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營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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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2章 營救

  御史台又稱為烏台,柏樹。

  因為東漢時御史台外栽種了不少柏樹,柏樹上有數千隻野烏鴉盤旋其上,故而得名『柏台』,『烏台』。

  當蘇轍,蘇邁,章丞一行抵達時,看見御史台的兵卒頭纏黑巾,身穿白衣,腰盤剛刀把守在牢外。

  蘇轍和蘇軾的長子蘇邁以及章丞前來,本來蘇軾是不許看望的,但見章丞拿著宰相的令諭,故而御史台上下不敢阻攔,一一放行。

  一道一道的獄門打開,蘇轍一行似聞到一股腐敗潮濕之味。

  當蘇轍被帶到一處牢房,卻見一名男子倚坐在地,抱膝仰望著盤旋著油燈上的飛蛾。

  蘇轍一見對方不由拍著門欄大聲道:「哥哥。」

  對方一聽立即爬起身抓住門欄道:「九三郎!你莫不是來見我最後一面?」

  蘇轍驚道:「哥哥何出此言?」

  蘇軾道:「前幾日蘇邁命人送了一條熏魚來,我寫了兩首絕命詩予你,尚未寄出。」

  蘇轍驚訝,蘇邁聞言連忙解釋。

  原來蘇軾與蘇轍約定,平日送飯只送蔬菜肉食,若遇到壞消息,則送一條魚來。

  蘇邁因一日有事托朋友送飯,忘了交代此事,朋友誤送了一條魚便造此誤會。

  此刻誤會解開,眾人方是大喜,嘆說虛驚一場。

  蘇軾嘆道:「累我這幾日長吁短嘆,連身後事都安排好了。」

  正說話之間,忽是牢鎖被打開,但見監察御史舒亶,何正臣在幾十名獄吏簇擁下抵達監牢中。

  身為監察御史舒亶在牢中威風凜凜,他目視左右後向蘇轍作禮道:「子由,這裡是御史台未得允許,不得輕入看望。更不用說有閒雜人等。」

  蘇轍不答。

  蘇邁對舒亶自無好感,唯有按捺道:「啟稟御史,這裡有集賢相的令諭!」

  舒亶道:「本官知道,可是沒有陛下親旨,我這裡也不好辦。」

  說完舒亶看向一旁的章丞問道:「汝是何人?」

  「我?」章丞猶豫了一下,一旁的蘇邁搶著道:「這位是章丞相家的二郎君。」

  舒亶聞之動容道:「原來是章二郎君,失敬!」

  「不敢當。」

  舒亶道:「既是如此,看在集賢相面上,我姑且破例一次。」

  蘇轍,蘇邁聞言都舒一口氣。

  舒亶看了章丞一眼,對方不知道舒亶一開始就知道他的身份。故意興師動眾至此,也是有意為之。

  這一次烏台詩案。

  王安石、王安禮、張方平、曹太后、章惇都為蘇軾說話。

  唯獨與蘇氏兄弟交好的章越卻一言不發。

  章越看似不插手此案,卻讓蘇轍蘇邁二人手持他的親筆令諭出入烏台,其用意就差著當面沒告訴舒亶蘇子瞻是我要護的人,若你敢動他就要你們好看。

  舒亶看著章丞看似年輕木訥,心底暗暗盤算。

  舒亶行禮道:「章二郎君,此案如今在士林中頗有爭議,有人言是我們御史台,冤枉了蘇軾。」

  「旁人言語罷了,但在章丞相面前必須一剖肝膽。」

  舒亶不等章丞回答,便道:「眼下我為蘇軾定下四罪。」

  「一是怙終不悔,其惡已著。」

  「二是傲悖之語,日聞中外。」

  「三是言偽而辨,行偽而堅。」

  「四是陛下修明政事,怨己不用。」

  「我們御史台認為蘇子瞻訕上罵下,法所不宥。」

  章丞色變心道,怎至如此?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嗎?

  一旁蘇轍,蘇軾,蘇邁聽了都是垂下頭。

  章丞想了想道:「這些事御史不必與我說,爹爹……集賢只是交代我看一看蘇學士。」

  「看看他有沒有被刑訊逼供?有沒有苛刻對待?衣食供給安好?他是朝廷重犯,故案子還未水落石出前,需要厚待,不可擅加一指予他。」

  見章丞不上當,舒亶尬笑一聲。

  何正臣出面道:「還請二郎君代稟丞相,蘇子瞻在牢中一切安好,吃食皆由家中供給,至於每日還有熱水梳洗。」

  一旁蘇軾則道:「確實如此,也沒有受苛待,只是每日通宵達旦地審問,令人疲倦不得歇息,還時不時拿話嚇我。」

  舒亶聞言看了一眼蘇軾,又是生氣又是無奈。

  何正臣,舒亶告退,眾人與蘇軾說話。

  章丞道:「爹爹讓我轉告蘇學士說他愧為宰相,但在此事上卻無能為力,累蘇學士在此。」

  蘇軾對章丞道:「這是哪裡話,勞丞相關懷。軾想當年蘇某與丞相都受知於歐陽公。歐陽公之意本待文壇之後,意屬丞相承他衣缽將學問發揚光大。」

  「不意丞相官越做越大,詩詞文章倒是越做越少。反而是蘇某仕途不得意,卻文壇得意,為遠近鴻儒為宗師,當今儒士皆以夫子呼之蘇某,代丞相成為了文壇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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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也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之故。豈知因才高名高之故而身陷囹圄,這也是軾始料不及。」

  眾人聽了哭笑不得,蘇軾都到這地步,還不忘調侃自己,再調侃調侃章越。

  蘇轍問道:「哥哥你招了?」

  蘇軾點點頭道:「我進烏台前以為不過是文字上一些事,最多言語時事如實而道,並非有指責之心。但御史一再逼問,只好說是了。」

  眾人都是搖頭,眾人本還有些許指望,沒料到蘇軾已全招了。

  蘇邁不甘心地道:「爹爹你真的全招了?」

  蘇軾點點頭,旋又道:「還能如何,我好歹還是一任太守,御史台在湖州以一繩拽我入京,如驅雞犬。」

  「我當初為孫覺作松江堤而來湖州,但御史非要說我是借詩諷刺農田水利法。早知如此便『若對青山談世事,當需舉白便浮君』,言時事真為難。」

  「更恨的是無中生有,我與陳襄在僧寺中見牡丹數朵和詩云,一朵妖紅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閒花得少休。」

  「舒亶非說我要此詩諷刺執政,以化工比喻執政,以閒花比喻小民。」

  「這倒冤枉了我。」

  眾人又再度搖頭,看蘇軾自言自語,手足無措的樣子,好似關得瘋了。

  蘇轍,蘇邁不勝難過。

  ……

  章丞回府時,章越正在見客,來人正是王安禮。

  王安禮對章越道:「吾兄長來信說,當今天下能救蘇子瞻的唯有丞相一人,故請丞相施以援手!」

  章越笑著問道:「這是王舒公的意思,而不是和甫的意思?」

  王安禮搖頭道:「不是,確實是兄長的意思,這裡有書信有憑。」

  王安禮將家信交給章越。雖是家信,但章越看到王安石托王安禮懇求自己。

  章越不由動容地道:「仆自任相以來,舒公無一事煩仆,不曾料到為蘇子瞻之故。舒公真是君子。」

  章越心底確實是震驚,他任相後與王安石一路小齷齪不斷,今日王安石竟為了蘇軾之事放下身段私下求己出面營救。

  此公確實當得起後世讀書人的推崇備至。

  王安禮道:「當然在安禮眼裡,若蘇子瞻因此而死,天下人必怪罪於兄長。此事算是我兄長拜託丞相了。」

  章越隱去情緒放下書信言道:「不過和甫,此事仆不宜直接出面。」

  章越伸手一按,打斷王安禮的話道:「不出面卻不是不救,便沒有舒公這封信,子瞻我也是救定了。不過到了殿上時,還勞和甫你先仗義執言。」

  王安禮起身道:「多謝丞相!」

  章越笑道:「任相至今,終有一事與舒公相同了。」

  說完章越王安禮二人皆是拊掌而笑。

  章丞等王安禮走後,向章越說了見蘇軾經過。

  章越對章丞道:「子瞻確在供詞上簽字畫押。」

  「上書『入館多年,未甚擢進,兼朝廷用人多是少年,所見與軾不同,以此撰作詩賦文字譏諷,意圖眾人傳看』。」

  「啊?」

  章丞吃了一驚,他吃驚的並非章越如何從御史台拿到蘇軾的供詞,而是吃驚為何蘇軾會主動這麼承認。

  章越道:「出乎意料吧!」

  章丞點點頭然後道:「會不會幾十日在御史台連續拷問下,蘇叔父糊塗這麼寫的。」

  章越道:「確有此可能,但我與你說多次,不要神話一個人。」

  「你蘇叔父首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古今第一才子。」

  「想來或有這等不甘,不然何必在詩文里多談『淡泊名利』的詞句。」

  章丞心道,蘇叔父當年難制舉入三等,可謂是得天下之高,百年制舉只有他和父親章越,及舅公吳育得此名次,他對自己以後的仕途怎麼沒有期許呢?

  章越道:「你蘇叔父的性子,便是一遇邪惡如蠅之在食,吐之方快。」

  「他之前奏疏所指『追陪新進』四個字,指的不正是蔡確,李定之流嗎?

  「但話說回來我與章子厚兩位好友,也是兩位新進啊。」

  章越想起蘇軾當年進京初次面聖就指出天子三個缺點,其中之一便是進人太速,弄得他當場差點下不來台階。

  儘管章越知道,蘇軾這是無心之舉。

  不過換了是自己處於蘇軾的位置上,看著章越,章惇二位昔日好友一路飛黃騰達,自己卻一直遭到政治上的打壓排擠,心底焉能沒有一點情緒。

  都知道蘇仙是古今第一才子,同時他在政治也是個很有抱負的人,心底也期望致君堯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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