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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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千城握住匕首紮下去,堪堪在刺破連笙右眼之前頓住。他若無其事地一轉手腕,將匕首尖上沾上的一點血跡慢慢擦拭乾淨。

  方才那一瞬,連笙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原本應當在本能驅使下閉上雙眼,但易千城的笑容太具有欺騙性,她剛放下的心一緊,一瞬間冰涼到了極致,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慌籠罩了她。

  易千城明明在笑,卻猝不及防地做出了傷害她的事。剛剛有希望再被狠狠捏碎的感覺,猶如一個尖銳的刺,一下扎在她身上,不見得有多痛,但那種親眼見證紮下來的過程,卻讓人毛骨悚然。

  那一刻連笙頭皮發麻,瞳孔猛地收縮,腦子裡的弦崩到了極致。

  易千城收回了匕首,也沒能讓連笙從這種狀態中緩過來。她再怎麼聰明勇敢,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她的境況糟糕:大哥在戰場上隨時有生命危險,父親偏心到了極點,弟弟妹妹不盼著她好過,家鄉處於戰亂之中。她壓上自己的幸福,只為能從易千城手中借兵,誰知不過是易千城扭曲的一場玩弄。

  她甚至沒來得及與他交鋒,便兩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連笙瞪大的眼睛裡,淚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這就對了,哭起來可比笑起來順眼多了。」他用擦乾淨的匕首挑起她的下巴,強迫連笙與他對望,仿佛看她落淚是極其有趣的事。

  「原來連家的人鮮血也是紅色,也會哭。」連笙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易千城伸手接住,那滴淚珠還帶著殘存的溫度,慢慢在他掌心裡冰涼。他的語氣像是發現了多有趣的事:「哦,淚竟也是熱的。」

  「夫君。」連笙眨眨酸痛的眼,又從眼眶中掉下幾滴淚,「你喜歡我什麼模樣,我都樂意給你看,可你嚇到我了。」

  不能和易千城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瘋子較真,她不能才見面就被他完全掌控主動權而被擊垮,整個潁東還在等著她。

  易千城討厭她,捉弄她都沒關係,畢竟當年連家那樣薄情寡義。連笙安慰自己,不要怕,按原計劃來,她表現得越怕,易千城只怕越興奮。

  她一哭,他眼裡甚至泛出了興奮的光。

  連笙儘量讓自己的眼裡充滿深情,用看愛人的眼神看著易千城,她臉上淚痕還沒幹,可是這會兒也沒有再繼續哭。情緒迅速穩定下來,她腦子轉得飛快。果然易千城興致乏乏地收回匕首,臉上閃過幾絲嫌棄之色,錯開她含情脈脈的目光。

  連笙用袖子擦擦淚,她以後可不能再輕易哭了,易千城喜歡看她糟糕透頂的倒霉樣子,那她就一定要開心幸福保持微笑。

  「夫君,我們什麼時候拜堂?」

  「誰說我要娶你?」

  「你不想娶我嗎?」

  他冷冷地擠出兩個字:「不想。」

  「沒關係,我想嫁給你,這也是一樣的。」

  「……」這哪裡一樣了?

  「我知道夫君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你掀了我的蓋頭,那我就是你的人了。所以,接下來要喝一杯交杯酒嗎?」

  連笙用一種,極其渴望、你快說好的眼神看著易千城。易千城用詭異的眼神回看過來。

  「你算什麼東西?給我暖/床都不配,要是想死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我是世間最愛您最仰慕您、無時無刻不在思慕您的人,我不想死,我就想嫁給你。」

  易千城沉默了一刻,不打算再與她將這個讓他胸悶不適,感到噁心的話題進行下去。他瘋了才會娶一個連家的女人來噁心自己。

  「別再說這些噁心的話,我知道你匆匆趕過來想做什麼,指望我出兵,做夢。」他眼底染上陰冷之色。

  連笙緊了緊袖中握成拳的手。她迅速組織好語言:「可是你不能讓潁東淪陷,大梁國共六座城池,自第一位皇帝開始,便將大梁劃作六塊土地,皇城為中心,其餘五城守住邊境。大梁繁榮了好幾百年,卻在西羌人的不斷入侵下開始處於戰亂之中。西羌人野蠻、嗜殺、殘忍,潁東城破以後,西羌人卻並不會立刻屠城,因為他們會選擇直接向皇城派兵。」

  「夫君應當知道,香瑙河橫於皇城與潁東之間。西羌人善戰,也個個善水。因此膨脹的野心會驅使他們跨過香瑙河,占據皇城。其餘四座城池縱使馬上派兵,但大梁四座城池的大軍,一來不一定比得上西羌人渡河的速度,二來淵淮、封幕兩座城池的人並不善水戰。援兵不及,皇城淪陷後,就不止是潁東被攻陷,整個大梁都會分崩離析,這種情況下,沙棘難道能獨善其身嗎?」

  「淺薄,西羌算什麼東西,皇城自有兵力,剩下兩座城又離皇城最近,任何一座城派出兵都能打退西羌人。」易千城語調轉為譏嘲,「何況,皇城淪陷了與我沙棘有何關係?今非昔比,那群蠻人,死完了也攻不破我沙棘。」

  他語氣自大,傲慢,事不關己。連笙想想自進入沙棘以後,十步一守衛,個個士兵目光如炬的的態度,以及沙棘易守難攻的地勢,突然有些惶恐。

  當年皇城的人拋棄沙棘,潁東也選擇冷眼旁觀,沙棘才會城破被侵,最後靠著易老城主和全城的人抵死殺敵,才保住了這座城池。

  連笙一開始就知道,要想讓易千城出兵,除了與他聯姻,將潁東與沙棘的安危綁在一起,還有便是得讓易千城明白,潁東城破以後,天下大勢都會徹底混亂。

  可是萬一,易千城並不在乎皇城淪陷呢?連笙胸腔里的心狂跳,甚至,他恨當年冷眼旁觀的天下人,已經不在乎天下局勢,只想守著自己的沙棘城呢?

  那就真的完了。

  「可是,你不會放任西羌入侵大梁的對不對?」連笙不知道自己是在說服易千城還是在說服她自己,「因為最恨西羌的人是你。」

  西羌屠戮他的親人,踐踏他的城池。最恨西羌的人,一定是易千城!

  易千城臉色一變,眸光冷冷地盯著她,他眼裡的東西尖銳、憎惡,身上散漫的氣質一瞬間冷硬起來,連笙從他的眼裡看到了殺氣。

  她突然想起易千城進門前便帶了一把匕首,或許那不是拿來逗弄她的,而是一開始就打算殺了她!

  他根本沒有聯姻的想法!他想看連家人顏面掃地,再將連家姑娘的頭顱送回潁東!

  連笙有種拔腿就逃的衝動。

  門口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將軍,傅儀先生求見。」

  易千城聽到「傅儀」兩個字狠狠一皺眉,但出乎連笙意料,他不再看自己一眼,逕自出了房間。應當是去見那位傅儀先生。

  看來這位先生讓他很敬重。

  連笙鬆了口氣,至少暫時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易千城殺了。

  她惴惴不安,易千城心思不定,行為難測,讓她有很濃的危機感。何況他剛才那一瞬間的殺氣,突然讓連笙醒悟,他真的沒有娶連家姑娘的打算。

  那為何父親說易千城以聯姻為條件同意出兵呢?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看來除了重新想辦法借兵以外,她還得想想辦法保命。

  ……

  傅儀原本是易老城主養的幕僚,易老城主將他視作知己,以上賓之禮對待,易老城主還對傅儀有救命之恩。

  傅儀年輕時才華橫溢,經韜緯略,通曉天下大事,也懂一些奇門陣法,他感念老城主的恩德,因此留在了沙棘城。以幕僚的身份為易老城主出謀劃策,一待就是十八年。

  西羌進犯沙棘城的時候,也是傅儀力挽狂瀾,竭盡才智保下了沙棘。老城主戰死,夫人殉情。在此之前,易老城主給傅儀留下了一封信,託付他好好輔佐自己唯一的兒子易千城。

  傅儀臨危受命,感念老城主的恩情,重建沙棘城以後,一直跟在易千城的身邊,做他的軍師。

  此時他等在易千城的書房,看著窗外的幾顆綠竹,神情有三分凝重。

  易千城進來,傅儀忙行禮:「將軍。」

  「軍師別客氣,軍師大半夜來城主府,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易千城扶起他,傅儀不僅僅是他的軍師,也是沙棘整座城的恩人。

  「將軍還記得當年重建沙棘的時候,自己說過什麼嗎?」

  「當然記得,我要讓沙棘城強大起來,不讓任何人欺辱踐踏,也要讓該付出代價的人全部付出代價。」

  傅儀搖搖頭:「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將軍當年的志向。」

  書房沉寂許久。

  「君臨天下。」

  「將軍怕沙棘被人踐踏,需知這世上只有最強大的人,才能決定別人的生殺予奪,你當年隻身去潁東城求救,看夠了人情涼薄,也體悟了自己不夠強大時的挫敗與無力。因此當年將軍站在城樓的廢墟之上,望著皇城的方向,說他日必定君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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