候的他來說,沒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了,尊嚴體面什麼的都可以先放放。

  蕭玉融知道他會刺繡,所以這種頭疼的玩意兒都丟給王伏宣去做。

  王伏宣本來是不樂意的,不管蕭玉融願意出多少錢都不願意。

  蕭玉融不明白對於那時候的王伏宣來說,只有想要在蕭玉融面前保持尊嚴。

  她只是覺得,王伏宣刺繡也是賣去換錢,她既然願意出更高價,王伏宣為什麼就不願意幫她呢?

  蕭玉融脾氣上來了就直接把繡花架子往王伏宣旁邊一丟,自己走了。

  王伏宣一個人在那裡僵坐半天,最後還是替蕭玉融繡了。

  蕭玉融此人向來是得了好處便笑語盈盈,溫言軟語,沒事了便翻臉不認人的。

  見王伏宣已經替她做好了,便笑嘻嘻地拉著王伏宣的手道謝。

  更年少的時候王伏宣比如今還要羸弱許多,臉長得秀氣,更因為不愛跑動不見天日而皮膚蒼白。

  蕭玉融就逮著他戲弄:「哎呀,我們小伏宣真是細皮嫩肉的,白淨水靈得很。我若是男兒郎啊,我一定把你娶回家!」

  蕭玉融攬著王伏宣肩膀哈哈大笑,王伏宣則是整張臉都紅透了,縮在那裡不回話。

  有了這個法子,更別說蕭玉融從來都不知道變本加厲這四個字怎麼寫,愣是之後的刺繡活兒全一股腦的丟給王伏宣了。

  王伏宣每次都不樂意,但回回都偷摸著幫蕭玉融做完了。

  長大了以後不知道為什麼,在王伏宣前頭的那些繼承者接二連三全死了。

  說是王伏宣沒在其中下手,蕭玉融也肯定是不信的,畢竟王伏宣都快把王氏嫡系的人都殺光了。

  王氏嫡系的人就算是跑到蕭皇面前一個接著一個以頭搶地,涕淚橫流地控訴王伏宣,那也沒用。

  蕭皇本就樂得見氏族內鬥,王伏宣更是殺得嫡系只剩下寥寥無几几個人。

  王婉茹就也是運氣好被留下的其中之一。

  不管王伏宣使了什麼手段,也不管當時剩下的最後當家做主的還是王伏宣。

  從小到大都這樣了,那這回肯定也一樣啊。蕭玉融把刺繡的工具都塞進王伏宣懷裡。

  「我可不管了,這事兒便交給你了啊。」蕭玉融當了甩手掌柜,「我去練琴了。」

  丟下話和東西,蕭玉融就抱著琴跟柳品珏去了。

  王伏宣在原地臉色鐵青,愣是沒說出半句話來。

  即使是他如今這般品階,這般地位,到了蕭玉融面前還是要替她繡花。

  「師兄,還不繡嗎?」身後的李堯止不緊不慢地問道。

  王伏宣轉頭看過去,李堯止坐在書案邊,正提筆蘸墨,鬆弛有度地抄書,姿態工整平靜,身姿挺拔,猶如修竹一般。

  說這話的時候,李堯止含著笑看他。

  王伏宣暗暗在心底冷嗤一聲,真是沒出息。

  從小到大蕭玉融犯的錯基本上都罰在李堯止身上了,李堯止還巴巴地替蕭玉融抄書。

  心裡是那麼想的,實際上沒多久王伏宣自己也沒出息地坐在那裡開始替蕭玉融刺繡了。

  而蕭玉融本人正在後邊跟著柳品珏學琴,她彈琴不說差,但比起柳品珏李堯止他們肯定就沒多好。

  可放在玉京扎堆的名門貴女裡頭,蕭玉融的琴技也是能拿得出手,宴席上也是能作為賀禮彈奏一曲的。

  斷斷續續的琴音從後面流出,王伏宣繡花的動作停頓了片刻。

  「師兄。」李堯止道。

  王伏宣仿佛猛然驚醒般,抬眸看向李堯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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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堯止微笑:「琴聲靜心,殿下雖仍在學藝,但情感豐沛,理應也有清心效果才是。」

  「真論起來,李堯止,你才是真深藏不露。」王伏宣說道。

  模稜兩可來點李堯止的話,聽著一語雙關。

  李堯止低眸,笑了一下:「師兄謬讚。」

  王伏宣看了一眼手裡的刺繡,「我們這個師妹心比天高,當年她能寫『我本南山鳳,豈同凡鳥群』這種詩,你也功不可沒。我倒是好奇,你也是否確實如此想?」

  「師兄說的是什麼話?天下有能者數以萬計,堯止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李堯止面不改色,嘴角噙笑。

  「到了我這裡還在裝呢?」王伏宣嗤笑一聲。

  他問:「李堯止,既然你心高氣傲,不願意泯然眾人,又怎麼甘心侍奉蕭玉融左右?怎麼安於現狀,坐在這裡替她抄書?怎麼願意回回為一個任性的公主受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堯止連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殿下天潢貴胄,豈能以身試險?」

  王伏宣將手中剛剛扎了沒幾針的刺繡舉到眼前,隔著薄如蟬翼的絲綢看向那一頭的李堯止。

  他意味深長地說道:「這鳳凰旁邊,添條要化龍的毒蛇猛獸,才會惟妙惟肖。」

  語罷,他揚眉看向那頭的李堯止,李堯止保持淺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就這麼上午練琴,看著李堯止和王伏宣替自己抄書繡花,下午就接著聽柳品珏講課。

  蕭玉融與柳品珏關係緩和了許多,沒再一見面就陰陽怪氣的劍拔弩張。

  禁足的日子眨眼過半,這些天她日子過得非常舒坦,甚至還懶散了許多。

  本來午後就容易困,柳品珏坐在椅子上,側靠著絲織隱囊,手裡握著一卷書看。

  窗外蟬鳴聲陣陣,微風徐徐而來,拂面不燥。

  柳品珏的視線挪到了蕭玉融身上,蕭玉融跪坐在椅子邊,書案前,手裡捧著本書,眼睛卻已經閉上了。

  她腦袋一點一點的,如同小雞啄米似的,看樣子是讀書倦了乏了睡著了。

  柳品珏沒喊她,看著蕭玉融越來越困,睡得越來越熟,從一開始只是坐著腦袋一點一點的,到後頭開始整個人東倒西歪,搖搖欲墜。

  終於一下子,蕭玉融歪倒在柳品珏腿上,枕到了他的膝蓋上。

  這會蕭玉融可算是清醒了,兩眼蒙籠余睡色。

  柳品珏抬手撫過蕭玉融的鬢髮,「困成這樣?昨晚沒睡好?」

  蕭玉融從柳品珏膝蓋上抬起頭,「昨晚處理了些事情,這才耽擱了歇息的時間。」

  「既然如此,今個兒便先回去歇著吧。困成這樣,你也學不進什麼東西。」柳品珏道。

  「那怎麼行?」蕭玉融一臉正色,「弟子事師,當同如父。」

  她說出這種話來臉不紅心不跳,是半點心虛都不見得,差點給柳品珏氣笑。

  柳品珏道:「弟子事師,當同如父?這些天下來我看你是樂不思蜀,過得快活得很,什麼時候來侍奉過你師父我?」

  蕭玉融搖搖頭,說得煞有介事:「說來先生年長我八歲,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既然如此,我又怎麼會不誠心尊敬呢?」

  「旁的弟子晨昏定省,事事恭謹。你來了我這裡,卻諸事挑剔,連醴酪少添了桂花糖都得鬧騰。」柳品珏輕嗤一聲。

  「先生嘴上這般說,實際上這府上,我所提的要求,不也是一力滿足?」蕭玉融笑道。

  正所謂君子論跡不論心,看一個人怎麼樣不能單看他怎麼說,怎麼想,要看他做了什麼。

  柳品珏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公主尊貴,我府邸上下,豈敢怠慢?」

  這時候翠翠走近,向柳品珏行了一禮,略有猶疑地看向蕭玉融。

  蕭玉融意識到翠翠是有事稟報,但又忌諱柳品珏在場,猶豫要不要直接說。

  她看了看旁邊的柳品珏,柳品珏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選擇。

  「說吧。」蕭玉融道。

  於是翠翠稟報:「公主,先前招攬,有不少文人墨客願入公主府中築書。另外,有一人也願意入公主麾下,只是此人……」

  「你說便是。」見翠翠猶疑,蕭玉融便知道此人怕是有些特殊了。

  翠翠道:「此人是昔日太史侄子,公孫鈐。」

  公孫鈐?

  蕭玉融與柳品珏對視一眼。

  公孫鈐昔日也是赫赫有名的風流才子,成日裡流連勾欄瓦舍,放浪形骸,但也出口成章,才華斐然。

  最大的愛好就是喝酒,每天都喝得爛醉如泥,一般要找他,酒樓青樓里,人扎堆的地方就有他。

  文人墨客里他又敢說,又敢寫,寫得還好,所以讀書人裡頭聲望高。

  尤其是喝完了酒,那更是洋洋灑灑收不住,因為酒後狂言被蕭皇一貶再貶。

  到後頭他也乾脆不做官了,就寫文章,成日出入秦樓楚館,但光是寫寫文字寫寫詩也一字千金,仰慕他才華的人不計其數。

  要緊的一點是他還是前太史的侄兒,太史一家鋃鐺入獄之後流放西北。

  蕭皇對公孫鈐的才華橫溢還是歷歷在目,喝令他在七步之內寫出詩來,就留下他在玉京,一切從舊。

  公孫鈐灌了兩口酒以後,果然七步成詩。

  只是這樣的人……本應該是一顆閒不住停不下的浪子心,對於官場事事也不上心,怎麼就願意做公主門客了?

  「看來卿卿確實魅力不淺,居然連公孫鈐這樣的人都願意拜入公主府。」柳品珏不疾不徐地說道。

  蕭玉融沒理睬柳品珏的陰陽怪氣,對翠翠說:「既然人家主動來,只要心誠,昭陽府來者不拒。他願意來,便好生安置吧,待我解除了禁足,回了府上再接見他。」

  「是。」翠翠退下了。

  柳品珏看了眼蕭玉融,彎了彎唇。

  心思不淺,既為了表現與他同心,毫無猜忌,所以讓翠翠當面稟報。又為了保證詳談的東西不被聽了去,所以說回了府再接見公孫鈐。

  看來蕭玉融長進了許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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