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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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信教你楚樂的詩文?」蕭玉融問道。

  祖巴頓了頓,點頭,「嗯。」

  他金棕色的頭髮在暮光里閃爍著細碎的光芒,明明是那樣明媚的長相,卻為什麼沉默得像是蟄伏的野獸呢?

  「先前來楚樂的時候不是春天,如今來了,也不是春天。」祖巴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語氣里充滿了憧憬,「希望我下次來的時候,是春天。」

  他的感慨總讓蕭玉融心慌意亂,仿佛能窺見其中的狼子野心。

  他的表情變得有些落寞,「族中的老人們總說楚樂的花開得很漂亮,漫山遍野都是。尤其是春天,春天的花真的很漂亮,可惜我總碰不上春天。」

  人道玉京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逢春。

  「等到冬天,冬天過去,春回大地的時候,我想再來看一看。」祖巴笑了一下。

  他笑起來的時候那些沉默的戾氣才消散些,眉目都變得熠熠生輝。

  好像漫過他的那些寒冷褪去了,命運待他不再偏頗。

  蕭玉融覺得他身上有莫名悲傷的沉重,所以開口:「如果再快些就好了,那你能趕上春天。或者當年再晚一些,春天也快要來了。」

  他每次都沒趕上春天,仿佛被春天刻意迴避。

  祖巴笑時會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看著明媚的可愛,但不笑的時候就陰森森的,像是野獸。

  他偏著頭注視了蕭玉融片刻,問:「你的阿塔很愛你,他真的很愛你。」

  「是啊。」蕭玉融坦然地承認了這個事實,「那麼多皇子公主,他最疼愛我。」

  只有蕭玉融面前,蕭皇才是父皇,在皇子們面前,他都只是帝王。

  只有她騎在蕭皇的脖子上摘下過枝頭的花,只有她趴在蕭皇膝上撒過嬌,只有她犯了錯誤不會真正影響地位。

  哪怕是當時賜予巴爾曼部糧食,也是為了想要給體弱多病的蕭玉融積福。

  「你的阿娜呢?」祖巴問。

  蕭玉融回答:「她在天上。」

  祖巴抬起頭看向天空,「我的阿塔阿娜也在天上。」

  他的母親死在某一年冬天的風雪裡,而父親也在與其他部族的戰爭中受傷後不治而亡。

  微暗的天空已經有了幾粒黯淡的星子,朦朦朧朧地懸掛著。

  「亡者會成為星星,在天上看著我們。」祖巴說,「蒼狼神和白鹿神會庇佑我們,我們的家人也會。」

  「這是安慰嗎?」蕭玉融問。

  祖巴搖頭,「不,是保佑。」

  「公主,他們說你的名字叫蕭、蕭雨……龍?」他口齒有些生澀地念出她的名字。

  「蕭玉融。」蕭玉融糾正他。

  祖巴輕輕地念,儘管生硬,卻像是在品這幾個字:「蕭……蕭玉融。」

  蕭玉融點點頭,「對,蕭玉融,我的名字是蕭玉融。」

  「這是什麼意思?」祖巴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玉是我的字輩,融是我母后給我起的名字。」蕭玉融答,「父皇說,是融融於萬戶。我想,母后的意思應當是融融曳曳召元氣。」

  她像是有些感慨般嘆氣:「父皇想的是大家,只是母后想的,是小家。」

  「這是他們給予你的希望。」祖巴明白了,「祖巴的意思是英勇的人,阿塔阿娜希望我成為這樣的人,所以起了這個名字。」

  蕭玉融笑了笑,「你不也達成他們的期待了嗎?我倒是沒有成為父皇母后期待的模樣啊。」

  「不是的,這不是期待。」祖巴又搖頭,「這是希望,它沒有負擔,所以你不需要承重,因為這只是一個送給你的祝福。」

  蕭玉融愣了愣,她看向祖巴,而那一剎那恰巧寺廟的古鐘響起,發出沉悶的聲音。

  倦鳥暮歸林,夕陽照見連天處,薰染一片絢爛的濃墨重彩,仿佛是哪家貴人打翻的珠寶匣子。

  祖巴微微低著頭,金棕色的睫毛掩蓋著碧色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道:「自由。」

  「我希望你自由。」他說。

  願她往後無痛無苦,無憂無慮,願她往後如野火般耀眼,如清風般自在。

  這也是希望,祖巴對蕭玉融的希望。

  *

  東宮。

  「諸位為何無一人敢言?是相商出了什麼?」蕭玉歇坐在主座上,看著底下的一群幕僚。

  底下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有一人上前開口。

  只是一張嘴就是些蕭玉歇不愛聽的事:「昭陽公主赴相國寺接待北國盟主,此事本該是由儲君負責。」

  蕭玉歇瞥了他一眼,「孤諸事繁忙,融融身為天家之子,幫這個忙也屬實正常。」

  「昭陽公主權勢威望愈重,儲君何不制止其氣焰日夜繁。」幕僚們面面相覷,最終還是說出了目的。

  蕭玉歇沉聲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有第一個人開了口,餘下的人就紛紛攘攘站了出來。

  「融公主雖說是儲君之妹,但行事張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難免樹敵太多。」

  「昭陽公主如今手握兵權,幕僚無數,陛下又深愛之,來日恐成威脅。」

  「公孫鈐之流平日裡為融公主寫下無數歌頌美譽的文章,為公主喉舌,朝中民間的輿論聲勢時常為其所左右。」

  「扶陽衛上下為公主之命是從,公主更是凡遇有罪狀之臣子,無問陛下責否,先斬後奏,皇權特許。」

  「是啊,若待來日,必定會成為儲君的威脅。」

  「陛下待公主有求必應,偏愛至極。儲君不可謂不小心。」

  蕭玉歇頗為頭疼地捏了捏眉心,「融融是孤之親妹,一母同胞,骨血相融,她需要做的事情孤必然盡力滿足。」

  「何況她向來站在孤這一邊,她之勢力,難道不能為孤所用?」蕭玉歇問。

  幕僚道:「融公主是為儲君親妹,卻也是生皇子、成皇子等之妹,與其他皇子關係也素來親厚。無論哪位皇子登上寶座,她都是長公主。」

  「儲君不一定是皇帝,但她一定是公主。」幕僚搖頭。

  蕭玉歇眸光晦暗,「你們什麼意思?難不成想要孤手刃親妹嗎?」

  「昭陽公主既能寫出『我本南山鳳,豈同凡鳥群』,又能以有能者居之為由求陛下交於兵權,可見其心並非安於一隅。若是公主有意撥弄朝政呢?儲君不可縱之。」有一幕僚跪地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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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見蕭玉歇的神情確實難看,另外有幕僚委婉地提出:「我等並非想要儲君成為六親不認之徒,而是希望儲君能對公主多加勸阻。」

  「哦?」蕭玉歇揚眉。

  「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妹乎?」幕僚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幕僚還是把問題指在了蕭玉歇在乎的點:「這樣對於公主而言也是一件好事,避免她來日有可能會因此而受到傷害和波及。」

  蕭玉歇沉默了,只有這件事情確實是……

  *

  文王謀反的消息八百里加急傳進了玉京,玉京上下震驚。

  無論是之前的異動,還是蕭玉融無詔斬徐晨,都足夠令朝堂警惕了。

  千防萬防,居然都沒壓住文王。

  朝廷早有準備,再加上崔氏領兵在宣城嚴陣以待,這才叫文王沒有一路勢如破竹打到玉京。

  文王居然屯兵已久,兵馬齊全,崔氏主要兵馬鎮守北境,在宣城的只是其中之一。

  雖然有崔氏嫡系的幾人在,長子崔辭安也在宣城領兵,但沒有援軍和糧草馳援,也處境艱難。

  蕭皇在朝堂上大發雷霆,指著條條觸目驚心的戰況,怒吼道:「雲水、洛緹、平南不戰而降!」

  「虎威將軍楊威呢?駙馬都尉鄧齊在哪呢?在哪呢!」他直接從龍椅上走了下來。

  天子之怒,底下群臣萬馬齊喑,誰都不敢在此時出聲。

  手裡的戰報被摔在臣子腳下,蕭皇怒火滔天:「區區一個逆王耍得他們團團轉!連下三城!宣城!直接打到了宣城!」

  「文王謀反,攻打宣城,其罪可誅。」柳品珏不緊不慢地說道。

  蕭玉歇上前一步,稟報:「兒臣以為,應立即發兵宣城平定叛亂。」

  御史大夫卻不贊同:「太子此言差矣,文王到底是陛下兄弟。老臣倒是覺得理應招安,以表帝王仁德。」

  蕭玉歇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文王孤恩負德,早已沒有君臣之義,當殺一儆百,以儆效尤。」

  他轉頭向蕭皇舉薦:「文王私兵數萬,崔氏悍勇,可以匹敵。」

  「崔氏軍隊鎮守北境,若是平亂,豈不是邊境動盪,蠻族宵小進犯?」御史大夫搖頭,言辭尖銳,「太子所謂平亂,誰去平?」

  李堯止笑道:「前不久,北國四十九部不才同我楚樂定下盟約議和嗎?」

  侍中嗤笑:「公子未免也太過天真了些,四十九部素來詭詐,屢屢背盟,誰知他們不會背盟卷土而來。」

  「那你的意思是,文王如若不可獻降,就讓文王直接打到玉京來改朝換代得了?」王伏宣似笑非笑。

  「陛下!臣絕無此意!」侍中連忙對蕭皇道。

  「放肆!吵夠了沒有!」蕭皇又摔了一折戰報下來,一掌拍在龍椅扶手上,「文王都要打進玉京來了,你們還在這吵!」

  「父皇!」蕭玉歇跪地,「崔氏隨行的家眷悉數上陣,嫡系已戰死三人。」

  舉朝譁然。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蕭皇問,滿腹猜疑。

  蕭玉歇回道:「是昭陽手下月部扶陽衛帶來的消息。」

  蕭皇銳利的目光稍稍放緩了一點,轉向蕭玉融,「昭陽,可是如此?」

  「正是如此。」蕭玉融抬眸瞥了一眼蕭玉歇,轉頭對蕭皇笑道。

  消息並不是蕭玉融給蕭玉歇,顯然是蕭玉歇自己有在宣城的門道,知道了消息。

  但是這件事情若是被蕭皇知道,難免遭到猜忌,所以蕭玉歇把信息來源推到了蕭玉融手底下的扶陽衛身上。

  功勞推給扶陽衛,也消除蕭皇的猜疑。

  蕭玉歇甚至都沒有給蕭玉融說過這件事情,不過蕭玉融還是自然地應下了這件事情。

  蕭玉融暗暗在心底嘆氣。

  明明蕭玉歇就是儲君,來日帝位在蕭皇心目之中也非蕭玉歇莫屬,為什麼還要叫皇子們爭?為什麼還是猜忌蕭玉歇?

  難道這就是帝王本心?

  「嗯。」聽到蕭玉融應聲,蕭皇表情緩和下來,點了點頭,對蕭玉歇道,「接著說下去。」

  蕭玉歇回稟:「崔氏率兵英勇抗敵,苦守宣城,可惜敵眾我寡,文王兵重馬強,宣城危矣。」

  「太子此言有理。」柳品珏總是習慣在局勢穩定後,再開口一錘定音,「若是不出兵,豈不是令武將寒心?」

  蕭玉歇抱拳俯首,「請父皇發兵馳援。」

  蕭皇沉思片刻後,頷首,「諸位愛卿,有何人願領兵出戰?」

  一時間朝堂上靜謐無聲。

  霍照正要上前請命,一道突兀的聲音卻響起,「我。」

  「兒臣願帶兵出征。」蕭玉融領先霍照一步上前,朗聲道。

  「胡鬧!」蕭皇立即道,「簡直是胡鬧!」

  霍照同樣怒目圓睜,「真是太胡鬧了!」

  蕭玉融說:「兒臣沒有胡鬧。」

  蕭玉歇擰眉,正欲多說些什麼,卻被蕭玉融瞥了一眼,示意他不要開口。

  「你可知文王八歲習武,十幾歲便能領兵出征,二十幾歲立下汗馬功勞,你皇祖父都稱他奇才。」蕭皇慍怒地看著她。

  見蕭玉融依舊一臉執拗地看著自己,蕭皇嘆了口氣,「崔辭寧少年奇才,當年禦敵一戰封狼居胥,卻同樣難以支撐。」

  「此戰兇險,需派遣久經沙場的老將前往。」他苦口婆心。

  「既然文王可以十幾歲領兵出戰,崔明陽也十幾歲上陣殺敵,皇兄更是可以平亂,為何兒臣不可?兒臣雖年歲尚淺,但騎射武藝,也不差朝中其他武將吧?」蕭玉融話語輕狂,勸說蕭皇絲毫不懼。

  她道:「此次討伐文王,兒臣當仁不讓。」

  霍照皺眉,「玉兒,聽話,此戰兇險,崔氏子女哪個不驍勇善戰?照樣折戟沉沙,可見他兵強馬壯。」

  「舅父不必多勸,我意已決。」蕭玉融搖頭。

  霍照見她油鹽不進,氣急,「好好好!你現在是長大了,我也不必多管你什麼!」

  「請父皇下旨許兒臣兵馬出征。」蕭玉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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