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此為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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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種著一大株石榴花,映在天青色蟬翼紗上,風姿搖曳,說不出的嫵媚妖嬈。

  連日的晴天燦陽,卻並不至太熱,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

  絲絲涼風從珠簾透進來,如同吹進了皇上的眼底,他眼波和煦輕快,在我臉上巡梭。

  心上人。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此為相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樣綺美的光景,我是再不可能有了,劉志也不會有了。

  他是皇上,心懷天下,凡事皆須在國事之下權衡,他的人,是後宮所有女子的,他對我的喜愛,皆因我的刻意奉迎。

  手指一松,花名冊掉落在地,我忙蹲下身去撿。

  那麼多女子的名字在他靴邊散開,龍袍邊緣用金線繡著五爪金龍,漆黑龍眼圓瞪帶著攝人的威嚴,飄忽的心緒一下子清醒過來。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你就嚇成這幅模樣?你這謹小慎微的性子什麼時候能改啊?」

  皇上笑著扶我起來,隨手接過我手中的花名冊看起來。

  我道:「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臣妾可不敢當作戲言。皇上還是快把名冊還給臣妾吧,過一陣子皇上就能瞧見真人了。」

  皇上輕笑一聲,「你吃醋啦?」

  他寬大的袖袍一揚,攬著我的肩坐在軟榻上。

  他的臉湊近我,鼻尖碰著我的鼻尖,醒神的瑞腦香裹挾著他成年男子的氣息襲來,他的嗓音低沉澀啞,唇克制又壓抑地親著我的唇、我的臉頰、我的眼睛,聲音蠱惑般呢喃:「你拈風吃醋我都喜歡,我的心上人除了你還有誰?」

  他的呼吸愈加急切,手插入我衣襟中,微涼的指尖令我禁不住顫慄,自我有了身孕,我與他便不曾如此親近過……我握住他的手,低聲說:「還不足三個月……」

  他意興闌珊,閒閒翻著花名冊,道:「先皇在位時,後宮嬪妃足有上百人,光皇子、公主都數十個,我幼時母后還不受寵,成日裡見父皇那些妃嬪勾心鬥角,我與母后吃足了苦頭,所以我最煩後宮人多,可既然母后喜歡,那就依她就是。」

  一語為了,他神色又恢復如初,威嚴冷肅,滿腹籌謀。

  他沉聲道:「正好讓她有事忙著。」

  我望著他的側臉,似乎可以看出他腦中定是有副棋盤,隱隱感覺到有什麼要緊事即將到來。

  綺淑殿離翠湖近,岸邊垂柳依依,亭閣假山秀麗,比別處要清涼許多。

  我常去那裡隨意散著。這日,我只帶了玉婷在一處竹林小徑下散步,其他宮女太監遠遠侯在亭子裡。

  一個小宮女突然從竹林里出來,我嚇了一跳,但已認出她是漪瀾殿的金屏。

  玉婷正要開口呵斥,我恐她驚動旁人,一抬手制止,低聲問金屏:「陳官人近日可好?」

  小宮女跪地磕頭:「娘娘,我家主子身子安好,她在宮中無事繡了一個肚兜給將來的小皇子用。」

  她雙手捧著一件洚色小孩肚兜,依稀可見精密細緻的繡工,我朝玉婷看了一眼,玉婷上前接過。

  我道:「起來吧,替本宮謝過你家主子,本宮這會兒子也沒什麼好東西相贈,恰好太后前些日子賞了一支鳳釵,你拿去給陳官人吧。」

  金屏應著,告退後急匆匆走了。

  玉婷道:「娘娘,上次是鞋子,這次是肚兜,她又打的什麼主意?哼!誰稀罕她的東西!」

  我拿過肚兜,望了望碧波蕩漾的湖面,竹影婆娑起舞,這才懶怠地看著陳官人送來的繡品。

  繡工不錯,上面的金虎鬚須如生。

  我若有所思,忍不住輕聲道:「玉婷,有些話心裡知道,也莫要逞快說出來,你就是太急了,想什麼,就說什麼。三十年河東,三十河西,誰又說得准以後別人怎麼樣呢。」

  我從未對宮裡的人說過知心話,就連玉婷都不曾,說我冷漠也好,戒備也罷,我只覺得萬般都是命,旁人再指點,也改變不了什麼。

  可在宮裡,主子尚且小心謹慎生怕被人抓住把柄,更何況是奴才,奴才犯錯,是會沒命的。

  玉婷道:「這裡又沒有別人,再說她一輩子都出不了漪瀾殿的大門,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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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輕拍拍她的肩,笑笑往回走。

  皇上沒有治她死罪,只是幽禁了她,便可看出她翻身的希望。

  若消息牢靠,今晚皇上會密見陳大人。

  看來陳官人幽居寢宮,消息倒是暢通得緊。

  夜裡,我換上常服,悄無聲息走至外殿,值夜的宮女睡得正香,我掩上門走了出去。

  平時坐轎輦不覺得,今日漏夜步行,一路躲開巡邏的掖庭衛到了漪瀾殿,我甚覺疲憊。

  門虛掩著,剛準備推,門就自己開了。

  陳官人穿著青色長衫,不知是衣裳過於寬大,還是她過於消瘦,風一吹來,她像是湖邊弱柳,只雪白的面龐清冷堅定。

  迎我進去後,她關了門,掌著燈,在前面走著:「董昭儀請屋裡坐吧。」

  經過正殿,八仙桌歪坐著幾個奴才,一股子的酒氣。

  她見我側目,淡淡道:「提前讓他們撒歡兒,酒里放了蒙汗藥,一時半刻是醒不來的。」

  說話間,我們已到了她的便殿。

  裡面的擺設依舊奢華,古董,字畫不少,維持著她過去的榮華。

  有兩幅丹青水墨丹青意境清遠,初見樸素,但懂行的人卻知其中高雅。

  我不禁對她刮目相看,又為她惋惜。

  她見我盯著那畫出神,道:「一開始,皇上與我也有許多話兒說,後來因為太后,皇上對我就淡了,不對,他是冷淡了整個後宮,」

  她冷冷笑著,用手輕撫著紫檀桌子:「你知道皇上為何待你好?因為就你不是太后挑選入宮的。」

  我從袖中拿出那個小孩肚兜,從夾層捏出一張紙:「你叫我深夜來此,不是為了說這些吧。」

  「當然,」她緩緩坐下來,仍端著貴人時的尊貴,道:「你也坐吧,」她幽幽嘆口氣,道:「長夜漫漫,雪瑩孤寂,想和昭儀多聊兩句。我知道今夜皇上沒有宿在你那裡,你又何必著急。」

  我笑,「不急,陳姐姐想聊什麼,玉如奉陪就是,對了,既然說到太后,妹妹有些不明白,姐姐既然知道皇上不喜歡太后干政霸道,姐姐為何非要唯太后馬首是瞻呢?」

  她冷哼一聲:「你以為我不想與皇上同心同德?可上至朝廷,下至後宮,實際的掌權者只在太后手裡,這未央宮裡,除了皇上可以偶爾違逆太后,誰還敢?」

  「何況我爹與太后相輔相成多年,皇上的政見一次次被朝中如我爹那樣的官員詛行,你覺得皇上還會待我還會有感情麼?我只有依附太后,最起碼,在未央宮還有權勢和榮耀。」

  「姐姐是迫不得已。」我始終笑著,替她說出沒有說出口的話。

  她遲疑了片刻,忽然起身,曲膝半跪行了見我的大禮:

  「董昭儀,我是不喜歡你懷了龍嗣,可那雙有誘蛇粉的鞋絕非我放進禮物盒中的,我是冤枉的,我知道,我不能自證清白,所以我今日邀昭儀來此處,並不是為了讓昭儀幫我脫罪,而是為了我的胥兒,他才三歲,如果不在我身邊養著,日後他怕是連我這個母親長什麼樣子都要忘了……」

  兩行淚從她眼眶倏然而下,她一向端莊得體,此時的神情卻極為痛苦。

  我說不出什麼感覺,只覺得悶悶的,許是我有孕以來總是胸悶的緣由,怔忪了下,我隨即斂了神,扶她起來:

  「妹妹之所以來赴約,就是因為我知道不是姐姐做的,」

  她尚處於為孩子心緒激動的時候,我抓住她的手臂,盯著她的眼睛道:

  「就算有誘蛇粉,就算昭陽殿多水草,但也日日有內官清掃,哪裡會有那麼多蛇?多的我一出現就會引來一條蛇!」

  「那是因為有人在我身邊偷偷放了一條蛇,這人是我之前我宮裡做粗活的一個小太監,我剛察覺,他就被人滅了口,臨死前,他說,是太……他沒有說完,就死了。」

  我一口氣說完,看著陳官人的反應。

  的確是有一個小太監,在桃林里鬼鬼祟祟一閃。

  可我並沒有抓到,也根本不是我宮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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