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猶如被短暫打開的燈光，熄燈之後，鎢絲逐漸暗淡褪色。
連續三晚未睡的代價便是如此——白天轉瞬即逝，仿佛時針化作秒針。
或許繼續下去，陸離會陷進沒有白晝的永夜——也可能在某個時刻昏死過去，第二天在病床上醒來。
最後一抹餘輝消失之前，陸離找到凱特，依靠和其他病人接觸「抵禦」時間的快速流逝，同時履行約定：
「準備一下，我們去活動區。」
「你做到了？」
「嗯。」
凱特舒展她蜷縮的魚尾，耷拉在床邊，隨著落地，像是抽離包裹著的床單般顯露筆直光潔的雙腿。
陸離看在眼裡，猜想「妄想症」怎麼合理眼前這一幕。
帶著凱特來找烏鴉面具，她囑咐陸離，那樣事物就藏在活動區雜物間的廢棄沙發後——把它取出來，帶回來，手電就是他的。
「把手電借給我，我會更快找到你要的東西。」陸離仍沒放棄提前得到手電。
烏鴉面具也仍然拒絕。
前往活動區前，陸離趁著夜幕前的餘燼還未消失時返回病房，將被褥堆起，營造他還在病房憩息的假象。然後將輪椅少女送回病房，領著凱特邁進通往活動區的走廊。
陰影悄然從背後漫向行走的兩道身影。某個時刻，走廊盡頭的牆壁上的壁燈亮起，微弱的驅散漆黑，庇護來到門前的陸離和凱特不被吞噬。
披著褐色披風的守門人堵在門口，陰冷比往常更甚。
「我只答應讓你進去。」
「那我把資格讓給她。」
陸離往旁邊站了些，浮現背後的凱特。
守門人盯著陸離片刻，態度有些鬆動：「……進去吧。」
「謝謝。」
陸離和守門人道謝，示意凱特進去，提醒她幫忙尋找烏鴉面具的委託。
「我不想看到你。」守門人突然說道。
陸離意識到什麼，試探地走向在門後望來的凱特，沒有受到阻攔，於是邁進了活動區。
門在身後閉攏。
寬敞而昏暗的活動區眼前蔓延。依舊是病院仿佛捨不得裝太多燈般的昏暗，但比病房夜燈般的壁燈明亮些許。
陸離的注意落在那些非自然光源上。散發著螢光的售貨機，正在放映雪花噪點的電視熒幕。前兩日它們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去四處轉轉。」凱特說。
陸離頷首答應凱特的分開，收回視線，沿著活動區的邊緣尋找雜物間。
經過擺在牆邊，亮著螢光的售貨機。倒映著陸離輪廓的櫥窗里整齊擺放著一些煙、零食和瓶裝水。
售貨機售賣的東西正常的不對勁——陸離以為會是血液、眼珠和肉塊。
不遠處的房門打開，有陰影來到活動區。陸離短暫注視後回到售貨機上，安靜思考。
他沒有錢，即使有錢也不會浪費在這裡。而是他想到在來到病院的近十二天裡，他沒有任何生理需求。
無論吃飯、排泄、還是睡覺和欲望。
還是說它們被妄想症選擇性遺忘或替換？
離開售貨機，又經過電視。閃爍著雪花的電視前斜放著沙發，已經有陰影坐在沙發里，怪誕影子拉得狹長。
陸離繞過它們，再次視線環視這片大廳般的活動區。
陰影散落、遊蕩在活動區，凱特站在窗前眺望著什麼，活動區中央甚至有一座潺潺流淌的噴泉。
陸離穿過大廳，抵達牆邊，找到了雜物間的門。
吱呀——
摩擦著地磚的房門敞開縫隙，活動區的昏光灑進休息室，顯露物體的輪廓。
雜物間很暗，如倉庫般堆滿廢棄床鋪和沙發、桌櫃。似乎病院近些年的破舊物件都堆放在這裡。
可以預計，烏鴉面具遺落的東西不容易找到。
陸離挽起袖子，完全打開房門讓雜物室從昏黑變成幽暗，尋找符合形容的輪廓。
挪動的雜物騰起灰塵，但比嗆鼻塵埃更麻煩的是蟄伏於黑暗的雜物——每當陸離步入黑暗，難以言喻的呢喃私語都會將他包圍。
「你在做什麼？」
一道陰影突然探進雜物間。
陸離和門外的凱特說：「找烏鴉面具要的東西。」
「我幫你。」
「她說在沙發後面。」陸離掀倒又一個沙發，除了灰塵空無一物。
凱特的幫忙加快了陸離的速度，而當看見她在漆黑中翻找時，陸離奇怪地問：「你不怕黑暗嗎？」
「為什麼要怕。」幽暗中亮起湛藍眼眸，凱特發現陸離站在能看清輪廓的地方，「難道你怕黑？」
陸離維持沉默。
凱特莞爾笑道：「你真的怕黑？」
「病院有食堂嗎？」陸離轉移話題。
「當然有，你還沒去過？」
「我不記得了。」陸離眼眸微垂，準備再問些什麼時，凱特忽然舉起一塊油紙包起的盒子。
「是這個嗎？」
凱特抬手掀開額前髮絲，
「沒有第二個人在這裡藏東西的話。」
陸離接過油紙盒，無意探尋裡面有什麼：「我準備回去了。」
「不再逛一逛嗎？」
「我很多天沒睡覺了。」
陸離不知道再熬下去會發生什麼，想來不會太好。這時溺亡者殘念應也已經回去了。
「那明早見。」凱特和陸離招了招手。
關上雜物間的門，陸離和凱特告別，離開活動區。
還有個問題阻擋著他——走廊外的黑暗。
陸離向守門人求助，但他只想看笑話。
這時，一道高大而削瘦的陰影走出。陸離認出那是商人，嘗試著緊跟在它後面。
陰影對陸離的接近無動於衷，黑暗也沒纏繞著將他吞沒。回到病房走廊，陸離推開204房門，看見沒有形體的商人陰影鑽進205病房。
然後，陸離在腳下發現了洇痕。溺亡者殘念來過。
需要休息的陸離拖動床鋪堵住門口，想起它可以鑽過門縫，於是又翻出抽屜里的病人服堵住門縫。
現在，他應能睡個好覺了。
……
灰濛濛的霧靄驅散夜晚的壓抑。
陸離在清晨醒來，看向只度過一天的日曆。
他將病床復原，收起病人服，拿著盒子去找烏鴉面具。
烏鴉面具信守了承諾，給予陸離手電。
啪——
打開手電，明亮光束照向窗外。
現在，陸離能探索夜晚的病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