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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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這是醒了?」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

  我聽不真切,像是在夢中一樣,吃力地抬起眼皮,卻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那聲音還在低聲嘟囔:「她、她醒了?本宮怎麼一來她就醒了?」

  「娘娘!娘娘醒了!萬昭儀,奴才要去通告太醫,先行告退!」

  我已能聽出,這是我宮裡的小宮女桐花。

  萬昭儀應了聲後,室內突兀地安靜下來。

  有衣裳窸窣聲靠近。

  我想動,全身綿軟無力,眼皮都似抬不起,腦中卻忽然清晰地湧來許許多多事,一件件如利箭簇擁射來!

  我以為時光還留在那個滿是花香的光景,一醒來,才發覺已是時過境遷!

  每一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玉婷!

  我痛楚地蹙起眉來,眼淚順著眼角直滲進鬢角中去。

  「董貴人?」萬昭儀低聲喊了我一聲。

  我實沒有力氣與她斡旋,此時更不願見她,便閉目不動不言。

  過了會兒,她的貼身宮女香菱道:「怕剛才是夢魘吧?娘娘您瞧,她流淚了。」

  「夢魘?夢到什麼了?」萬貴人低聲道:「她剛才喊了什麼?長……青?」

  「好像是呢。」香菱道。

  「嗡」得一聲,趙長卿的名字從萬昭儀口中輕飄飄說出,卻像是重錘砸在我太陽穴處。

  比起陳貴人說出我與霍澤睿是舊識,更讓我震動。

  趙長卿才是我心底最大的秘密。

  「太醫不是說,她有可能醒不過來了麼?」

  萬昭儀不再議從我口中喊出了什麼,只壓低聲音嘀咕著,說話間,一股香氣漸近。

  珠簾微響,一個陌生的女子恭聲道:「聽桐花說我們娘娘要醒了,她去請太醫,叫奴才過來侍奉。」

  香氣倏忽遠去。

  萬昭儀道:「你出去吧,有本宮在這裡守著,董貴人還沒有醒,你莫要帶了疫病進來。「

  「諾。」

  疫病?

  莫非宮裡有了時疫?

  難怪我這裡這麼冷清。即使我是不得寵又無母族後盾的妃嬪,也不至於病中身邊無人。

  這樣看來,宮中瘟疫情形該是十分嚴重。

  香氣又近,愈來愈近,下一刻我的口鼻就被人用手壓著手帕覆上。

  「娘娘……」香菱驚呼一聲。

  「怕什麼?我倒要看看,她醒沒醒。」

  萬昭儀輕聲道:「我知道分寸。「

  難為宮裡一團亂的時候,她還有心念記著我。

  若真是有時疫,上至皇上,下至奴才,都會惶惶不安,自顧不暇,誰會關注一個不得寵的妃嬪?

  萬昭儀倒不那麼笨,來折辱我的時機選得好。

  她嘴上說知道分寸,心裡頭只怕早就想要我死了——她偷偷在太后送我的賀禮中放裝有誘蛇粉的鞋子,又讓人在桃林中放蛇,看似做得乾淨,卻愚蠢的用那時揚州新貢的織錦做鞋面。

  人人都覺得只是一色花紋,布料尊貴,表面上,一看是好東西,但越是好的東西,越稀貴。

  貢品掖庭司有記檔,只需查一查,就查出那匹花色的布料是她的。

  就連掩蓋誘蛇粉的香料,也是用她常用的香。

  我一門心思為了對付太后,旁的人我不願,也沒心情理會,便將這樁事算在太后身上。

  但我曾提醒過萬昭儀,借誇她身上香味獨特、衣料是時興的揚州織錦,告誡她,她做的事,我一清二楚。

  她那之後嚇得連忙換了香料,再不穿揚州織錦的衣裳,規矩了好大一陣子。

  看來,這件事,始終是她心中的一道刺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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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在這裡?」低沉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皇上來了。

  我原本就要伸手去抓萬昭儀的手,聽到皇上來了,馬上雙腿胡亂瞪著,睜開眼,雙手用力抓住萬昭儀的手,好叫她從我臉上移不開。

  雖然還是頭暈目眩,但她大駭的表情卻絲毫不錯地落入我的眼中。

  我直勾勾盯著她。

  腦海里猝然閃過玉婷的臉,慘白的、結著一層冰霜的臉,心頭像針戳了一下似的疼,玉婷是為了救我!

  我已經委曲求全,已經不顧尊嚴、臉面,只想苟且餘生,為什麼,還要任意擺布我,踐踏我!

  萬昭儀能給我下藥,叫人放蛇嚇我,卻憑她做不來叫擺渡船半道壞了的事情。

  那艘船,船底的木頭腐朽不是一日兩日了。

  上頭鋪著毛氈,平日裡看不出來,但卻是一點點損壞,來回那麼多人乘坐,才不致察覺。

  且不說萬昭儀如何買通船夫做這殺頭的死罪,單是這細發的毀船功夫,她都沒那耐心做。

  但她知道了趙長卿,我如何也無法再容她。

  「你……做什麼?你……鬆手!」她嚇得聲音都變了。

  我「嗚嗚」低嗚著,偏頭看過去,皇上面色鐵青,大步走過來,一把拽開萬昭儀。

  她趔趄著摔倒在地上,又馬上爬起來,跪著挪過來:「皇上,皇上……臣妾冤枉……皇上……」

  「滾開!」皇上抬腳踹在她心窩處。

  這一腳很重,萬昭儀倒地後半晌都起不來,她的宮女香菱早嚇得跪地抖成一團。

  他在我床邊坐下,面容疲憊,只一雙烏黑眸子明亮清澈,擔憂且驚喜地凝視著我,小心翼翼抬手拭去我眼角的眼淚,柔聲道:「別怕,別怕……」

  我只是更洶湧地流眼淚,彷徨無助地望著他,艱難舉起手來,輕輕撫上他的手,臉頰微動著感受著他的手心。

  他眉間微動,身子明顯一僵,唇角輕輕動了動,用另一隻手拍了拍我的手,起身走下去。

  萬昭儀依舊哭著喊冤枉,但卻並不敢再到皇上身邊。

  我的眼淚流盡了,能看到她驚慌失措的臉。

  其實我一直沒想過招惹她,沒想過在她身上花什麼心思。

  因為她的心思,一眼就能被人看透。

  愛也好,恨也好,她笑就是真對你笑,她翻白眼就是真得對你不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爭什麼,誰得寵,她就去找誰的筏子,亦或被人使心機拉攏過去做冤大頭。

  卻根本不知道去揣度人心。女人的心。

  男人的心。

  更確切的,是皇上的心。皇上的心,雖然從不單屬於哪一個女人,雖然從來不是真正用心,但那微薄的,一點點的歡喜,卻是後宮最有用的資源。

  不,有了這些還不夠,還要有本事消受。

  李德福進來了,我轉頭不再看,還是能聽到皇上冷冽無情的聲音:

  「萬氏,意圖殘殺妃嬪,心思歹毒,手段殘忍,此等蛇蠍心腸,實有損皇族功德,賜白綾。念其母族於朝廷有功,不予追究萬家之責!」

  萬昭儀被拖下去後,皇上又看見癱倒在地的香菱,厭煩道:「拖下去,狠狠的打!」

  狠狠的打。自然是打死算數。

  又過來兩個太監過了架了香菱下去,李德福也跟著退下。

  外面的喧鬧終於靜寂,淡淡晨光從簾後透進來,沐在他身上。

  他遲緩地轉過身來,背負著手,遙遙看著我,並不上前,卻忽然開口:「何時醒的?為何無人向朕稟告,這幫奴才,個個死性不改!朕若晚來一步,那萬氏就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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