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罪臣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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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沒想過「爭」。

  爭來的東西,就好似「嗟來之食」。

  只要我去爭,我就輸了。

  可沒想到,時至今日,我會跟人爭丈夫。

  趙長卿的妻子生病了,整整一個月,他一回沒在我這裡過夜。

  他那個妻子,我見過一次,長得水靈,只是彪蠻得很。

  那次,還是我提出要見她一面。

  我想瞧瞧,是哪個女人,何其有幸,能嫁與趙長卿為妻。

  趙長卿雖不樂意,但不願拂我的意,於是假意帶她到寺廟上香,與我「偶遇」。

  她真是好笑。

  上來跟我一個陌生人說那麼多自己的事。

  她說話時手就沒停過,邊說邊比劃,跟唱戲似的。

  因寺廟是在山頂,趙長卿有意爬得慢些。

  等他也過來時,那女人飛快地跑過去,挽住了他的手臂,還向趙長卿介紹我。

  趙長卿與我對視一眼,就在涼亭下坐著休息。

  他一直看著山下,神色有些不自在。

  我開始有些後悔,不該勉強他做這些。

  可當我看到,那女人因為無聊,在涼亭台階上,上上下下,片刻也不安生時,我又覺得惹趙長卿一時不快,也值了。

  更可笑的是,亭子上有個橫匾,上書「清雅亭」。

  她卻大聲念道:「清難亭。」

  果然,趙長卿生氣地站起來,走到她旁邊,冷聲說:「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她毫不客氣地罵回去:「你一說話還不如個啞巴呢!」

  難怪趙長卿對我提起她時,總說「那個蠻夷女子如何如何」。

  見過她後,我一點也不羨慕她了,反倒覺得她可憐——趙長卿還沒有和她同過房。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男人說謊,就如狗吃屎一樣,是天性。

  我只是憑著女人的直覺,察覺出趙長卿的異樣:

  他回家的次數漸多,找各種藉口。

  甚至說他父親要教他做生意。

  我還不知道他?

  他向來不喜經商做官,怎麼會這麼順服去聽趙老爺念經?

  當初,他得知父親不經他同意,定要他娶一個異邦女子為妻時,他什麼手段沒使上?

  差點兒要了半條命,最終趙老爺用我威脅他。

  如果他不娶那個女人,就讓他再也見不到我。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我是罪臣之女,這一生,是不可能嫁給他了。

  我淪落到青樓,趙長卿也不敢明目張胆跟我好。

  我倆就算私定終身,海誓山盟,也只能偷偷地好,所以愛得更是濃烈。

  沒想到他的一舉一動,趙老爺一清二楚。

  他無奈妥協,娶了那個女人。

  就是這個一開始,就讓趙長卿打定主意晾著的女人,竟讓我隱隱生出了危機感。

  我問長卿,你是不是喜歡她了?

  趙長卿聽了,像被人踩了尾巴,說:「怎麼可能?我趙長卿會喜歡她?」

  可一個月了,他很少來見我。

  他說她病重,他還總在外頭不回家,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不好。

  其實以前,是我總讓他回家看看,他不回。

  可他總是回了,我又心裡不痛快,總想著辦法留他。

  他留下來,我又心不甘,覺得我董婉歌竟還要去跟人爭男人。

  若是他愛我,我根本不用爭。

  這日,碎玉院來了一個貴客。

  媽媽說他是貴客,我遠遠瞧著,也不過氣度不俗。

  什麼樣的大官我沒見過?

  我從在碎玉院做了花魁,開始接客後,唯一的恩客只有趙長卿一個。

  他家是長安城首富,十個碎玉院也能買下來了。

  我之所以名頭還掛在碎玉院,不過是個能與趙長卿在一起相守的幌子罷了。

  若他給我贖了身,說不準哪一天趙家就被我連累,也要家破人亡了。

  趙長卿好幾天沒來見我,我正站在廊下看花,一團團的花,永遠開不敗似的。

  其實,哪裡是開不敗,不過是有花凋零為泥,有花初綻枝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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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哪有長久一說?

  媽媽陪著笑,在我身後相勸:「姑娘,你幫媽媽這一回吧。「

  「我不接客。」我淡淡說。

  「只是讓姑娘過去陪著喝杯茶,說說話,這位可是貴客。「

  趙長卿給碎玉院的銀子足夠,媽媽從不張這種口。

  我輕聲」嗯「了一聲應下了。

  不是因為好奇什麼貴客,是因為我心中鬱郁,無法排解。

  來人是一位中年男子,衣著低調,儒雅之極。

  我仔細回想了下,年幼時,並未在家裡見過這個官員。

  我進去時,他正與人敘話,並沒有抬頭看我,還是另一個男人說:「會撫琴麼?」

  撫琴時,那貴客才放下茶碗,看向我。

  我垂著眸,能感受到射來的目光。

  待一曲畢,我收回思緒,才發覺屋內只剩下我和他。

  我蹙眉,要起身告退。

  他說:」你可是前執金衛董仲嵐之女?」

  我吃了一驚,看向他。

  他說:「果真是,你姓董,模樣與仲嵐有幾分相似,我一猜就是。」

  看來是我父親的舊友。

  我不願回憶往事,說:「天有橫禍,家父早已歸於塵,往事不提也罷。「

  哪知,他嘆了口氣,說了句令我震驚的話。

  「五年前,董家遭的哪裡是天禍,分明是人禍!可憐仲嵐半生豪爽耿直,董家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五年前,我才十歲。

  我父親是京城炙手可熱的官員,他是執金衛,是掌管禁兵,保衛京城的要職。

  說起來,趙長卿是與我定過娃娃親的。

  不想,一夕間,家破人亡。

  處罰很重。

  年滿十四歲的男丁一律被處斬,十四歲以下男丁流徙邊境!

  女眷死的死,官賣的官賣,而剛十歲的我,被賣到了青樓。

  趙家也沒再提過娃娃親一事。

  貴人說:「你父親真是冤,就因為私下裡寫了一本冊子,上面記述他對孔孟之道的見解,還對儒家學說大加褒揚,「

  「卻不想這冊子被上面的人看見了,又正趕上風口,被人殺雞儆猴,列了罪狀給除掉了,」

  「………老夫記得,那冊子是從一個姓趙的商人的手裡拿出來的……「

  我父親只認識一個姓趙的商人,就是趙長卿的父親。

  趙老爺曾是我家的常客,與我父親私交甚好。

  我還真是恨,比年幼突遭變故時,還要恨。

  但我卻恨不來趙長卿,他是他,趙老爺是趙老爺。

  我只是對他有些失望。

  聽說他妻子病好了,我讓丫鬟去請她一敘。

  我懷疑趙長卿說的話,我想求證一番。

  我們在一艘畫舫上相聚,她喝了一口燕窩羹,就吐得不行。

  我心裡一咯噔,主動說為她診脈,我略懂醫術,稍一診斷,就知道她有了身孕。

  她竟有了身孕!

  趙長卿自己說的:「我是不會和她同床的!」

  擲地有聲,猶言在耳,我只覺得可笑。

  她也很驚訝,正喝著茶,被嗆得咳嗽了好大一會兒。

  我看著坐在我對面的女子,她一雙眼亮晶晶的,懵懵懂懂,俏麗的小臉,巴掌大,因為不敢相信,唇微張著,我見尤憐。

  我想像著,她和趙長卿顛鸞倒鳳的情形。

  他如何吻她,如何撫摸她。

  如何……我和趙長卿還未如此過。

  我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說不準我們能遠走高飛——因為珍重。因為在青樓見慣了男歡女愛,我深知男人對吃不到的東西,最念念不忘。

  我掐著袖下的手指,才不致失態。

  我還沒那樣心狠過,更沒想過要害人,但那一刻,我萌生了一個念頭。

  我溫和地說:「頭三個月最好不要對外宣稱,不然對孩子不好。」

  她驚訝,說:「還有這種說法?」

  我笑:「有了身孕,要注意的事情多著呢,我原本想請你吃魚膾,看來是不妥了,那我們吃熱鍋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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