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是那個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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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下了幾日的雪,青磚琉璃瓦浸濕後,掩在白雪中,顏色更是醒目。

  竹籃中的梅花嬌艷,已是將滿。

  忽聽靴聲橐橐,隱隱有說話聲。

  「……蘇卿府上的梅園景致不俗,倒比宮裡頭的更有意境。「

  我摘花的手一滯,知是人來了,便用力攥緊了梅枝,往下拽緊,又猛地鬆開,一樹的梅花伴雪抖落。

  細雪從頸後鑽進去,猝然的涼意讓我打了個寒顫。

  「什麼人?」蘇韓胄低聲喝斥。

  我倉促轉身。

  身後一株梅樹下,蘇韓胄與一個年輕男人站在一起,身後侍從拱衛如眾星捧月。

  那人穿一身靛色狐肷袍子,外繫著玄狐大氅,紫貂皮領更襯出清俊的一張面孔,神色頗為閒適。

  蘇韓胄面露慍色:「大膽奴才,聖上在此,快跪下!」

  我慌忙跪下,忘了手中還提著竹籃,梅花紛紛揚揚灑落了一地,映在積雪上紅灩灩一片,像極了戲台子上搭好的場景。

  好叫人看。

  寒冬臘月,我袖下的雙手按在冰雪上,如冰刀割著似的疼。

  卻並未聽見聲音,只有細雪撲簌之聲。

  「皇上,這邊請。」蘇韓胄最先反應過來,低聲邀皇上去別處。

  「你,摘梅花瓣做何用處?」清朗的聲音響起。

  「皇上,她是臣府上新來的丫鬟,衝撞了皇上……」

  蘇韓胄聲音緊張極了。

  「朕是一時興起,來了你這裡,她哪裡知道啊,你緊張什麼?朕只是好奇罷了。」

  蘇韓胄轉頭呵斥我:「還不快回稟皇上。」

  我俯身跪著,額頭將要觸到地面:「回皇上,奴婢是要做梅花羹。」

  「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朕倒不知梅花可入膳,蘇卿,朕知你見解清奇,不想府上一個丫鬟都有如此精巧心思。」

  說著話,已是轉身離去。

  眾人落足聲一陣嘈雜。

  蘇韓胄的聲音漸行漸遠:「皇上過譽,這是老夫母親房裡新收的丫鬟,人牙子說她懂些醫理……「

  過了半月,期間又下了幾場子雪,這日,難得放了晴,碧空如洗,仍是冷的出不了門。

  我正在院子陪董飛郡說話。

  我喜歡連名帶姓叫他「董飛郡,董飛郡」,仿佛董家猶在。

  每喊一回都覺得親切。

  他長得不似爹爹,一笑,圓眼睛與爹爹的四姨娘像極了,可我還是看著喜歡。

  董飛郡之前淪落在外,吃足苦頭,才九歲就像個小大人似的。

  我說:「董飛郡,你瞧,雪這麼厚,你想不想堆個雪人玩兒?姐姐與你一起。」

  「多謝姐姐美意,飛郡還有功課要做,下回再陪姐姐堆雪人。」

  「一家人,道什麼謝?你不想玩,那便不玩,只怕姐姐下回也陪不了你了。」

  「為何?」他猛然抬頭,似乎很吃驚。

  我朝他笑笑,原來他也是關心我的。

  從相認至今,他待我恭敬,卻並不親熱。我拉住他的手:「董飛郡,你日後想做什麼?」

  「我想經商,掙花不完的銀子。」

  我心中一沉,臉上仍掛著笑,腦中已是浮現趙史巍的模樣,還有……家道中落的趙長卿。

  聽柳朗說他做了游商,攜妻走南闖北,哪裡有利可圖,便去哪裡。

  都道是蕭朗是路人,他卻是變了一個人。

  那個一身青衣,搖扇談笑人的模樣,面容已是模糊,我卻還記得他瞧著我笑的樣子。

  「董姑娘,董姑娘,宮裡頭來了人,大人讓你速去正殿呢。「

  蘇府的管家大冬天的跑出了汗,離好遠就開始喚我。

  腦子「嗡「地一聲,一顆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我緊攬住董飛郡,抓住他瘦削的肩頭:

  「董飛郡,姐姐要進皇宮了,你要記住,你是董家的後人,凡事以活著為要緊,切記要聽蘇大人的話。」

  「我還能見到姐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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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望著青松上的積雪,似看到往後寂寥無望的餘生。

  我要用我的尊嚴、慾念、喜怒哀樂,換董家一個將來。

  ……

  我以為,會把珍重的東西留到最好的時候……是我自視清高,往後再不會了。

  「哎呀,董姑娘,這都什麼時候了,快快走吧。」管家催促。

  我鬆開董飛郡,仔細端詳了他一會兒,說:「有姐姐在,你不用怕。」

  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正在喝茶,見我進來,馬上起身迎過來。

  我正欲蹲身請安,被他一把攙住:「姑娘不必多禮,咱們是有求於姑娘,昨個兒皇上見了梅花,要御膳房做羹,怎麼都不是味,

  」記得上回來蘇大人府上,姑娘說會做這羹,且近年關了,御前的人又病了一個,放出宮一個,缺了人手,姑娘心思靈巧,可願去御前當差啊?「

  「李公公哪裡話?她能到御前那是她修來的造化。「蘇韓胄聽了忙起身,正色道。

  我福了身子,「能為皇上效勞,是玉如的榮幸。「

  李德福與蘇韓胄說了幾句客套話,笑道:「多謝蘇大人,那,玉如姑娘,收拾下咱們走吧。「

  到了宮門處,我從馬車下來,看到高大的紅漆大門洞開,裡頭是一道又一道的門廊。

  李德福在前頭與門侯說話,我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天,就聽見李德福客氣地說:「玉如姑娘,走吧。「

  冬日裡,皇上住在溫室殿裡,外頭冰天雪地,裡邊溫暖如春。

  一進偏殿,熱氣便撲面而來,李德福對一個小太監囑咐:「海全,你去帶玉如姑娘住下。「

  海全朝李德福笑道:「難怪公公得皇上看重,事事替咱們皇上想周全了。「

  「胡說!皇上的事是咱們能想的麼?「李德福瞪他一眼,又對我說:「出宮這麼久,我得去御前伺候著,玉如姑娘先安置下吧。」

  「李公公且去忙吧,玉如本是來做事的,哪裡還能勞公公費心?「

  李德福笑道:「姑娘真會說話兒,去吧。」說完自己先匆匆朝正殿走去。

  宮中執事送來鋪蓋,鋪陳妥當後,那位叫海全的太監對同屋的兩個宮女說:

  「這位是玉如姑娘,原是蘇韓胄蘇大人府上伺候老太太的,初來乍到,你們仔細教教她行走御前的規矩。「

  我跟著說:「給兩位姑姑添了不便。」

  一個圓臉宮女笑道:「我叫玉亭,她叫墨蘭,有什麼不便的,我們巴不得多個伴呢,聽李公公說叫你侍候茶水呢,我先教你學一遍,你自己再多練練。」

  我應了一聲,道:「多謝姑姑指點。「

  次日,又一個晴天,午後,李德福親自過來瞧過我,甚是滿意道:

  「倒是學得快,我瞧著是很妥當了,茶水上正缺人,早些讓你歷練也好,皇上午睡醒後,你先當一回差事吧。」

  皇上在暖閣里歇著,深沉沉的大殿中寂靜無聲,只地下兩隻鎏金大鼎里焚著安息香。

  我與玉婷站在暖閣外候著。

  李福海是當值的首領太監,靠在牆上昏昏欲睡。

  忽聽一聲低低的聲音,我尚未聽清楚,李德福便睜開了眼睛,低聲說:「準備著,皇上醒了。」

  司衾的太監魚貫而入,替皇帝更衣梳洗。

  我站在一旁,端著一盞梅花羹。

  皇上眉頭緊鎖,在案前坐下。

  李德福朝我使了眼色,我便端著青瓷碗過去。

  皇上猶有一分睡意,神色有幾分慵懶,垂著眸抬手過來端碗。

  不知想到什麼,動作忽然大了些,我措手不及,送得慢了,手上一暖,皇上織金錦繡的袍袖已拂過我的手腕。

  皇上的手正按在我手背上,我不禁大窘,心下慌亂,幸得眼下只有李德福在場,我連忙低聲說:「皇上,請用羹。」

  皇上抬頭看向我,心思不知在何處,心不在焉低點了點頭,接過羹,喝了一口,忽地又看向我:「你是蘇韓胄府上的那個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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