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章 第一二章 幾回落葉又抽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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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0章 第一二〇〇章 幾回落葉又抽枝(三)

  「……我反口?什麼叫做我還反口?」

  房間之中,聲音暴怒,揮舞木凳的聲音響在空中。

  「我算看出來了,離家出走,你好的不學學壞的,無法無天了!」

  「哈哈,眼鏡,往日裡我不打你那是尊重老人,跟我火併,你怕不是想死!我混斥候的……」

  「尊重老人你就不會對鐵天鷹下手了,你答應過我什麼?顧全大局……」

  轟隆隆的聲音,左文軒摔了凳子,以兩根凳腳為武器朝著寧忌呼嘯揮打,他雖然參謀部出身,但一來長期鍛鍊,二來見慣西南的精兵悍將,此刻出手也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寧忌則是哈哈怒笑,拿了房間裡的掃把還擊。

  「我呸,鐵天鷹是敵人——」

  「大局、大局……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你,遇上事情就腦袋一熱……」

  「都怪你們!都怪你們!你們這幫王八蛋居然把霸刀教給那隻狗,他在我的面前用霸刀,他不該死嗎?你都該死——」

  「現在弄得人都快死了,里里外外全是屎,還要我來給你擦屁股——」

  「我去,你還插我屁股——」

  「……什麼……啊?」

  罵聲與打鬥聲連綿,將房間裡的桌椅掃得東倒西歪,到得激烈時,寧忌揮舞掃帚將左文軒的頭臉砰砰砰的打了好幾下,空中全是灰塵,左文軒瘋狂地揮舞凳腳還擊,一根凳腳打在牆上飛了出去,寧忌正有些不忍,灰塵中左文軒猛地一拳揮了過來,打在寧忌的豬頭臉上,將他打的向後方顛了好幾步,呲牙咧嘴。

  寧忌痛苦地揉了揉臉:「切,想不到你個弱雞還有點力氣……」

  左文軒擺著頭,揮舞袖子打打灰塵又擦了擦臉,噗噗向地上吐了兩口,方才陰沉著臉四處張望,順便抬了抬手:「老子每天鍛鍊,要不是手下留情剛才能一拳打死你。」

  他樣貌斯文,回歸東南之後也向來以幕後的籌謀者自居,但此刻的袍袖之下,竟也有鼓起的肌肉。

  「是啊是啊,手下留情……」寧忌磨著牙齒,隨後伸手指向房間一側,「那邊。」

  左文軒便摸索著去找眼鏡,寧忌伸手指了好幾次:「左邊、左邊……再過去一點……」

  找到眼鏡,擦擦乾淨,在地上蹲了一下,隨後左文軒提著棍子站起來,往旁邊一揮,又踢掉了一張桌板,指向寧忌:「你……你差一點就砍死鐵天鷹……」

  「沒死……那就是沒事嘍。」

  「差點就死了,你能不能有點大局觀?」

  「我還不夠有大局觀?鐵天鷹當著我的面用霸刀,你們哪個王八蛋教給他的?你們這幫吃裡扒外的東西,我回西南我告你們的狀,到時候判你們死刑,立刻執行!反覆執行!」

  「我怎麼知道是誰教的?寧先生有教無類,教了所有人霸刀的訣竅,鐵天鷹又是高手,隨便學一學不就學會了?這麼多人,誰教的,你去查啊,要不要我給你把人集合起來,告訴他們五尺淫魔寧小二來福州了,要追究這事,讓你一個個跟他們聊去——」

  「——再提那個外號我砍死你。」

  「全天下知道這個外號的人多了……」左文軒冷笑一聲,隨後攤開手,「現在的問題是,鐵天鷹重傷,他對你可好奇了,刑部也會開始找你——那個行刺的矮子!現在事情越搞越大,各方視線盯過來,誰擋得住,你的事遲早通天……」

  「出來混江湖,就是這個樣子的啦。」確定了鐵天鷹沒死,寧忌心情放鬆,整了整頭髮,一臉無謂,「你們這幫眼鏡,擔心這個擔心哪個,就是想得太多,膽子太小。現在不是很好嗎?吞雲和尚那邊的人,我們一次乾死五個,四捨五入就是十個……」

  「死了幾個嘍囉有什麼好說的,鐵天鷹重傷了,你怎麼不把吞雲和樊重也搞死?」左文軒罵,隨後頓了頓,「而且,這是膽大膽小的事情嗎?你這破身份擺在這裡,它跟現在的事情是一個級別的?」

  「一碼歸一碼,我出來行走江湖,可沒打西南的名頭。而且我爹大公無私,就算我死在福州,那也不會連累你們。」

  「你個蘿蔔頭說得輕巧……」左文軒冷笑,「寧先生是大公無私,有事憋著,可其他人呢?寧忌,我就不說中間那些搞陰謀的了,你要是出了事,霸刀那位劉夫人會不會追究?甚至也不說霸刀劉夫人,真要是大夫人鬧起來,寧先生壓不壓得住她?」

  「呃……」

  寧忌偏著頭想了一陣,過得片刻,伸出手指撓了撓頭,「哎嘿嘿……」

  有點無言以對。

  真要是自己出了事,瓜姨和大娘,多半是要追究的,其實瓜姨那邊還好些,涉及軍權,父親會在明面上壓下來。大娘那邊,極少動怒,然而一旦動起來,背後的影響力方方面面的,父親也未必壓得住。真是幸福的煩惱。

  「你就是個禍害!」左文軒道。

  「呃,嘿嘿……一點小事嘛,不要生氣嘛。」寧忌聳聳肩笑著表達歉意,「而且,我也不是不懂大局,你看我來的時候就在想啊,要是真把鐵天鷹砍死了,你不好交代,我聽你的,立馬出城跑得遠遠的,就再也不回來了……」

  左文軒眼睛亮了亮:「那你現在跑,我送你走……立馬滾。」

  「那他現在又沒死,你急什麼呢!」寧忌狗臉一翻,「而且你看,我現在就快打進敵人內部,雖然起了一點衝突,但看得出來,陳霜燃這邊的壞蛋都很欣賞我……」

  「也難怪他們欣賞你……」

  「對吧……你不要急,還有另外一邊的蒲信圭,現在也欣賞我,他們慧眼識珠,都要跟我合作。這是什麼情況?眼鏡你看到沒?你們一幫愣頭青,什麼東西都搞不好,我是主角,我能救你們。哼哼,我已經有計劃了我告訴你,接下來我會把他們一網打盡,到時候我爽了,你交差,有什麼不好的。正所謂富貴險中求,你現在要我走,你就是膽小鬼!」

  左文軒扶著眼鏡,嘆了口氣,在那邊思考了一陣,終於扶起一張凳子。

  「其實……現在走,是最好的時機。」他緩緩道,「其他的事,包括左行舟,都沒有你這邊會搞出的問題大,當時你擺攤,我認了,現在你再往前,搞出事情來,我控制不住。」

  「我不走。」寧忌擺了擺頭,便也坐下,他沉默片刻,隨後也是緩緩開口,「左文軒,我是寧家的兒子,可我從小也在擺脫這些,戰場我都上得了,何況區區一個福州?而且……父親是支持我這樣做的,眼鏡,我死了,他會傷心,但我能走出來,我知道……他心裡高興。」

  他的目光盯著前方的左文軒。

  少年在戰場上成長,自小時候開始,便性情跳脫、咋咋呼呼,他極少正式地與人談論自己的父親,但此刻說起來,雙目中也蘊含了極其認真的光芒。

  他心向自由,但最主要的,是身邊的親人也在將這樣的自由傳遞給他,父親會跟他說起天下的爛漫、說起對江湖的嚮往,母親向他說起江寧的過去,他們愛護他,但說起這些愛護時,也帶著淡淡的惋惜,作為寧家的孩子,並不自由……而也就是因為這樣那樣的流露,他極小的時候便進入了軍隊,而他們也漸漸的接受了他走上戰場。

  父親、母親,家中的兄弟姐妹、其他親人們,或許也早有過這樣那樣的心理建設。於是他從西南出來,擁抱了這份沉甸甸的、黑暗的自由,縱然年少,他的心中卻非常明白,有些東西,只有向前才能打破它,後退是無路可去的。

  左文軒看了他好一陣,終於伸手捏了捏額頭。

  「真不走?」

  「不走。」

  「那就……聊聊你搭上的線吧,還有你的破計劃……」

  左文軒服了軟,寧忌便嘿嘿地過來,跟他說起與蒲那邊往來以及跟吞雲等人後續的打鬥。如此交代一陣,左文軒表示明白了,便也說了說刑部與鐵天鷹這邊的問題,讓他小心。

  寧忌倒有些不以為然:

  「你們都是一邊的,就不能多透露一點,讓他們別查我?鐵天鷹那邊不用說實話嘛,就說為了臥底,我下手重了,讓他擔待一下,來日我再跟他道歉……哼哼,到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我乾淨利落一刀砍死他,然後走人……」

  「什麼一邊的?」左文軒無奈地瞪他一眼。

  「你們啊,什麼聞人不二、成舟海、李頻、鐵天鷹、左家……不都是全心全意的狗腿子嗎?自己人,你給我擔個保,多大的事情……」

  「……」左文軒揉了揉額頭,「你個蘿蔔頭,懂個屁的政治……親兄弟都沒法全部信任,何況同殿為官。人家本來就懷疑我左家只認西南不認朝廷,現在更懷疑了……你滾蛋!不想看到你。」

  「嘿嘿,立馬滾。」

  了解了事態,又與左文軒通了氣,寧忌心滿意足,服軟走人。

  只是到得門邊時,聽得左文軒那邊又開了口。

  「餵。」

  「嗯?」寧忌回過頭去。

  左文軒舉起手指指著他:「是你自己不肯走的,事情要是鬧得再大些,會出什麼麻煩,我也不清楚……到時候你別怪我。」

  寧忌想了想,一聳肩,消失在了房門處。他還是很開心。

  下午的陽光從房門處照射進來,空氣中有蕩漾的微塵,寧忌離開後,左文軒還在原地坐了許久,為難地思考。寧忌的身份問題是無法用嚴重性來定量的,一旦定量,所有的事情都要靠邊,而一切與之相反的決斷都屬於心軟和不理智。

  他仔仔細細地思考了許久,也只是一聲嘆息。

  大致的情況弄清楚了,只好回去擦屁股,弄清楚刑部與鐵天鷹那邊的一些動作,看看能不能做什麼提前的預防。從這邊離開,回去的道路才走了一半,一輛馬車靜靜地靠了過來。

  伸手掀開帘子,左文軒看到了那邊露出的笑臉。

  「真巧啊,文軒。」成舟海在那邊打了招呼,隨後伸手指了指,「我過去,還是你過來?」

  「我過去、我過去。」左文軒笑著起身,隨後上了另一邊的馬車。

  「今天的事情,做得很漂亮。」落座之後,成舟海笑著誇獎了一句,「剛才去哪了?」

  「去……處理一些手尾……」左文軒斟酌著,緩慢開口。

  「我剛剛從鐵大人那邊過來……」

  「鐵大人的傷勢,實在是……」

  「……寧忌是什麼時候來的?」

  成舟海的話語隨意,說這個問題時,甚至還掀開帘子朝外頭看了一眼。

  車廂里,左文軒的嘴巴漸漸的張大了。成舟海回過頭來,見到他的表情,也是極為隨意地將話語接了下去。

  「哦,早幾年去成都,見到過那個小朋友,長得跟寧毅妾室小嬋太像,過了這麼幾年,我在銀橋坊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福州太小,要是當初在汴梁、臨安,城裡出點小事,我是不會親自去看一眼的……文軒……文軒?」

  成舟海坐在那邊,笑望著他,然後問。

  「……文軒,這麼大的事情,怎麼沒有報告上去?」

  「……」

  左文軒怔怔地坐著,過了片刻,他一聲嘆息,將後背靠上了車廂……

  成舟海饒有興致地咀嚼著他的表情。

  「別慌……慢慢說。」

  ******

  「不用慌,沒事了。」

  左文軒與成舟海的馬車向南行,寧忌與曲龍珺的身影則穿過了東邊的街巷,沿著巷道間錯落的樹蔭準備回家。

  「老東西命大,沒有死。左文軒那邊一堆屁話……還敢威脅我,但被我說服了,只要事情不再鬧大,就能再幫我擋一陣……嗯,所以說做事還是得有章法,老狗得最後殺……」

  「上午殺了陳霜燃的人,消息傳開,蒲信圭這邊,應該也會信你了。」

  「沒錯沒錯,這就是我運籌巧妙的地方!蒲小狗看見我殺了陳霜燃的人,一準更加信我。至於陳妖女那邊,她混黑道的,也不算撕破臉,她要辦事,下次就該盡力拉攏我……我這次吃完原告吃被告,哼哼,一定要給左家這幫小狗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瞧不起我……」

  「總感覺,咱們要把全城的人都得罪光啦。」

  「那有什麼關係。」寧忌將下巴一揚,隨即扭頭看看曲龍珺,卻將嘚瑟的臉平靜了下來,「其實……放心吧,沒事的,其實……」

  陽光從樹蔭間落下,他猶豫了一陣。

  回首在成都第一次見到曲龍珺,過去了已有兩年,他們經歷奇異的分合,曾經在冰冷外殼下惶然的少女變得堅韌而清澈,他們也相互了解了彼此的許多,如今只剩下最初的某些事情未曾提起了。

  「……等……再過幾天,我有些家裡的事情……想跟你說……」

  「……嗯。」

  巷道無人,他們牽著手,正走向前方。

  城市另一邊,馬車緩緩行駛,成舟海靜靜地聆聽著對面的說話。

  ……

  在街市上買了點吃食填飽肚子,一路回到懷雲坊的小院,曲龍珺打來清水,讓寧忌脫了上衣,為他處理了身上與臉上的傷勢。

  作為軍醫,一些大的傷口寧忌早有處置,曲龍珺則是學習著這方面的知識,看見背上幾處刀傷時,倒差點落下淚來。寧忌對此滿不在乎,拖她在懷裡安慰了一陣,之後兩人又摟抱在床上,細細地說了一會兒話。

  夏日的下午,窗戶吹進來有罕見的涼風,曲龍珺向他訴說著她的心疼和擔心,她雖然已經見過了許多的事情,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見他受傷,還是會心疼,而他也跟她說了些很蠢的話語,說他縱然經歷了許多次類似的事情,被人打成豬頭也還是很痛的云云。少年的男女在戀情中的話語總是愚蠢卻也清澈,沒有太多的營養,只唯獨他們會銘記上一輩子。

  他們在相互依偎中平靜下來,在親吻之中,差點發生了一些事情,但寧忌還是忍住了,道:「過幾天……我有事情跟你說……」曲龍珺也咬著嘴唇點頭:「……嗯。」

  離開房間時,縱然內心平靜安寧,但心跳倒是快得無以復加,寧忌連續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最後回去看時,只見床上的少女也正抿著嘴,目光清澈地看著他。

  「我很快回來……」他輕聲道。

  下午還有些事情。

  參與吞雲、樊重、鐵天鷹的火併,上午發生在荷芸譚的事情眼下已經開始發酵,蒲信圭那邊慢慢的應該也已經得到具體消息,那麼作為「盟友」,寧忌便可以再次約見對方,商談下一步的事情,甚至於關於左行舟的消息,如果聊得順暢,寧忌也可以旁敲側擊的打聽一二了。

  他離開懷雲坊,去到約定的茶樓,留下了一條訊息。

  時間接近酉時,海邊的城市颳起了涼風,壯麗的夕陽也正從遠處蔓延而來,寧忌坐在茶樓上,想著與曲龍珺之間的事情。

  作為軍醫,也作為有過經驗的人,下一步會發生什麼,他自然知曉,他也已經做好了決定,接下來想要娶她。而作為正直的少年人,他不想再讓這件事情發生得草率——當初與於瀟兒的事情對他而言仍舊如同陰影一般在心底盤旋,這一次,他得認認真真的來。

  對於父母、家世的問題,也要一五一十地跟她說清楚。他早就知道她去往西南的目的,可那個時候她被聞壽賓所迫,他會告訴她,這些事情,都沒有關係了,自己並無芥蒂,包括父母、兄長,他們都是很好的人,也很好說話,一切問題,將來都能說得清楚。

  要買些吃的回去。

  信息已經留下,蒲信圭的人尚未到來,或許今晚到銀橋坊可以見面……寧忌思考了這些事情,從茶樓上站起來。遠遠地,聽得城內傳來「轟——」的一聲響。

  炮聲?

  多稀奇啊……

  寧忌在茶樓上朝遠處眺望了一下,過得一陣,他確定了煙塵冒起的位置,皺起了眉頭。

  轟、轟——

  又是兩聲驚人的炮響——

  寧忌的身形猛然動了,他衝出茶樓的窗戶,如猿猴般躍上屋頂,在屋頂上跑了幾步。

  如血的夕陽鋪展在天空上,城池鱗次櫛比的屋頂朝遠方延伸,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懷雲坊。

  喊殺聲從那邊傳來,隨後,又有爆炸……

  怎麼回事……

  寧忌的腦袋晃了晃,一陣暈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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