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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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定安十六年,冬。

  鵝毛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寒風凜冽摧枯拉朽,琉璃金瓦被一片白茫蓋住,天地間唯余白色的雪,紅色的牆。

  景陽宮。

  殿裡碳火燒的足,宋擷玉僅著一襲小衣端坐梳妝檯前,昏黃銅鏡里倒映出她憔悴的面色,哪怕錦衣金簪也掩蓋不住眉眼間的頹態。

  「娘娘,您將藥喝了吧,再這樣熬下去,您身子受不住的。」翠微端著藥碗低聲勸道,眼裡有幾分憂心忡忡。

  宋擷玉擺手,怔怔望著銅鏡里的自己,許久後才垂眸在翠微攙扶下起身。

  「伺候本宮更衣。」

  翠微不解,「已入了夜,娘娘這是準備去哪?」

  「要吉服。」宋擷玉淡淡道。

  翠微一驚,嘴唇囁嚅幾下,到底沒將疑問問出來。

  吉服向來都是在極其重大場合才穿的,自打晉位貴妃以來娘娘也不過才穿了兩回,一次冊封之時,一次則是年祭時,今日既不是什麼節日宮裡也沒有哪位貴人逝世,好端端怎的要穿起吉服了?

  將吉服穿戴好,挽起最隆重的髮髻,宋擷玉將最後一根金簪插入雲鬢間,昏黃銅鏡里那榮寵不衰,美麗驕矜的貴妃形象躍然而出。

  這張臉曾經多美,多年輕,如怒放的牡丹嬌媚動人,現如今卻盡顯頹態,眉眼間只余疲憊和麻木,再也看不到往昔那艷冠京都,風華無雙的純真模樣。

  宋擷玉最後看了眼銅鏡,抬起右手在翠微的攙扶下坐到素日宮妃請安的殿中,端端正正坐在那張象徵著帝王榮寵後宮尊貴身份的寶座上。

  「娘娘……」

  宋擷玉指了指緊閉的殿門,「去,打開。」

  翠微只好將殿門打開,風雪頓時呼嘯著席捲進來,將大殿裡暖熱瞬時帶走大半,凍得翠微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娘娘,要不再加件衣裳吧?您這樣會凍壞身子的。」翠微嗬著氣走到宋擷玉身邊勸慰道。

  宋擷玉怔怔看著殿外滿目蒼茫的白色,許久後才低低問道:「燕美人如何了?」

  翠微答道:「近些日子已經好多了,想必明個就能來問安了。」

  「她好了就行,是我對不住她。」宋擷玉搖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澀,「入宮蹉跎近十年,摸爬滾打至今卻仍舊沒有完成心愿坐到那母儀天下的位置上,還失了本心,戕害不知多少無辜人的性命……」

  翠微眼圈泛紅,「娘娘,您別這麼說,奴婢打從入宮那日起就沒想過能活下來,是娘娘仁慈,這才叫奴婢活到現在,奴婢知道您都是被逼的,您若是不爭不搶,在這吃人的皇宮裡早被吞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宋擷玉卻是低低一笑,「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仗著家世便心比天高,不顧父母勸阻硬要闖進這深宮裡來,可到頭來也只落得個孑然一身。」

  「這位子,是用人命堆出來的啊……」

  她摸著身下的座椅,大顆大顆的淚珠溢出眼眶,「是我對不起他們……」

  「娘娘您這是何苦呢!」翠微也忍不住了,哽咽著跪伏在她身前,「當年您有多苦奴婢是知道的,您何必這般怨怪自己……」

  宋擷玉拭去眼尾淚痕,低頭看向翠微,笑笑拉她起來,將一個匣子交到她手上,「將此物交給燕美人,去吧。」

  「那您?」

  「去吧。」宋擷玉不願多說,只拉起她推向門口。

  翠微猶豫著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偌大殿中除了宋擷玉外再無一人,寒風不停呼嘯灌入屋內,凍得她面色逐漸發白,渾身泛冷。

  不知過了多久,宋擷玉見著遠處白茫間行來一隊人,待得近了看到領頭那人宋擷玉突然笑了。

  「懿貴妃,別來無恙。」雍王謝俶神色漠然的邁入大殿,身著一襲玄色蟒袍肩披鶴羽大氅,肩頭積了層薄雪,便是劍眉睫羽上亦是染上白霜,使得本就冷漠的俊美面容更添幾分冷冽凜然。

  他身後跟著幾名手捧托盤的太監,其中一位赫然便是當今陛下身旁的大太監朱誠。

  「奴才見過貴妃娘娘。」朱誠笑眯眯的打了個千兒。

  宋擷玉端正坐於上首,居高臨下的看著所有人,目光落到托盤上那三尺白綾時瞳孔微縮。

  「許久不見,雍王殿下。」宋擷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來,「沒想到本宮見得最後一個人,竟會是你。」

  謝俶微垂眸,撫平袖口處摺痕,聲色清冷毫無起伏,「本王既是答應你父親照拂於你,你便是死,自也應當由本王看著。」

  「那本宮倒是倍感榮幸。」宋擷玉笑著笑著眼角沁出淚來,攏於袖中的手上尖銳護甲卻寸寸划過椅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殘痕。

  她不甘心!

  不甘心啊!

  努力了這麼多年,手染鮮血,腳踩屍首無數,更是賠上了父親哥哥的仕途,敗盡了皇帝對宋家的恩寵,也仍舊沒有坐到那個位子上。

  心頭似在淌血,那被深深壓抑住的濃烈愧疚洶湧而出,如果她能夠坐到那個位子,或許就不會是現如今這般情形。

  她悔,悔自己當年為何那般蠢,更悔自己為何執意要進宮!

  宋擷玉緩緩閉上雙眸,掩去所有的不甘悔恨。

  謝俶佇立原地直視她,黑眸平淡無波,如看陌生人,「你該感謝你父親曾是本王的老師,否則今日動手的便是本王了。」

  說完微一偏頭,朱誠立即心領神會,笑眯眯的沖身後招招手道:「送貴妃娘娘上路。」

  幾名小太監將手中的托盤端到宋擷玉面前,朱誠指了指,笑的一團和氣道:「娘娘,您……自己個兒選吧?」

  宋擷玉一眼掃去,匕首、溫酒、白綾及一截繩索。

  緩緩走下高位,宋擷玉指尖一一拂過幾樣東西,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取了那金盞中的溫酒。

  「這酒……」

  她話未說完,朱誠便接話道:「是您最愛的秋露白,陛下特意吩咐了,奴才們可不敢懈怠。」

  這話說來十分諷刺。

  「若是裡面沒加點什麼,本宮倒真要賞賜你辦事妥帖了。」宋擷玉眼波流轉,帶著些許嫵媚譏諷道,朱誠聽罷笑著不再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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