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七章 蘭州大捷(兩更合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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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6章 蘭州大捷(兩更合一更)

  汴京寶塔寺內。

  一處殿內供奉著許多往生牌位。

  章越,黃好義,黃履等人站在往生牌位前,默然合十,為亡者祭禱。

  「好兄弟,你便好好安歇,以後四時祭祀都是不缺。我已尋得你堂伯,讓他出繼一孫,以後為你延續香火。」

  「你生平常說,人死一切皆了,這些都是無益。你定嫌我麻煩,你說人生在世無牽無掛,有酒便好。但好歹也讓我幫你身後做些事,儘儘心。」

  「好了,待他日官軍打下靈州城後,我再親提好酒到你墳前拜祭。」

  說完章越對唐九的牌位拜了拜,一旁黃好義,黃履各自拜祭。

  三人都是黯然。

  章越想起,當年唐九帶著自己從福建路一直北上進京的日子。

  拜祭了唐九後,寺中備好了一桌齋菜,章越三人便吃了幾口。黃履讓黃好義出門買些紙錢,然後對章越道:「章子厚近日在翰院之中批評呂公著,孫固議和,又隱隱意指丞相自任相後全無主張,於伐夏之上不溫不火,甚至無所事事。」

  章越聞言夾了一筷子素菜,問道:「然後呢?」

  黃履道:「沒有了,章子厚力主伐夏是眾所周知的,我想倒是就事論事,並非他故。」

  章越明白黃履言下之意,章惇不是故意針對你來的。他咀嚼著齋菜心道,章惇此人傲慢,專斷,對於認準了的事絕不妥協。

  從平梅山蠻後入中書,蔡確,章惇二人都是極力主張對夏進攻,對於此番議和之事極為不滿。

  蔡確確有窺測上意的成分在,不過章惇倒是出自一番血誠,難怪被後世網友稱作『鐵血宰相』。

  章越想到這裡,從桌上夾了一筷子茄子道:「安中,你嘗嘗這手藝。」

  黃履道:「度之,你再不拿出主張來,若陛下對你失去耐心怎麼辦?或暗中有什麼其他布置?」

  章越道:「安中,我沒有其他布置,眼下當安定國內,收拾軍心,陝西之事交給行樞密院,國內之事你我徐徐擴充財源便是。眼下我軍新敗,這時候不宜輕動,當以靜制敵,守挫藏鋒。」

  黃履道:「以靜制敵?守挫藏鋒?怕是他人不解。朝中已有不少閒言碎語,指責你不顧大局。他們礙著你不敢言語。但我卻聽了不少。」

  章越道:「我豈沒有聽聞,世人評議對我不過如天下的浮雲,時聚時散,我下野過數次,今天早已不將朝議放在心上。」

  黃履點點頭道:「你辦事素來按部就班,但陛下缺少耐心。是了,子瞻到京,你打算如何?」

  章越道:「你聽說了?」

  黃履道:「子瞻是善人,但動則諷刺時政,又兼名望高,故陛下怕是難以相忍。」

  章越道:「道之所在,不得不救。」

  黃履道:「此事分寸,你需細細把握,我擔心在此事上,你與陛下又是意見不一,生出爭執來。」

  「殿議時陛下不滿你要辦安濟坊慈幼坊,還要疏通汴河洛河等,在太學開設醫學。你我好容易才攢得些許錢財,又被你花去。」

  章越聞言失笑道:「知道了安中,我知你為我著急。」

  「此番臨危受命,主持伐夏之事,我怎會不盡心。至於子瞻之事,我自有分寸。」

  這時候黃好義回來,黃履又說了幾句方才離去。

  黃履走了後,黃好義大大咧咧地坐下道:「丞相,事我都辦妥了。」

  章越沒理會。

  黃好義見章越不搭理他,也不在意。自己繼續一面大筷大筷地夾菜還與自己聊些見聞。

  章越聽了笑了笑。

  他想起朋友兩等,一等是給你提供情緒價值,他們可能幫不上你太多的忙,黃好義便是『做兄弟在心中,有事電話打不通』這種,還有一等是能給你幫忙的,但能給你幫忙也是牛人,卻難以給你提供什麼情緒價值。

  聽著黃好義見聞越說越離譜,章越笑罵了幾句。

  笑過之後,章越從懷裡取出幾張錢鈔(交引)來放在黃好義手中:「前日你家五郎百日沒去道賀,這些算作我的賀禮了。」

  黃好義看著錢鈔,反是突然感慨地道:「丞相,這幾日我老想起我們當年的事,咱們二人出閩若沒有遇到唐九,沒有遇到玉蓮……丞相,丞相,你怎麼不聽我把話說完就走了。」

  章越又重新坐下,黃好義笑著道:「丞相方才說笑的,如今我方知『丑妻近地家中寶』的意思,娶妻只要妻子性子賢惠便好,說來當年還笑諸葛孔明娶了個丑妻,現在方知我淺薄了。」

  章越吃完齋飯當即坐著車駕返回章府。

  合寺僧人皆出門相送。

  章越路上正好路過章楶家門。

  章越想起最近章楶與章惇走得近。

  章楶與章惇交情本就比自己好,二人也是性情相投,而且因對夏主戰之事,二人關係密切。自己回朝後,章楶看出自己要對夏用兵的決心,當時主動投靠。

  但鳴沙城失陷後,章越對夏攻勢漸緩,令章楶心生不滿。

  章楶因不受官家賞識的緣故,雖官至宰執,但也不痛快。他屢請前往西北將兵,卻都為章越所否。

  章越知道章楶有大志,也有足夠能力。但當初章楶出任熙河路經略使,自己一再要他經略熙河要首重屯田,次重戰守。

  但章楶卻是重戰守,而輕屯田。

  這令章越覺得不快意,又兼現在他與章惇走得越近,章越越是不用他。

  章楶平青唐後也受到天子賜第,也在興道坊,與章越府不過里許之隔。

  章越路過章楶家門時,卻見章楶之父章訪帶著十餘名家人迎於道旁。

  章越命馬車停下,自己下了馬車對章訪道:「叔父。」

  章訪一直與章實和自己有所往來。二人見禮後,章訪道:「丞相路過這裡,為何不到家中一敘,歇一歇腳呢?」

  章越道:「最近忙於朝政,改日再登門看望叔父。」

  章訪退下道:「丞相日理萬機,請恕我冒昧了。」

  章越問道:「楶哥兒身子近來好了嗎?」

  章楶因不受官家待見,才幹在章越那也無從施展,最近又稱病在家。

  章訪聞言嘆息道:「丞相,實一言難盡啊!」

  章越看著章訪懇切的神情,於是道:「那我看一看楶哥兒。」

  章訪聞言大喜,他本意就是為了章楶和章越二人緩和關係。

  章越進入府中時,見到章楶從床榻上起身道:「未知丞相大駕,有失遠迎!」

  章越坐在章楶身旁道:「質夫,無須多禮,身子近來可好些了?」

  章楶道:「丞相也知道楶乃心病難醫。」

  章越道:「又是何苦如此。」

  章楶痛心疾首地道:「丞相,王師所得之地,一寸一毫皆百戰而得來的,絕不可棄。呂公著主棄地以議和之論,中書一無所知嗎?」

  章越聞言默然。

  章楶又道:「我知朝堂會有人說蘭會,天都山平夏城不棄,所棄者皆不可守的地方。如不與西戎議和,絕無高枕之日。」

  「但棄地不僅有弱國威,且開取侮於四夷之端。主張棄地的似呂公著,孫固,韓維皆儒臣,不知邊事之過計。但難道丞相也是不知嗎?」

  章越有些敷衍地道:「如今有得地與養民難以兼顧之患,防西賊還是防盜賊,不可知也。今棄一些地,與西夏換一些兩路伐夏之俘虜,也未嘗不可。」

  章越與章楶聊得不歡。

  章楶再度請求道:「丞相,我寧為一經略使,也不願在京尸位素餐。」

  章越道:「經略使怕是不能,唯有防禦州或團練州知州才可。」

  章楶變色,他顯然覺得自己從簽書樞密院自降為經略使已是夠委曲求全了。沒料到章越只肯給他一個知州,甚至還不是節度使州的知州。

  章楶大為失望,索性閉目養神。

  章越心底想起,章楶為經略使時,二人何等肝膽,可謂是同舟共濟。如今利益不同,怕是因此而分。

  章越當即從章楶府上離開,尋又吩咐黃好義讓他的兄長黃好謙和其子黃寔去看望章楶。

  黃好謙是章惇,章楶的姐夫,又得蔡確提攜,與蘇軾蘇轍為好友,他的兒子黃寔則在章越門下辦事,現被章越提為監察御史。

  章越現門下也是派系極多,畢竟寒門出身,難免底蘊不夠。

  章越回到府中,恰好下了小雪。

  章越看著灰濛濛的天空,這些日子天子雖對己推心置腹,授予全權,但也不時板起臉來敲打一番,忽冷忽熱,以此來顯得自己高深莫測,聖意難測。

  章越是明白人,對這些帝王心術的手段,他怎麼不知呢?

  若可行,自己早授章楶行樞密使之職由他擔任此職,豈不是要勝過韓縝十倍,可惜啊,都是官家猜忌,祖制所限,防著這個,又防著那個。

  官場上的攻訐和指責,又是頻頻不斷,令他不得不分心應對。

  章越坐在院落里,閒閒體會,朝堂之事如波濤般在心底翻湧。

  這時候十七娘帶著兩名女使於庭院之中踏雪而至,章越看著十七娘大喜,當即站起身來。

  十七娘對章越道:「官人眉頭緊鎖,是在煩心朝堂之事嗎?」

  章越道:「讓娘子憂心了。」

  十七娘笑道:「你我本是夫妻一體,有什麼憂心不憂心。是了,官人最近不是在尋訪名醫嗎?」

  章越點點頭道:「是啊。」

  十七娘笑道:「若是如此,我可以幫得上忙。」

  章越問道:「娘子認得什麼名醫嗎?」

  十七娘道:「為官人尋了一位。」

  「名醫何在?」章越立即問道。

  十七娘笑道:「官人且聽我說來此人來路。」

  「此人姓錢名乙……」

  「趙錢孫李的錢?」

  十七娘笑道:「確實,聽說與吳越王錢俶有宗屬關係,不過此人學醫雖從一呂姓醫生學醫,但他卻是不名一師,不私一說,自己著書立說。」

  章越聞言喜道:「我便是要這般人才。」

  十七娘笑道:「官人還未聽我說完呢,此人善於化裁古方,創製新方。他采張仲景《金匱要略》所載的崔氏八味丸加減化裁,作六味地黃丸……」

  章越一聽這六味地黃丸,便知這錢乙是誰了。

  這六味地黃丸在後世誰沒……沒聽說過呀。

  原來是宋朝這錢乙所發明創造的。章越已下定了決心,這等有大功德之人定要請來好生供著。

  章越喜著握著十七娘的手的道:「娘子,你這一次可幫了我的大忙了。

  ……

  正在這時,府門有人拍門,大聲道:「丞相,丞相,蘭州大捷!」

  章越聞言先取了書信一看。

  原來西夏故技重施,梁乙埋假以和談為掩護,麻痹各路宋軍,自己則親率二十萬大軍襲取蘭州城。

  西夏大軍趁著黃河堅冰,渡河直抵蘭州,並將城池包圍。

  李憲當時並不在蘭州,而是由大將李浩駐守。

  李浩從章惇平南蠻立下大功,之後被推舉給天子,之後轉到熙河路。章楶對章惇的舊將李浩十分器重,而李浩這一次攻下蘭州立大功,拜為熙河路兵馬副總管,乃熙河路僅次於李憲,王厚的第三號人物。

  李浩雖早聽章越,李憲數次嚴令,將蘭州城修得如鐵鑄的一般,兵馬糧草皆十分充足。可見到西夏兵馬之多,只好籠城死守,同時向熙州的李憲求援。

  不過大將王文郁卻請求出戰。

  當時西夏兵鋒極盛,蘭州附近所建的宋軍堡寨被拔除了數座,李浩不肯王文郁出戰問道「城中騎兵不過數百,如何出戰?」

  王文郁卻道:「賊眾我寡正當折其鋒芒,以安眾人之心,方可守住城池,此乃張遼守合肥之策。」

  監軍閆仁武道:「奉詔令守城而不讓戰,如果誰非要開關,我便彈劾誰。」

  王文郁聽了則道:「今出城作戰以一當千,九死一生,我連死都不怕,又豈怕你彈劾我?」

  「今守城沒有必勝把握,出戰方有可乘之機。」

  見王文郁堅決,李浩允准。

  於是王文郁招募七百人為敢死隊,在夜裡縋城而下,持短刀突入敵營,西夏兵馬不知就裡,驚懼潰散爭相渡河而退。

  而李憲得知蘭州被圍困,連夜率領精兵從熙州趕至,眼見西夏軍炸營,當即趁勢掩殺,兩下齊攻西夏軍傷亡近萬。

  此戰取得了洮水之戰後的又一大捷。

  章越看到捷報喜不自勝,踱步半晌,激動地道:「此王文郁之勇堪比尉遲敬德。」

  十七娘看章越這孩童一般的動作忍俊不禁,但心底也是由衷地跟著章越高興。

  這些日子章越眉頭不皺,但今日這些情緒卻是一掃而空。

  ……

  此刻章楶府中,章楶與章惇二人正你一杯我一杯地飲酒。

  喝至一半,章楶憤憤不平地道:「真是馮唐易老,李廣難封!」

  章惇舉盞道:「質夫莫惱,眼下國家有事,你必有重新啟用之時。」

  章楶道:「我今為宰執,豈為自己地位而惱,實為國家所憤。先有鄜延路敗旱海,後有涇原路敗靈州,連熙河路亦敗鳴沙,阿溪重傷至今臥床不起。」

  「到了這時,章丞相卻不理不睬,說什麼以靜制動。」

  「他在御前說什麼,叫我們不要去攻,西夏自己會來攻。我軍只要守好蘭州,會州,西安州,懷德軍一線,西夏自己便會上門的。這叫什麼謀略?這不是守株待兔,是什麼?」

  「自古以來只有名將去調度別人的,沒有別人來調度我們的。党項人又豈會聽他的。」

  「党項人攻則主動,我們守,則處處陷入被動。章丞相還美其名曰『結硬寨,打呆戰』。簡直天真至極,党項又豈會如他預料?」

  章惇聞言斟了一杯酒道:「我也是看不明白。」

  「可是陛下卻說太皇太后稱讚此人,只知其深而不知其淺。」

  頓了頓章惇起身道:「我說他是無大德卻好小惠。人固有一死,這是誰也逃不過的,但我希望為陛下,為大宋而死,而不是這般懦弱而死。」

  「平夏乃陛下夙願,也是我章惇之夙願,似種諤,張守約他們即便死了,也是雖死猶榮,雖死猶生。兩路伐夏之敗後,唯有與西夏一戰到底,方可挽回。但陛下卻下罪己詔,章越還自貶一官,這不是向天下承認,這攻夏是錯的嗎?向人示弱嗎?」

  「此人平日講起道理來囉哩囉唆,辦事不知所謀。這時切不可再用祖制『異論相攪』,需排除萬難,如當年舒國公,從上到下『一道德』繩之,將主張議和大臣皆排斥出外,大行重賞重罰之道,如此上下一心,再以全國之力一步一寨,步步為營壓制西夏,方可制勝!否則一旦議和成功,國威盡喪,到時候連青唐也保不住!」

  章楶坐地而起道:「惇哥兒,你這一番話說得太好,振聾發聵,若是你來為宰相,那該有多好。」

  章惇搖了搖頭,他辦事便是這般雷厲風行,勇斷而決。

  所以兩兄弟間,章楶與章惇更性情相投,反覺得章越有些不知變通,只知一味守挫。

  正待這時,樞密府將蘭州捷報送至章楶府上。

  看著捷報,章惇章楶都是訝異,他們只想問,西夏怎麼便真的去攻蘭州了?

  章越運道也太好了吧。

  最要緊的是這一戰大捷,挽回了宋軍旱海,靈州,鳴沙連戰連敗的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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