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們要不要買番茄？」
有著金色雙眸的青年堪稱和藹地詢問。
似乎是為了表達尊重和誠懇，他異常認真地盯著眾人，眼中訴說著希望顧客眷顧的強烈意願。
姿態，眼神，微笑……一切都很完美。
完美的推銷！
然而，從人族的角度來看，那雙明顯不屬於人類的尖利豎瞳正一瞬不錯地盯著他們，他們映入其中的倒影毫無反抗能力地被金色所淹沒。
宛如掙扎在一片滄海的米粟，弱小，可憐，又無助。
更不用說，還有一位落後青年半步的現任龍族之王正虎視眈眈——敢說不你就死了。
人族：「……」
不知道是不是葉滄的錯覺，他總覺得人族好像有些站不穩，臉色也白得十分不正常。
可能是不適應阿木星的氣候？
葉滄不喜歡強人所難，他有些遺憾地開口：「如果你們不是很感興趣的話……」
「不不不，我們沒有不願意的意思！」
青年的話仿佛一團火，燒得眾人一下子跳了起來，連連擺手。
他們似乎一下子覺醒了極其旺盛的購買慾，表現得活像清倉大甩賣時擠在門口等開門的人：「番茄好，我超愛吃番茄的！」
果蔬這類奢侈品，顯然並不是科文星這種八等星能夠接觸到的，只不過因為北星域的家政機器人幾乎都會做一道叫番茄炒蛋的菜，所以即便條件吃不到也有所耳聞。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至少此刻，番茄就是他們此生的最愛！他們可以用一份長達萬字的報告來表達讚美，如果現實需要，他們甚至可以為番茄量身打造一部史詩來歌頌！
名字他們都想好了，就叫《一個番茄買十五條人命的故事》（泣）。
葉滄覺得他似乎看見了第一筆生意成交的曙光，當下很贊同地點頭：「我也喜歡吃。」
人族：「……」
完犢子了，大佬說他也愛吃，他們的回答算不算搶食？
嚴重懷疑自己答錯題的人族哽咽了一聲。
然而，已經轉身的葉滄沒注意，他直接朝著遠處走了出去：「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菜園。你們可以隨意挑選，保證都很新鮮。」
比起花大力氣把果蔬摘下來再賣，還是這種顧客直接去挑再結帳的方式，更符合阿木星如今急缺人力的現狀。
人族：「……好的，您請。」
他們跟在了葉滄身後，臉上的表情是十分統一的懵逼式空白，快被忽悠瘸了的腦子其實並不能很好地跟上現實的發展。
還記得他們最初是幹什麼來的？
哦，對了，他們是來攔截龍族的。
人族抬眼看了看四周，一頭頭巨龍正匍匐在十幾米遠的地方，小山丘似的噴著氣。他們巨大的眼睛緊緊追隨著隊伍的移動，或者說，是隊伍最前方的兩人。
遠處化成人形的龍族遙遙跟隨，保持著絕對不會打擾到葉滄和厄迦的距離，無意間掃過人族時是一片不帶絲毫情緒的冰冷。
這仿佛小白兔落入狼窩的既視感，讓眾人緊張地繃緊了下顎。
可隨著走在最前方的青年轉過身，對他們說了一句「到了」，那些原本集中在這裡的尖銳視線，便盡數轉移到了青年身上，並瞬間軟成了一灘水。
快要窒息的眾人像從水底破出，趁此機會喘了一大口氣。等他們回過神的時候，就見葉滄已經站在了一片異常簡陋的菜園前。
那只是一塊用若干鐵釘圍起來的地，土地沙質化異常嚴重，泛著病態的灰黑色。
然而，這樣理論上絕不可能有生物存活的土地上，卻實打實地冒出來了一大片綠色。
那片青翠生氣勃勃、無比明亮，仿佛荒漠中的綠洲，在這片死氣沉沉的大地上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
「居然……真的是植物！」
如今星際里植物有多難存活是眾所周知的事，原本他們對青年的話敬畏偏多，相信卻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的。
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明晃晃地告訴他們，青年說的都是真的！
這一下子，眾人望著葉滄的目光，已經不再僅僅只有畏懼了。
他們更像在看著一個活著的神跡。
這神跡強大，罕見，美麗。前所未見，不可思議，讓人不能不為之心神動搖！
葉滄讓不知為何突然出神的眾人先各自去挑番茄，自己則走到菜園各處轉了一圈。
他本來以為經過這段時間的折騰，菜園就算不被隕石砸得破破爛爛，也應該有不小的損失才對。
但事實是，菜園一切正常，好得不能再好了。甚至，明明菜園不遠的地方就有一塊墜落的大石頭，但偏偏就沒有傷及這裡一分。
葉滄似乎想到了什麼，他蹲下身來，輕輕撥開最裡面的一叢枝葉，喚道：「小黑？」
田地最深處，那株原本看起來精神倦怠的紫黑色幼苗，在聞聲的瞬間便從昏昏欲睡的狀態中清醒，小葉子一抖振奮了起來。
同時，一條根莖破開地面，輕輕纏繞上青年的指尖，如同第一次般軟軟地蹭了蹭。
葉滄注意到這條根莖斷了好幾根鬚鬚，他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很努力地保護了這裡呢，辛苦了。」
小黑：「嚶嚶嚶！」
被王誇獎了，超開心噠！
黑蝶王花雖然尚且年幼，但守衛它們王的領土，已經成為了它深入骨髓的本能。
誰也不容許染指，誰也不容許侵害。
即便這幼年的植株如今還很弱小，但有朝一日……不，甚至不用太久了，等到它脫變為那傳說中的存在真正該有的姿態時，它便會讓這個宇宙回憶起昔日被星球災厄支配的恐怖，成為葉滄王座下最強悍的守衛者。
小黑：「嚶！」
好想快點長大呀！
「不用著急，長大這種事順其自然就好。」感受到了幼苗的迫切，葉滄安撫道。
被順毛的幼苗終於從見到葉滄的激動中稍微平復了一點點，也就在這個時候，它察覺到了葉滄的變化。
「……嚶？」
王的眼睛從翠色變成金色了。
它有些困惑地伸長了根莖，往葉滄的臉頰蹭了過去。
誕生自阿木星的種族跟一般的宇宙種族不一樣，一般的宇宙種族辨別一個人會通過樣貌、聲音、氣質，再精確一點還可以從指紋、基因等等，但是阿木族更偏向於「精神」，或者也可以說是「靈魂」。
也正因為如此，它們在交流時從不使用語言，而是直接用意識進行溝通。
因而即便葉滄的眼睛顏色變了，甚至氣息也有些不一樣了，但黑蝶王花依舊半分不曾懷疑他的真假——它絕不會認錯自己的王的，這不是自信，而是宛如真理般不可撼動的事實。
黑蝶王花在接受了葉滄變化的眼眸後，便任由自己迷失在了那一片醉人的金色里。
阿木星上的生靈從來沒有見過太陽，這裡的天空永遠是昏沉又黑暗的，可是如今，黑蝶王花無比確定，如果這世間真的有名為「太陽」的存在，那便一定是比如這雙眼眸的光輝。
它近乎虔誠地更加靠近了些，然而，隨著距離葉滄的臉頰越來越近，它突然嗅到了一股氣味。
這是——
……血的味道！
之前葉滄跟厄迦打架的時候被咬了一口，雖然厄迦看起來咬得兇狠實則根本沒有用力，但葉滄還是破了點皮，自然也流了些血。
憑藉龍族的自愈能力，這短短的時間裡，傷口早就已經癒合得完美無缺。
如果不是黑蝶王花靠得足夠近又對葉滄的一切拿出了百分之兩百的敏感，估計根本不會發現。
然而事實是，它偏偏就發現了。
葉滄自己也沒想到他破了塊皮會引起對方那麼大的反應。一般龍族打架斷胳膊斷腿都是很正常的事，但這一定論顯然完全不適合阿木族，或者說，不適合阿木族的王。
黑蝶王花看起來似乎有些失去理智了。
一條條原本深埋於土地的根莖一瞬間全部爆出，多且細，像柔韌的蛛絲。沒有人拳頭大的芽中間打開，露出了還未發育完全的口器。
與龍族顯而易見的強大相比，這是一種另類的恐怖，更加細思極恐，扭曲怪誕。
——是誰，究竟是誰……！
葉滄知道它在尋找什麼，他幾乎立刻回神，對守在不遠處的厄迦喚道：「小心。」
厄迦聞言眉梢一挑。
在那細密的根莖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襲擊到他面前的瞬間，男人不疾不徐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它。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了手中的事物一眼，片刻後，微微眯起猩紅的眸子：「有意思，黑蝶王花的幼體嗎。」
厄迦是認識這種植物的，事實上，那次聞名星際的由黑蝶王花引起的事件，正好發生在他繼位的那年，姑且也算是這些年來能夠稍微讓他側目一下的存在之一。
「如果是成年體的你還勉強有幾分看頭，現在的你還差得遠。」厄迦冷笑著把手中的根莖團成一團，「作為自不量力挑釁我的代價……」
某位現任龍王的狠話還沒放完，一隻手已經橫插過來，飛快地把他手中虛弱的植物接了過去。
即便不抬頭去看也能夠知道，這個世界上能接近他而完全不引起他的警備和排斥，甚至輕而易舉從他手裡拿走東西的傢伙，也就只有——
「葉滄。」
厄迦微微皺起眉頭望著對方。
他當然不是介意被奪走的獵物，別說是一株植物，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葉滄要，只要他有，給就給了，反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只不過這次，厄迦冷銳的豎瞳掃過葉滄手中的東西：「黑蝶王花是災厄之花，處理起來很麻煩，趕緊把它扔了。」
這大概就是雙標。自己拿在手裡叫「這花差得遠」，葉滄拿過去就叫「這花很危險」了，憑白操碎了心。
「小黑是因為你身上有我血的味道才攻擊你的。」葉滄一邊檢查著嚶嚶抽泣的小花，一邊揉了揉它的葉子，「我不是告訴你小心了嗎，你還太小，打不過厄迦的。」
厄迦：「……你那句『小心』是對它說的？」
葉滄不在意地點了點頭：「顯然。」
厄迦默默捏了捏拳頭，低沉的聲音帶上了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就一點都不擔心我嗎？」
「為什麼會擔心你。」葉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可是我唯一的對手，除了我以外，還有誰能與你匹敵？」
厄迦：「……」
十分鐘後，等到人族帶著各自精心挑選的番茄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葉滄正一臉慈祥地照顧著一株拇指高的幼苗。
那株幼苗的顏色很獨特，有點熟悉？總感覺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已經選好了嗎。」察覺到眾人困惑的視線，葉滄神色如常地微笑道，「這是小黑，我培育的新植物，是不是很可愛？」
被打斷了思緒的眾人自是附和，這回倒是笑得格外真情實感。
「您培養的自然是最好的。」
「這種環境還能培育出新物種，多麼了不起！」
「可以去申請專利，絕對是造福星際偉大的發明。」
「希望它快快長大！」
「……」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拍著馬屁，一旁雙手抱臂的厄迦毫不客氣地嗤笑一聲，猩紅的瞳眸浮現出尤為冰冷的嘲諷。
一群愚蠢的螻蟻，還說什麼快快長大，等這傢伙真的長大了……
「嗯？」在眾人都因為厄迦的突然出聲而噤若寒蟬時，葉滄捧著小黑的葉子，歪了歪頭，「不可愛嗎？」
厄迦望著他靜默了數秒。
驀地撇過頭去，「……可愛。」
作者有話要說：葉滄：我的眼裡沒有修羅場：）
厄迦：你可愛你說什麼都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