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正是本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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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董貴人?」佟昭儀訝然。

  她一雙明眸中有故作精明的單純,但依然清澈得可以倒映出人影。

  我微含興味地打量她,輕笑一聲:「正是本宮。」

  被皇上厭棄的後宮女人,是沒有結交意義的。

  何況我這裡離主宮殿遠,光是坐船喝一路冷風都叫人受不了,旁人是不會來的。

  就連常貴人,一入冬,也來得少了。

  佟昭儀大概沒想到我幽居冷宮還這樣坦然不迫,驕矜之色便露了怯,但仍是端著架勢,頗不情願地微微屈膝向我行禮:「瀾儀見過董貴人。」

  她微一轉頭示意,身邊的宮女便捧著一隻紅綢覆蓋的大方盤上前,口齒伶俐道:

  「這是我們娘娘在宮外找秀娘做的袖套,用的是細銀鼠皮毛,比宮裡御製坊里的東西還要好呢。」

  我漫不經心地擦著手上的泥土,尖尖的指甲上,鳳仙花染的紅痕淡得像是脆薄的琉璃瓦,這還是秋末時玉婷為我包的。

  玉婷說:「難怪娘娘剛入宮時,我就覺得您通身的氣派不似普通丫鬟奴才,原來娘娘曾是仕宦之家出身,就娘娘這雙玉似的手就是要做主子的。」

  「外頭這麼冷,董貴人怎麼親自做這些粗活兒?下人們都去哪兒了?」佟昭儀朗聲道。

  她清脆的聲音像是林間突然飛走的雀鳥,打破一方的靜謐。

  我暗吸一口氣,冷冷道:「是很冷。佟昭儀若是有事不防直說。」

  「我們娘娘千辛萬苦來探訪貴人,貴人您就是這樣的待客麼?」

  「住嘴!對貴人不得無禮!」佟昭儀斥道。

  我抬眼看了一眼那小宮女,不再理睬。

  玉婷從屋裡出來,見來了外人,趕忙走近,將手爐遞給我,朝佟昭儀行禮:「昭儀娘娘金安。」

  我吩咐玉婷:「佟昭儀送來貴禮,收下吧,去為佟昭儀上薄茶,我乏了,要去歇了。」

  「不必了,」佟昭儀冷聲道:「既然貴人累了,我就不打擾了,後日在我宮裡設宴,款待各位姐妹,還望董貴人賞臉。茉兒,我們走。」

  淨了手,我換下沾了泥的衣裳,坐在鏡前梳頭。

  一抬頭,見窗外又下起雪,便對玉婷道:「把香爐里的香倒掉,換成杜衡。」

  玉婷依言打開博山爐,道:「我實在不明白,娘娘成日就對這些香料啊花啊詩啊有興致,也不為前景謀算謀算,佟昭儀是後宮裡的紅人,她來咱們這兒,娘娘怎麼就把人攆走了啊?」

  我戴上護甲,站起身,用護甲在佟昭儀送來的袖套上劃了劃,水光鮮光亮的皮毛倒來倒去,果真是好料子。

  送我一個沒聖寵的妃嬪都這樣大手筆,更何況是旁人?

  看來這個女子頗有志向。可惜沉不住氣。

  「反正我又不打算與後宮其他人有牽扯,何必要與她結交,我若是巴巴兒奉承著她,也不見得她會喜歡我。人有時候啊,就是這樣,你敬她一尺,她反過來要欺你一丈,」

  我拿著袖套,為玉婷戴上,看了看,道:「而且我最厭煩旁人在我跟前炫耀,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曾經有一副貂皮袖套,是用帚尾幼貂的毛製成,異常珍貴,是趙長卿從他家經營皮毛的鋪子裡守到的,連他爹娘都不曾見到。

  他送與我。

  玉婷喜滋滋戴著,舉著手臂晃動著看:「真好看,娘娘這回去賞雪就不怕凍手了。」

  「我不用,送你了。」

  玉婷忙往下脫:「這可使不得。」

  我按住她的手:「我說使得就是使得,就算不送你,我也不戴,那才叫浪費,咱們現在不如往日,須得物盡其用。」

  她知道我的性子,便不再勉強,朝外看了看,壓低聲音道:

  「娘娘之前給我的首飾,我就是日後出宮也用不了那麼多,我聽他們私下裡說可以找守門的侍衛變賣東西,要麼咱們也賺些銀子用用?」

  她許是怕我不喜這種行徑,忙不迭道:「娘娘大可放心,宮裡一直都有人這樣做,不光是咱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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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思忖了會兒,隱隱有些心動,可還是覺得不妥,便搖搖頭:「為了日子舒坦些,還不值得擔險,還是留著你出宮做嫁妝用吧。」

  「很穩妥的,不會出什麼岔子。」

  我已打定主意,正色道:「我倒不是怕什麼,而是覺得不值得。」

  「娘娘覺得什麼值得?」

  什麼值得?

  我怔忪在原地。

  宴會設在芳榮殿。

  宮裡大大小小得臉的主位都到了。

  我坐在主位的一側,與常貴人並席而坐,中間的位置為陳貴人留著。

  按說陳貴人與我和常貴人位份相同,理應並席,但這個佟昭儀就是有心留了首位。

  不得不說,她還是有些手段的,要麼能請來陳貴人賞臉呢。

  她坐在下首,寶藍金絲刺繡華麗精緻,更顯得人艷光四射,含笑吟吟與萬昭儀說著話兒。

  我含笑道:「姐姐說的沒錯兒,這些新人個個都不簡單,尤其是這位佟昭儀最為出挑。」

  常貴人道:「老話兒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佟昭儀八面玲瓏,今日為皇上送新式樣的點心,明日到陳貴人宮裡恭迎,哪裡都有她的人,就連萬壽節她都跟著出謀劃策呢,」

  她意識到什麼,噤了聲,拍拍我的手背,略有些尷尬笑笑:「噯,我可不是拈酸妒忌,我只是覺得我自己做不來這些。」

  「總有人喜歡做這些功夫,我們也就看看熱鬧罷。」我輕聲道。

  陳貴人姍姍來遲,落座後與眾人說說笑笑,閒話了一陣子,才朝我淡淡看上一眼,道:「董貴人身子可是大好了?」

  我微笑道:「有勞陳貴人關懷,我這弱病定會早些痊癒。」

  她看了兩眼我的衣飾,嘴角輕動,似笑非笑,不再理會我。

  來時我有意穿著掖庭司送的粗紋棉綢衣裳,好不招人厭。

  宴席撤下後,還要聽戲。

  常貴人的女兒紅湘公主被請來了,七八歲的小姑娘,正是換牙期,一笑露出豁牙兒,有趣得緊,規規矩矩向我行禮,叫我董娘娘。

  我不大喜歡孩子,可見到紅湘公主卻心中歡喜,許是常貴人教得好,小姑娘落落大方,不急不緩,笑起來更是讓人喜歡。

  本打算早些回去,因著紅湘公主,直到戲開始了我才離開。

  走至一處假山時,我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吩咐玉婷:「這裡面是一些提神的香料,適才忘記給常貴人了,你現在去給她吧。」

  玉婷道:「此處僻靜,娘娘一人在這裡我不放心。」

  「大白天的,有什麼不放心的,快去吧。」

  玉婷一走,喜兒就從假山後出來了。

  她低聲道:「娘娘怎麼這麼遲才出來?奴才您不會來了呢。」

  我冷聲道:「我既然答應來參加宴席,自然是為了見你一面,他可有什麼交待?」

  喜兒道:「大人的意思,既然娘娘尚有餘念,那以後的路便是娘娘自己的,與大人再無干係。此後不論到什麼境地,娘娘也須得切記這一點。大人這也是為娘娘好。」

  「我知道,即便事發,我也一力承擔,」

  我深吸一口,看向她:「董飛郡被冊封為中朗將,他不日就從西北到長安,往後與大人同朝為官,還請大人照應些。」

  「這個自然,」喜兒始終低眉順眼,「這是奴才最後一次見娘娘,娘娘保重,喜兒告退。」

  玉婷氣喘吁吁小跑回來,隨著我邊走邊說著宴席上的事:「佟昭儀真是有心思,大冬天給各宮娘娘上瓜果吃……」

  湖面上接了一層薄冰,遠眺霧蒙蒙一片,冬日的天向來如此。

  從垂虹橋上船後,我進了船艙歇息。

  船夫劃得平穩,只能聽見搖櫓的聲響。

  窗戶緊閉,外頭的情形均看不見,我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船夫驚呼了一聲:「船身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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