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鳥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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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鳥湖

  野鴨雅羅

  威特恩湖的東邊矗立的是奧姆山,奧姆山的東邊是達格大沼澤地,沼澤地的東邊是陶坎湖。

  環繞著陶坎湖的是寬闊和平坦的東耶特蘭平原。

  陶坎湖是一個相當大的湖泊,在過去的時候,它必定比現在還要大。

  但是,人們認為它占據了太多肥沃的平原的地盤,於是他們想方設法將湖水抽乾,想要在湖的底部耕作和播種糧食。

  但他們的企圖沒有成功,整個湖泊顯然並沒有如他們所願的那樣變成荒地,因此,大片田地仍然淹沒在水下。

  由於經過排水,湖泊變得很淺了,湖中的任何一處,水深都不超過兩米。

  湖岸變得潮濕泥濘,湖面上露出了一個個的小島嶼。

  現在,有一種植物喜歡站立於水中,只讓身子和腦袋露出於水面上,這種植物就是蘆葦。

  它再也找不出像淺而長的陶坎湖岸邊這樣適宜於自己生長的好地方了。

  它在這裡生機勃勃,茁壯成長,個頭比人還高,而且密密麻麻,稠密到小船都難以從中穿過。

  它在湖泊的四周構成了一道寬闊的綠色屏障,只有少數幾個已經被人割掉的蘆葦的地方,人們才可以進入湖中。

  然而,儘管蘆葦拒絕讓人進入湖中,它們反過來卻也為許多別的生物提供了庇護。

  因為蘆葦叢中遍布著小水庫和水渠,靜止不動的碧綠湖水上,浮萍和水池草在這裡結籽。

  孑孓、黑魚和蠕蟲也大量地在這裡產卵孵化。

  而沿著這些小水庫和小渠的岸邊,有很多隱蔽的地方,許多海鳥就在這裡下蛋和孵育幼雛,不會受到天敵的騷擾,也沒有食物方面的問題。

  無數的鳥兒住在陶坎湖的蘆葦叢中,隨著越來越多的鳥類知道這是一個多麼適於居住的地方,年復一年,越來越多的鳥兒聚集到這裡。

  最先定居到這裡的是野鴨,至今有過千隻。

  但他們現在不再能擁有整個湖泊,因為他們被迫和天鵝、??、黑鴨、潛鳥、翹鼻麻鴨以及別的許多鳥類分享這塊區域。

  在整個瑞典的土地上,陶坎湖顯然是全國最大、最好的鳥湖。

  鳥類會因為擁有這麼一塊地方而覺得很幸福。

  然而,他們還能對蘆葦和湖泊的泥岸控制多久,就沒有人能知道了,因為人們至今念念不忘這個湖泊占據了大片的肥沃良田,而排乾湖水獲取良田的計劃也常常出現於他們的腦海中。

  一旦這些方案付諸實施,成千上萬的水鳥們就要被迫遷出這片區域了。

  在尼爾斯·霍格爾森隨大雁們週遊的時候,陶坎湖上出現了一隻名叫雅羅的野鴨。

  他是一隻年輕的野鴨,生命中度過的歲月還只有一個夏天、一個秋天和一個冬天。

  現在,這是他的第一個春天。

  他剛剛從北部非洲回來,來到陶坎湖時,正碰上一個好季節,湖面上仍然結著冰。

  一天晚上,當他和另外幾隻野鴨嬉戲玩耍,在湖面上追逐時,有個獵人向他們開槍,雅羅的胸部中槍受傷了。

  他認為自己死定了。

  但是為了不讓那個向他開槍的獵人捉到他,他還是拼命地飛。

  他不清楚是朝哪個方位飛,只是掙扎著往遠處飛。

  當他用儘自己的力氣時,他已經飛出了湖中,來到了位於陶坎湖邊的一個大農莊的入口處。

  不久,一位年輕的農莊工人碰巧出來了。

  他看到了雅羅,於是走過來將他捧了起來。

  但希望平靜死去的雅羅,為了讓工人放掉他,於是凝聚所有的力量狠狠咬了一下工人的手指。

  雅羅沒有能夠掙脫開來。

  不過,這一次和人的遭遇總歸是有好處的:農莊的工人知道這隻鳥兒還活著。

  他小心翼翼地將他帶回村舍,給這家的女主人——一位溫和親切的年輕女子看。

  她馬上從農莊工人手裡接過雅羅,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背部,慢慢地拭去從他的頸部羽毛里流出來的血。

  她非常仔細地打量著他。

  她覺得這隻野鴨非常美麗,看他那暗綠色、閃爍著光澤的腦袋,那白色的頸環,赤褐色的背部,還有他那藍色的羽翼,她大概覺得他要是就這樣死去,未免太可惜了。

  於是她立即騰出一個籃子,將野鴨放了進去。

  雅羅一直撲棱著翅膀,試圖掙脫開去。

  但當他明白人們並不想殺他時,他就安詳自得地躺在籃子裡。

  由於疼痛和失血過多,他現在很顯然已經筋疲力盡了。

  女主人提起籃子穿過屋子,將它掛在火爐邊的一個角落裡。

  籃子還沒有掛好,雅羅就已經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雅羅猛然驚醒了,發現有什麼在輕輕地推他。

  他張開眼睛一瞧,心中一陣震驚,幾乎令他失去知覺。

  現在他無疑要完蛋了!因為那裡站著的,是比人類或猛禽要危險得多的動物。

  那不是別的,正是獵狗塞薩爾!這隻長尾狗此刻正非常好奇地嗅著他。

  去年夏季,當他還是一隻黃色的小鴨子時,每一次聽到這樣警告性的喊叫:「塞薩爾來了!塞薩爾來了!」

  他都會嚇得要死。

  無論何時,只要他一看見身上有褐色和白色斑點的狗齜牙咧嘴地鑽進蘆葦叢中的時候,他都覺得自己活不了了。

  他不希望再和塞薩爾正面相逢了。

  然而,讓他感到悲哀的是,他一定是落到了塞薩爾所住的院子裡,因為塞薩爾正直直地著著他。

  「你是誰?」

  他咆哮道,「你是怎麼來到這所房子的?

  你家不是在蘆葦叢中的嗎?」

  他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能將話說出口。

  「塞薩爾,別因為我來到了這所房子而生氣!」

  他懇求道,「這不是我的錯。

  我被槍打傷了。

  是女主人把我放進這籃子裡的。」

  「汪汪汪!原來是這兒的人將你放到這裡的,」塞薩爾說,「那麼,他們很顯然是想治癒你了。

  不過,我的理解是,他們更明智的做法是吃了你,既然你已經落在了他們的手裡。

  不過,再怎麼說,你在這所房子裡也是安全的。

  你無須這麼害怕。

  現在,我們並不是在陶坎湖上。」

  說完這番話,塞薩爾便到燃燒得正旺的柴火堆前伸展開身體睡了。

  雅羅儘管知道不祥的危險已經過去了,但一種驚嚇之後的極端疲乏感突然湧上他的身體,於是他也睡著了。

  雅羅第二次醒來的時候,看見自己身前放了一碟糧食和一碗水。

  他仍然病懨懨的,但他確實也餓壞了,於是吃了起來。

  女主人看到他吃起來了,於是走了過來,寵愛地拍拍他,看起來心情非常愉快。

  吃完飯,雅羅又睡著了。

  在這幾天裡,他只是吃了睡、睡了吃。

  一個晴朗的早晨,雅羅感覺身體好多了,便從籃子裡跳下來,在地板上走來走去。

  但他沒有走多遠便跌倒在地,動彈不得。

  這時塞薩爾走了過來,他張開大嘴一下將他叼了起來。

  雅羅以為這隻大狗是想將他咬死。

  但塞薩爾只不過是將他叼回籃子裡,並沒有傷害他的意思。

  這樣一來,雅羅對這隻大狗有了一種信任感,在他下一次在屋子裡散步時,他來到狗的跟前,在他旁邊躺了下來。

  塞薩爾因此和他成為了好朋友,每天,雅羅總要躺在塞薩爾的前爪間睡上幾個小時。

  但是雅羅對塞薩爾的好感,遠遠及不上他對女主人的好感。

  對於她,他一點也不感到害怕。

  當她給他餵食時,他總是用自己的頭蹭蹭她的手。

  每當她走出屋子,他總會感到一陣失落。

  而當她回到屋子裡來時,他總是用自己的語言表達著對她的歡迎。

  雅羅完全記不得自己過去曾經是多麼害怕狗和人類了。

  他現在覺得他們是那麼溫柔和友善,他很喜歡他們。

  他希望自己儘快恢復健康,這樣他就可以飛回陶坎湖,告訴別的野鴨們說,他們的敵人並不危險,野鴨們無須懼怕他們。

  他曾觀察過人和大狗塞薩爾,發現他們都有一雙溫柔、寧靜的眼睛,看著就覺得舒服。

  家貓克勞維娜的視線,是他在屋子裡最不願意看到的。

  儘管她不會傷害他,然而他就是無法信任她。

  他們經常吵架,原因是他喜愛人類。

  「你以為他們保護你是因為他們喜歡你嗎?」

  克勞維娜說,「你就等著自己養得白白胖胖的那一天,看看有什麼下場吧!他們會扭斷你的脖子。

  我了解他們,我太了解他們了。」

  像所有鳥兒一樣,雅羅有一顆溫柔而又充滿愛意的心。

  當他聽克勞維娜說了這一番話,他的難過之情非言語可以形容。

  他不能夠想像,他的女主人會將他的脖子扭斷,他也無法相信,那個在他籃子前面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用口齒不清的話語和他聊天的小男孩——女主人的兒子——會做出同樣的事來。

  他似乎覺得這母子倆都愛他,而他也愛這母子倆。

  有一天,當雅羅和塞薩爾一如既往地躺在火爐前同一個地方時,克勞維娜坐在火爐邊,又開始戲弄起他來。

  「我在想,雅羅,明年,當陶坎湖的水被抽乾變成良田時,你們野鴨子會怎麼辦呢?」

  克勞維娜說。

  「你在說什麼呢,克勞維娜?」

  雅羅大叫一聲,並且跳了起來,把她嚇了一大跳。

  「我總是忘記了,雅羅,你和塞薩爾以及我不一樣,並不懂人類的語言,」這隻貓咕嚕咕嚕地說道,「否則的話,你必定能聽出,昨天人們在這兒聊到要抽乾整個陶坎湖的湖水,到了第二年,湖底就會像房屋的地板一樣乾燥了。

  我在想,到了那時,你們野鴨會怎麼辦呢。」

  雅羅聽了她這一番話,不由氣得像蛇一樣發出噝噝的叫聲。

  「你就像白骨頂鳥一樣卑鄙!」

  他對著克勞維娜憤憤地尖叫道,「你只不過想激起我對人類的恨意。

  我不相信他們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他們必定知道陶坎湖是野鴨們的財產。

  他們怎麼可以令無數的鳥類無家可歸,變得不幸呢?

  你告訴我這些事情,顯然是想嚇唬我吧。

  我真希望你會被老鷹高爾果撕成碎片!我希望女主人會剪掉你的鬍鬚!」

  不過雅羅的話並不能使克勞維娜閉嘴不言。

  「那麼,你是認為我在撒謊了,」她說,「那麼,你去問問塞薩爾吧!昨晚他也在這屋子裡聽了個一清二楚。

  塞薩爾是不會騙人的。」

  「塞薩爾,」雅羅說,「你比克勞維娜更能聽懂人類所說的話。

  告訴我,她一定是聽錯了!想想看吧,要是人們想要抽乾陶坎湖的水,將湖底變成良田,那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如果成真,那麼野鴨就找不到成長所需的水池草和別的食物來吃,而小鴨子也沒有地方找黑色小魚、蠕蟲或孑孓來吃了。

  那麼,現在供小鴨子藏身直到他們能飛行為止的岸邊蘆葦也將消失,所有的野鴨子都將被迫從這裡遷移他處,尋找另一個家。

  但是他們到哪兒去找像陶坎湖這樣一個地方呢?

  告訴我吧,塞薩爾,克勞維娜一定是聽錯了!」

  如果觀察一下塞薩爾在這段時間的表現,就會覺得非常有意思。

  在此之前,他一直非常清醒。

  然而現在,當雅羅轉向他,他卻打起了呵欠,將他的長鼻子放在前爪上,呼呼地睡著了,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貓看了看塞薩爾,發出會心的微笑。

  「我覺得塞薩爾是不屑於回答你的問題,」她對雅羅說,「他像所有別的狗一樣,他們從不承認人類會做錯事。

  但無論如何,你可以相信我的話。

  我將告訴你,為什麼他們現在希望抽乾湖水。

  只要你們這些野鴨還控制著陶坎湖,他們是不想抽乾湖水的,因為他們能從你們這兒得到好處。

  然而現在,??和白骨頂鳥以及別的鳥類,人類既不能吃,卻又被他們占據了所有的蘆葦叢,人類肯定不可能讓這個湖泊為這些對人類沒什麼用處的鳥保留下來了。」

  雅羅並沒有自找麻煩去回答克勞維娜,而是抬起他的頭,在塞薩爾耳邊大聲叫喊道:「塞薩爾!你是知道的,在陶坎湖上,現在仍然有很多野鴨子,他們像雲彩一樣遮天蔽日。

  告訴我,人類想令所有的野鴨子無家可歸的事情不是真的!」

  這時塞薩爾突然跳了起來,暴怒地沖向克勞維娜,她趕緊跳到架子上自保。

  「我要教訓教訓你,在我睡覺的時候,要保持安靜,」塞薩爾咆哮道,「當然在今年我聽人說過很多次,說想要抽乾陶坎湖的湖水。

  但這件事他們此前也談過很多次,並沒有實際的進展。

  對於抽乾水的事情,我無論如何是不相信的。

  因為如果陶坎湖乾枯了,我們到哪裡去玩耍取樂呢。

  你真是一頭蠢驢,竟然會為這樣的事情而幸災樂禍揚揚得意。

  請問,陶坎湖上沒有了鳥類以後,你和我拿什麼來取樂呢?」

  野鴨囮子

  四月十七日,星期天

  眼下,雅羅已經完全痊癒,可以在屋子裡飛來飛去了。

  女主人撫摸他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的小男孩跑到院子裡為他採集春天的第一束嫩草。

  當女主人撫摸他的時候,雅羅覺得,儘管他現在已經很強壯,隨時可以飛回陶坎湖,他卻不願意和這裡的人分開。

  就算畢生和他們在一起,他也沒有意見。

  但有一天早上,女主人給雅羅套上了一個套索或繩圈之類的東西,使他不能用他的翅膀,然後把他交給了去年在院子裡發現了他的那個工人。

  工人將他夾在他手臂下,帶著他到了陶坎湖。

  在雅羅生病期間,湖上的冰已經融化了。

  湖岸和小島上的樹上還懸掛著去年秋天的乾枯落葉,但各種水生植物已經開始向水深處紮根,而綠色的嫩枝芽已經冒出水面。

  眼下,差不多所有的候鳥都已經回到湖上的家了。

  麻鷸們的彎鉤一般的嘴從蘆葦叢中伸了出來。

  ??四處飛翔,炫耀著他們脖頸上的新的羽環,小鷸們正在收集草料築巢。

  工人跳上一隻平底船,他將雅羅放在船的底部,開始將船撐向湖面。

  現在已經習慣了將人類往好處想的雅羅,對也在船上的塞薩爾說,對於工人將他帶到湖上,他非常感激。

  不過,工人用不著將他拴得那麼緊,因為他並沒有想過要飛走。

  對於他的話,塞薩爾半個字也沒有回答。

  那個早晨,他一直緊閉著嘴唇。

  雅羅唯一感到有點奇怪的事情是工人隨身帶著槍枝。

  他不敢相信村子裡的好人竟然想要向鳥開槍。

  除此之外,塞薩爾曾經告訴他,在一年的這個時候,人們一般不打獵。

  「現在是禁獵期間,」他曾經說過,「當然,禁獵與我無關。」

  工人將平底船撐到一個被蘆葦包圍的小泥島上。

  然後他從船里走出來,弄了一些乾枯的蘆葦,堆成一堆,然後躲在這個蘆葦堆後面。

  雅羅可以自由地在地上走動,只不過他的翅膀上還是套著網子,用一條長長的繩子系在船上。

  突然,雅羅看到了幾隻公鴨和小鴨子,他曾經和他們一起在湖中游戈。

  雙方相距還有一大段距離,但雅羅大聲向他們打招呼。

  他們立刻作出反應,一大群美麗的野鴨呼啦啦地向他飛過來。

  在他們還沒有飛近之前,雅羅就開始向他們講述他如何被人神奇地解救的事,以及人類是如何友善。

  正在這時,他身後傳來兩聲槍響,三隻鴨子馬上跌進了蘆葦叢中,死了。

  塞薩爾躥了出來,將他們叼在嘴裡。

  雅羅此時如夢初醒,他完全明白了,人們救他,只不過是為了利用他作為囮子(誘餌),他們顯然也成功了。

  因為他的緣故,三隻野鴨被殺死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羞憤而死。

  他甚至覺得他的朋友塞薩爾也鄙夷不屑地看著他。

  當他們回到農莊,他再也不敢躺在大狗旁邊睡覺了。

  第二天早晨,雅羅再次被帶到了蘆葦淺灘上。

  他又一次看到了一些野鴨。

  但當他看到他們正向他飛來時,他大聲地對他們說:「快走開!快走開!當心!趕緊向另一個地方飛!獵人躲在蘆葦堆後面呢。

  我只不過是一隻野鴨囮子!」

  他成功地保護了他們,使他們停留在射擊距離以外,免遭獵人的屠殺。

  雅羅一直忙於看守,幾乎沒有時間顧得上嚼一口青草。

  一旦發現有鳥兒向他飛近,他就會大聲地發出警告。

  他甚至還向??發出警報,儘管??將野鴨們擠出最好的地盤,而使他對他們恨之入骨。

  但他實在不願意任何鳥兒因為他的緣故而遭遇不幸的命運。

  由於雅羅的警覺,這一天,工人一槍都沒有開就回到了家裡。

  與此同時,塞薩爾看起來沒有前一天那麼不開心了。

  夜晚來臨後,他將雅羅叼在嘴裡,將他帶到火爐旁邊,讓雅羅睡在他的兩隻前爪之間。

  然而,雅羅對這個屋子也不再感到愉快了,反而悶悶不樂,深感不幸。

  人類從來沒有喜歡過他,他被這個想法深深刺痛。

  當女主人或小男孩來到他身邊撫摸他時,他將喙塞進翅膀底下,假裝睡著了。

  在這幾天裡,雅羅一直扮演著痛苦的警衛職責,整個湖上的鳥兒都認識他了。

  後來,有一個早晨,他一如既往地發出警告:「鳥兒們,當心啊!不要靠近我!我只不過是一隻野鴨囮子!」

  此時,一個??的鳥窩向他所在的淺灘漂來。

  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這是一隻去年的舊巢,由於??造的鳥窩能像船一樣在水上漂浮移動,所以經常發生??窩漂到湖邊來的事情。

  然而雅羅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個鳥窩,因為它直直地朝他所在的泥島漂來,似乎有誰在掌舵駕駛。

  鳥窩越漂越近,雅羅看見了一個小人兒——他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小的人——坐在鳥窩裡,用兩根小木棍作船槳向他划過來。

  這個小人兒向他大聲呼叫:「儘可能地靠近水邊,雅羅,做好飛翔的準備。

  你很快就會自由了。」

  過了不一會兒,??鳥窩靠近了岸邊,但是那個小人兒沒有下船,而是縮著身子坐在鳥窩裡的樹枝和草葉間。

  雅羅也僵在了那裡。

  實際上,他由於擔心救他的人被人發現而恐懼得幾乎癱倒在地。

  接下來,一群大雁朝他飛了過來。

  雅羅悠悠清醒過來,大聲尖叫著警告他們。

  但他們沒有理會他,在淺灘上空前前後後飛了幾圈。

  他們飛得那麼高,地上的槍打不著他們,然而工人仍然忍不住誘惑,朝他們開了幾槍。

  在他剛剛扣響扳機的時候,小人兒已經跑到了岸上,從刀鞘中抽出一把小刀,三兩下,便割斷了雅羅身上的套索。

  「雅羅,在那個男人重新裝好子彈之前,趕緊飛開!」

  他大叫道,他自己也迅速地跑回??鳥窩,趕緊撐著小船離開了岸邊。

  獵人一直跟蹤掃視著那群大雁,他因此沒有注意到雅羅已經被解開束縛。

  但塞薩爾卻將這發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正當雅羅抬起翅膀準備飛時,他一下子沖了上來,咬住了他的脖子。

  雅羅可憐地哀號著。

  那個解開他套索的男孩冷靜地對塞薩爾說:「要是你像你的外表一樣令人敬仰,你肯定不會逼一個好鳥坐在這兒做囮子,誘使別的鳥進入圈套。」

  聽完這番話,塞薩爾的上唇動了動,表情猙獰地咧嘴而笑,但他馬上松嘴放了雅羅。

  「飛吧,雅羅!」

  他說,「你太善良了,實在不適合做野鴨囮子。

  我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留你在這兒的,只不過是因為,沒有你的話,家裡實在是太孤寂了。」

  排湖水

  四月二十日,星期三

  確實,沒有雅羅的話,家裡真是太寂寞了。

  狗和貓因為沒有了爭吵對手雅羅,而覺得日子漫長得要命。

  家庭主婦懷念當她每天進到屋子裡時他歡迎她發出的歡樂的叫聲。

  但最懷念雅羅的當數那個小男孩佩爾·奧拉。

  他只有三歲大,是家裡的獨生子。

  在他的生命中,還從來沒有過像雅羅這樣的玩伴呢。

  當他聽說雅羅回到了陶坎湖的野鴨群中,他並不打算就此結束,而是心心念念如何把他弄回來。

  雅羅躺在籃子裡療養時,佩爾·奧拉曾經和雅羅聊過好多話,他相信那時這隻野鴨肯定聽懂了他說的話。

  他懇求他母親帶他到湖邊去一趟,他會找到雅羅,而且會說服他回來。

  但他母親沒有理睬他。

  然而,這個小男孩並沒有放棄要讓雅羅回來的計劃。

  雅羅不告而別的第二日,佩爾·奧拉在院子裡四處跑來跑去。

  他像以往一樣,自己一個人玩耍,塞薩爾躺在門前的露台上。

  小男孩的母親讓小男孩去院子裡玩,她說:「照看好佩爾·奧拉,塞薩爾!」

  現在,如果一切事情一如既往的話,塞薩爾顯然會聽從這個命令,而小男孩會得到極好的照顧,一點危險也不會有。

  但這些天來,塞薩爾有點喪魂失魄。

  他知道,居住在陶坎湖邊的農夫們這幾天開了幾次會,討論抽乾陶坎湖的湖水的問題,而這件事幾乎已經定下來了。

  如此一來,野鴨們勢必要離開這裡,遷到遠處,而塞薩爾也不會有機會進行充滿榮耀的狩獵了。

  他心心念念的是這件不幸的事,致使他幾乎忘記要照料佩爾·奧拉了。

  小男孩獨自在院子裡玩了一會兒,隨後發覺現在正是偷偷跑到陶坎湖和雅羅聊天的好時機。

  於是他打開門,沿著湖岸邊的那條狹長的小路向湖上走去。

  當家裡的人可以看到他時,他有意走得很緩慢。

  但此後他加快了步子。

  他很擔心母親或者別的人會叫他回去,這會讓他去不成。

  他並不想做任何淘氣的事,只是為了說服雅羅回到家裡。

  不過他感覺家裡人是不會同意他做這事的。

  佩爾·奧拉來到岸邊,一遍遍地呼喚著雅羅的名字。

  此後,他久久地佇立在那裡苦苦守候,但就是不見雅羅的蹤影。

  他看見好幾隻好像雅羅的野鴨,但他們飛過時根本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他這才知道他們當中並沒有雅羅。

  雅羅並沒有出現在他眼前,小男孩心想,只要他到湖上去,應該很容易找到他。

  岸邊泊著幾隻不錯的船,但它們都被繩索繫著。

  唯一一條沒有被繫著的,是破舊且漏水的平底船,已經不適於航行了,因此沒有人想到要用它。

  然而佩爾·奧拉冒險爬了上去,不顧船的底部已經進水了。

  他力氣不夠,劃不動船槳,他只是坐在船上胡亂搖著平底船。

  很顯然,成年人是不可能以這種方式將船成功地搖到湖中去的。

  但是原本隨著水位的升高和壞運氣的降臨而很可能出事的時候,小男孩卻使出不可思議的本領將船劃到了湖中。

  佩爾·奧拉很快就在陶坎湖上漂來漂去,不斷地呼喚著雅羅的名字。

  這隻舊的平底小船在湖中搖來晃去,來到了湖中,裂縫越來越大,水湧進了船中。

  佩爾·奧拉完全不在乎,他坐在平底小船前頭的一張小板凳上,對著他看到的每隻鳥兒呼喚,猜測著雅羅為什麼不現身。

  最後雅羅看到了佩爾·奧拉。

  他聽到有人在呼叫著他在人類世界的名字,他馬上明白了,這男孩來到陶坎湖上來找他了。

  雅羅有股難以形容的開心,因為他發現有一個人是真正喜歡他的。

  於是他像一支箭般地飛向佩爾·奧拉,坐在他身邊,任他撫摸自己。

  他們倆都因為能夠再見而開心不已。

  但雅羅突然發現了平底小船的情況不妙。

  平底小船已經進了半船的水,幾乎要下沉到水裡了。

  雅羅試圖告訴佩爾·奧拉,他既不會飛,也不會游,必須想辦法趕緊上岸。

  然而佩爾·奧拉聽不懂他說什麼。

  雅羅一刻也沒有等待,而是匆匆跑開去尋找幫忙。

  很快,他回來了,背上馱著一個比佩爾·奧拉還要小的小人兒。

  要不是那小人兒能說會動,男孩一定會以為他是一隻洋娃娃呢。

  小人兒命令佩爾·奧拉拿起放在平底小船底部的細長的杆子,用力將船劃到附近長滿蘆葦的島上。

  佩爾·奧拉聽從了他的吩咐,他和小人兒一起駕駛著平底小船。

  他們劃了幾下,小船便到了一個蘆葦包圍的島上,小人兒命令佩爾·奧拉必須立即上岸。

  就在佩爾·奧拉剛剛跨上岸的那一刻,小船已經灌滿了水,沉到了湖底。

  佩爾·奧拉看到這個情景,就覺得爸爸媽媽一定會對他很生氣。

  要不是他看到了別的情景,他現在一定開始哭起來了,這個情景就是:一群灰色的大鳥突然降落到了島上。

  小人兒將他帶到灰色的大鳥面前,告訴他大鳥們的名字,並將他們說的話翻譯成小男孩聽得懂的話。

  這一切是那麼的有趣,佩爾·奧拉將其他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

  在此期間,農莊上的人發現男孩失蹤了,於是到處尋找他。

  他們到屋外找了找,又看了看水井,還到地窖中看了看。

  隨後,他們到大路和小路上去找,還到鄰近的農莊去打探,看他是不是跑到那裡去了,他們也到了陶坎湖上去找。

  但不管他們怎麼找,都沒有辦法找到他。

  大狗塞薩爾很清楚農莊上的人在找佩爾·奧拉,但他無意將他們帶到正確的方向,相反,他只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好像一切與他無關似的。

  那天的晚些時候,人們在船隻停泊的地方發現了佩爾·奧拉的腳印。

  隨後,他們發現那隻破舊的漏水的船不在岸邊了。

  於是他們現在開始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農莊的主人和工人們立即駕船到湖中尋找男孩。

  他們在陶坎湖上一圈圈地劃著名船,直到很晚,黃昏以後,仍然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他們沒辦法不相信,破舊的平底小船已經沉入湖底了,小男孩想必凶多吉少,現在已經葬身湖底了。

  晚上,佩爾·奧拉的母親仍在岸邊走來走去。

  所有人都認為男孩已經被淹死了,但她怎麼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她一直找啊,找啊。

  她在蘆葦和燈芯草叢間尋找,踏遍了泥濘不堪的泥岸,一點兒也沒有發覺自己的腳陷進泥里多深,還有她的身上是如何的濕漉漉。

  她正處於難以形容的絕望之中。

  她的心口在一陣陣發痛。

  她沒有哭泣,只是使勁兒地搓著自己的雙手,以悲慟欲絕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兒子。

  她聽到天鵝、野鴨和麻鷸在她周圍大聲叫喊。

  她覺得他們是在跟著她呻吟和哀號悲嘆。

  「很顯然,他們也一定有傷心事,因為他們發出這樣的哀嘆。」

  隨後她知道了,她所聽到的那些抱怨聲出自這些鳥,而他們顯然是不會有煩惱的。

  很奇怪的是,太陽落山以後,他們仍然沒有消停,沒有安靜下來。

  她聽到從陶坎湖發出一陣接一陣的叫喊聲。

  有好些鳥不管她去到哪兒,都在後面跟著她。

  另一些則扇動著翅膀輕快地從她頭上掠過。

  整個天空充斥著悲號和慟哭的聲音。

  但是她所遭受的痛苦卻使她的心胸打開了。

  她覺得自己和別的生靈的距離,並不如人們想像的那麼遠。

  現在,她比以往任何時候更加理解鳥類的遭遇。

  他們像她一樣,也經常為家園和孩子憂心忡忡。

  很顯然,他們和她之間的區別,並不像她以前認為的那樣大。

  這時候她突然想起了排乾湖水的決定,成千上萬隻天鵝和野鴨以及??將失去他們在陶坎湖的家園。

  「這對他們來說一定很不幸,」她想,「現在,他們將在哪裡撫養他們的孩子呢?」

  她停下步子,苦苦思考起來:將一個湖泊變成田地和牧場,看似是一個絕好且令人愉快的成就,然而還是選擇一個陶坎湖之外的湖泊——一個並非為數眾多的生物家園的湖泊——來改造吧。

  她想起來了,第二天就要作出排乾湖水的提議,她在猜想,是不是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才使得她的小兒子在今天失了蹤。

  這難道是上帝的意思?

  也就是說,就在今天,在野蠻的行徑仍然可以制止之前,讓悲傷降臨到她身上,好讓她打開心扉?

  她趕緊回到家,和丈夫談起了此事。

  她講到了陶坎湖,講到了湖上的鳥群,並且說,她相信兒子的失蹤是上帝對他們兩人的懲罰。

  她很快發現,原來他也有這樣的想法。

  他們已經擁有很大一塊地方,但如果將湖水排乾的工程能夠實施,湖底的一大片土地將歸他們家所有,他們的財產會因此而翻幾乎兩倍。

  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他們比湖上別的莊園主更熱衷於開展這項工程。

  別的莊園主害怕承擔工程的費用,擔心這一次的排水工程也將像上一次一樣遭到失敗。

  佩爾·奧拉的父親心知肚明,正是他施加的影響,才使得別的人同意了這項工程。

  他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他人同意這個工程,好留給他的兒子一個比他自己的父親留給他的農莊還要大的農莊。

  他站在那兒,苦苦尋思,這是不是上帝有意的安排呢,在他準備簽訂排乾湖水的合同的前一天,讓陶坎湖奪去了他兒子的生命?

  不用他妻子再對他絮叨,再曉以利害,他就已經回答道:「也許上帝不希望我們去干涉他的程序。

  明天,我將和別人談談這事,我覺得我們會作出保持湖泊的原狀不予干涉的決定的。」

  當主人在談論這事的時候,塞薩爾正躺在火爐前。

  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他們的談話。

  當他認為事情已經有定數的時候,他走到女主人身邊,咬咬她的裙子,領著她向門口走去。

  「塞薩爾,你這是?」

  她說,試圖從他身邊掙脫開,「難道你知道佩爾·奧拉在哪兒?」

  她大叫道。

  塞薩爾快活地吠起來,自己再去撞大門。

  她打開了門,這隻狗隨即沖向陶坎湖。

  女主人確信他知道佩爾·奧拉的下落,於是她緊隨在他身後向湖邊跑去。

  他們還沒有來到岸邊,就已經聽到了一個小孩在湖上的哭叫聲。

  這一天,佩爾·奧拉在大拇指小人兒和鳥群的陪伴下,度過了自己一生中最快活的一天。

  現在他卻開始哭了起來,因為他感到飢餓了,而且很怕黑暗。

  看到父親、母親和塞薩爾向他跑過來,他再開心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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